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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卷》试读:

镜中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椅子坐进冬天……

椅子坐进冬天,一共
有三张,寒冷是肌肉,
它们一字儿排开,
害怕逻辑,天使中,
没有三个谁会
坐在它们身上,等着
滑过冰河的理发师,虽然
前方仍是一个大镜子,
喜鹊收拾着小分币。

风的织布机,织着四周。
主人,是一个虚无,远远
站在郊外,呵着热气,
浓眉大眼地数着椅子:
不用碰它即可拿掉
那个中间,
如果把左边的那张
移植到右边,不停地——

如此刺客,在宇宙的
心间。突然
三张椅子中那莫须有的
第四张,那的,
也坐进了冬天。像那年冬天……
……我爱你。

祖父

鸣蝉的脚踏车尾夹紧几服秘方,
门虚掩着,我写作的某个午晌。
祖父泪滴的拳头后一次松开——
纸条落空:明天会特别疼痛;

因为脱臼者是无力回天的,
逝者也无需大地,幽灵用电热丝发明着
沸腾,嗲声嗲气的欢迎,对这
生的,冷的人境唱喏对不起;

南风的脚踏车闻着有远人的气息,
桐影多姿,青凤啄食吐香的珠粒;
摇响车铃的刹那间,尾随的广场
突然升空,芸芸众生惊呼,他们

次在右上方看见微茫的自身
脱落原地,口中哇吐几只悖论的
风筝。隔着晴朗,祖父身穿中山装
降落,字迹的清晰度无限放大,

他回到身外一只缺口的碗里,用
盐的滋味责怪我:写,不及读;
诀别之际,不如去那片桃花潭水
踏岸而歌,像汪伦,他的新知己;
读,远非做,但读懂了你也就做了。

你果真做了,上下四方因迷狂的
节拍而温暖和开阔,你就写了;
然后便是临风骋望,像汪伦。写,

为了那缭绕于人的种种告别。

 

《诗论卷2·讲稿随笔》试读:

闻一多讲稿

诗歌是文学的方法论,反映一个种族的生活方式,各种文学思潮都是从诗歌开始的。
诗歌面临的问题是现代心智(modern mind)和主体 (subject)。近代中国国门被打开后,西方霸权世界介入,几千年的游戏规则被另一种新规则代替。语言是具有形而上的色彩的,强势的语言命名了这个世界,而弱势的在音、意上都需要服从强势语言。因此,中国人要说明自己的modern mind,找回subject,必须接受英文的命名。这是个客观的事实,也是不坏的事实。
英语是powerful的,是帝国语言(empire language),汉语曾经也是。《马氏文通》这本书正是用英语来解释Chinese Grammar。我们的汉语非常“英语”,甚至可实现“对译”。比如“和平崛起”可以译作peaceful uprise。Our Chinese is so English.汉语作为弱势语言对强势语言采取了接纳态度。英语本身也很开放,比如对法语的接纳。语言开放意味着民族心态开放,这样这种语言的现代性就更强,也就更能适应世界发展。在这个过程中语言的免疫力、生命力也随之增强。
语言本身就是思想,而不是一种工具;语言生命力强,那么民族的生命力也强。接纳方的语言在接纳对方语言的过程中,自身的生命力也会增强。生命力就是vitality,是生成语言的能力(generative power)。中国人对美国人有着graceful relationship,是一种感激的关系。
20世纪的美国是“比较合理”的霸主,英美两国的语言呈现霸权姿态。20世纪中国知识分子都是英语文学的接受者和仰慕者(admirer),通过英语接受纯粹西方(western)文化和反西方(如俄国、东欧)文化。中国文学中分“右派”和“左派”,这是打上了不同意识形态的烙印。留日的郭沫若、鲁迅等比较“左”,留学西方的大多是自由主义者。留学西方的比较liberal,主张纯文学;留学东方的则比较激进,主张社会改革。这只是姿态(stands)的问题。
今天我们探究的主要是“西方派”“右派”,比如闻一多等人。他们在接纳西方时要求保留“中国性”。正确的现代人,modern mind,应当是同时拥有着中国传统与西方的先进观念。我们的现代汉语既可以保留古代精华也可以吸收西方语言;留学回国后用中文创作诗歌的人都有“前文本”,“前文本”既包含中国古代文学也包含西方文学的成分。这是我们需要找到的,我们要找到现代人的主体性。
英语现代性的获得并不只来自它在世界范围内的扩张,而恰恰也来自中国。维多利亚时代(Victoria Times)英语文学进入“文体文学时期”,这时期对应中国的清朝。埃兹拉·庞德(Ezra Pound)创立了意象主义 (Imagism)。意象是图画(picture),同时又是富有意义的(meaningful),涵盖了创作人的内心世界。而意象是中国古代诗歌显著的特征,如“野渡无人舟自横”“花间一壶酒”——中国的传统被迷惘的英语诗人发现后,用来拯救英语诗歌。
interlinear的意思是“逐字对译”之后统筹翻译。日本学家费诺罗萨留下了这方面的成果,他去世后,他的夫人找到庞德,庞德依据他的遗稿发现了意象式的创作。庞德的实践既是翻译也是创造,他发起了英美现代主义诗歌史上的个运动——意象主义运动。运动提出了“Eight Donts”,要求少说废话;比如主张电报体(telegraphic style)——客观、简单、直接、口语化。这些主张被胡适发现后写成了《文学改良刍议》,要求变革中国现代文学。由此我们可以看出,中国文学与英国文学之间存在着接纳与被接纳的关系,这种关系其实很复杂。闻一多这时期开始的写作,吸取了中国古代与西方文化营养,反映现实问题也强烈,因此他是一位非常重要的诗人。

 

《书信访谈卷》试读:

亲爱的柏桦:
……
我跟你讲一个故事:有一天,两只青蛙跳进了一桶牛油里面,一只青蛙见跳了半天出不来就绝望了,结果不久就被淹死了。另一只有因地制宜的个性,它想反正如此,不如乱蹦乱跳乱旋转,结果由于绝望的运动,牛油加热,变成了软质的奶酪,它就因之跳了出来。
现在我赠给你一句寓言:

你现在是只青蛙,
理应想青蛙的办法。

你邮来的六首诗进步显著,颇有建树,其中多处用词遣句大胆包天,令我十分震惊。……但我想一个大师可以不尽然过危险的生活,同样可以写作危险的篇什,你一定会同意的吧。你现在又面临这个挑战了。可喜的是这些作品都造出了一种音乐,好像本来是一首首曲子,现在不得不把它们说成话来了一样。这是对一个诗人难得难得的。可怜的叶芝快到四十岁才后做到。《在清朝》作为诗艺,诸美俱臻;作为思想,亦尽了力。《痛》和《望气的人》十分警丽;《牺牲品》写得顶呱呱的,令人痛快,还有它发展的讽刺调格也是十分正道和内行。我以为这些诗中还有更难确定的重要的好品质,待我慢慢吟诵后再多谈。
我也呼吁世界注意我近期几首诗。特别是《虹》。《虹》的方向可能会预示东方文化的正道和其至少是局部的胜利。我以为我上次邮的诗都不算太好,眼下正在恢复。我认为我要过上一段才能参与新世界是十分正常的。看来我总算没辜负自己的一番苦心。好难啊,回想自己走过的这九个月!想起来不寒而栗,真想痛哭一场呢!想想看,在大陆我是一块烧着通红炽烈的铁,一下子被投进了凉水之中!
我现在威茨堡作客座博士……我整天读闲书,散步,思索人生和哲学,怀念故国和朋友。德文,我二个月后就学会了他们的话,现在运用自如了。五月份我除了看闲书写作外,在听一些哲学文学之类的课(无责任),齐头补习俄语、法语、西班牙语(每周各为二小时),在这儿学语言真是不费吹灰之力!
……
张枣
87.5.1

【柏案】
仿佛又回到了我们在重庆“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的岁月。但欧洲式的寂寞已开始侵蚀张枣的身体,他感到了不适。而外语学习又使他长了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