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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少年后,每当丽英回忆起见到章明的情景,她就会想到在学校时读过的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冬妮娅在筑路工地与保尔相遇的情节。保尔穿着肮脏的衣服,在寒冷的风雪里干活,冬妮娅身穿裘皮外套,手挽衣着高贵的男友,在路边躲避工地上的泥水。这场面在丽英的学生时代一直震撼着她的心。保尔·柯察金那衣衫褴褛手握铁镐的形象成为丽英少女时代心中的偶像。

 她和章明相遇的情景和这场景差不多。

 她搭乘的便车沿着正在修筑的公路往前跑,有些路段已经通车,有些路段还在施工。天下着小雨,路面上人群乱哄哄的,一帮人在雨里推土、卸车、打夯。看到他们没穿雨衣,衣衫不整,邋邋遢遢在雨里干活,丽英知道这是遇上了劳改大队。她扭着脖子,盯着干活的人仔细巡看。卡车绕下便道,陷进了泥坑,发动机哼哧哼哧挣扎了一阵,不得不停下来,熄了火。司机骂骂咧咧打开车门,走下去,弯腰查看歪在烂泥里的车轮。那一刻,丽英被一种预感触动,随着司机走下车,向公路上张望。一辆装满沙土的车跑过来,停在便道旁边的路面上。一群筑路的人走过来。有人打车厢,有人往车上跳。一个身影从车厢后走出来,丽英的心禁不住怦怦直跳。看到章明的初时刻丽英不敢断定。她向前走了一步,歪过头,仔细看那人的脸。尽管章明的面目改变了很多,她还是眼便认出了他。章明戴一顶破旧的蓝布帽,帽檐向下滴着雨水,两手向后,拉着一辆翻斗小车。蒙蒙细雨把他瘦削的身影衬得更高峭,肩胛显得更突出,胳臂显得更长。时间仿佛停下来,公路上的喧嚷也好像静息了。丽英的目光随着章明的身影转动。他从小车里拿起一把军用短把铁锹,把卡车上卸下来的沙石往小车上装。直到他把小车装满,转过身准备离去的时候,丽英才挥着手发出一声喊叫:“喂——喂——”章明双手握着车把,扭过头来。“你过来一下——”雨水打湿了章明的脸,他举起手在脸上抹了一把,瞪大眼睛看着便道上挥手叫喊的女人和她身后的卡车。他的眼神显得迷茫,丽英没法确定他是否认出了她,她继续向他招手、叫喊,司机也招着手喊:“师傅,你们过来嘛,过来帮个忙嘛!”

 章明放下手里的小车向她走来,卸车的人也跟着来了两三个。当两人面对面互相看着的时候,丽英只顾得紧盯章明的脸,雨水淌过面颊她也没在意。一年没见,这张脸好像经历了几十年。颧骨突出,眼窝深陷,两颊贴在腮帮上,下颌显出了棱角,那历经沧桑的形象一下子便打动了宋丽英的心。丽英确信他已经认出她了。他嘴角动了一下,一声没吭,只用冷峻的目光瞧着她,那神情胜过千言万语。现实生活中落魄的男人在女人眼里是那样动人,丽英仍然瞪着眼睛,却没有觉察眼泪已经夺眶而出,混着雨水,把整个脸打湿了。几个人转到车后去喊着号子推车,章明随着大伙一起弯下身子。他翘起的屁股少了一些肌肉,却依然结实、诱人,在丽英心里激起一阵冲动。章明知道她在看他。他低下头,栽着肩膀,随着号子声一起一落推车,虽然没回头,但身上的每个动作都像在对她说话。她听见他说:“见到你太高兴了!我知道你在牵挂着我。我也一直牵挂着你!希望你多多保重,一切顺利,早点恢复工作。”

 车轮越陷越深,他们不得不停下手。

 有人转回去,到工地找草垫,有人去砍路边的梭梭柴。丽英凑过去,贴近章明站下,眼睛看着别处说:“我离开窑厂,到团部供销点了……”话没说完,眼泪涌出来,喉头哽住,嘴唇不停颤抖,“章,我爱你!不管以后我嫁给谁,我心里只有你!把你害成这样,下辈子变牛变马还你。”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语速很快,好像在争抢时间,生怕错过机会。

 说完,她扭回头看着他的脸,好像在问“你听到了吗?”看他微微点头,脸上浮起熟悉的腼腼的笑意,丽英鼻子一酸,喉咙里发出咝咝的啜泣声。章明抿起嘴唇,腮边漾出浅浅的涡纹,目光像电波一样激荡她的胸膛,让她的心脏一阵战栗。他用她熟悉的嗓音低沉地说:“我不是好好的嘛!”她喃喃地说:“章,对不起!把你弄成这样,现在我只有天天许愿,要你平安!”他咧一下嘴,说了一句粗话:“我这样,跟你有子的关系!你不是也补了课嘛!”他的粗话把她逗乐了,她含着眼泪笑了一声。

 离开他的时候,她满脸甜蜜,一路在心里念叨:“章,我爱你!永远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