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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亲疏与远近

以前传统社会的家庭以父子关系为主轴,现代社会的家庭以夫妻关系为主轴。以前的人先是为子女,后是为父母,多是生活在一个祖孙三代甚至四代同堂的大家庭里。现在的男女在前半生里有一部分时间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后半生则多是生活在夫妻、有一段或再加上儿女的小家庭里。

父母子女关系的亲情初始于血统,夫妻关系的维系则有赖于感情。如果生儿育女,夫妻则可以开启新的血统,成为父母,也就带来比单纯爱情更多的亲情和义务。但他们关系的基础的确还是感情,所以,如果父母和子女发生冲突,他们还容易弥合;而夫妻一旦分手了,感情受伤了,则很难痊愈和复合。

木心写过一首短诗《从前慢》,其中有一句是说:“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过去人的寿命也短,在二十世纪初,人的平均寿命还只有四十岁左右,现在则接近八十岁。随着现代医疗技术的发展,人的寿命还会延长。“食色,性也”,但同为生物之“性”又有不同,人对“食”可能惯常“喜旧厌新”,“色”则容易“喜新厌旧”。二十世纪以来婚姻或者说性爱方式已经有了许多的变化。已有越来越多的人或者选择独身生活,或者作为较稳定的或不稳定的男女朋友共同生活。而未来对主要建立在感情基础上的性爱婚姻形式,还可能会有新的考验和尝试。

如果问一个人:和你亲的人是谁?过去人们大概会回答说父母。今天不知道人们将怎样回答,或者有各种各样的回答。许多人可能回答说:我的孩子。但孩子可能并不这样认为。当然,这些孩子未来也许会回答说是他们自己的孩子。还有远比过去多的人也许会回答说:我的配偶,或者说我的伴侣。的确,至少从时间上来说,如果幸运,现代社会的夫妻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将比父母子女生活在一起的时间要多出不少。他们可以成为亲密或好的一种伙伴关系,但正如上述,这依赖于感情,如果感情生变,也可能成为陌如路人甚至更糟的一种关系。

但家庭或者说亲情对人生的确是重要的。尤其是面对今天这样一个变化迅速、机会甚多但挑战和压力也甚大的时代,我们可能更需要一种稳固的,可以由此出发和返回、可以随时放松也可以积蓄力量的生活和感情基地。即便是自己不愿或不能建立家庭的人,也可能还是维系着某种隐秘的亲情或感情之线。

但一个人要建立这样一种情感基地或生活堡垒是必须付出的,有几分耕耘,也才有几分收获。孔子说“立爱自亲始”。这不像“希圣希贤”是面对少数人的,而是面对所有人的。古人希望在有等级差序的人伦关系、亲亲之爱的基础上建立一个和睦、和谐的社会。

今天的社会生活已经是大大地改变了。古人的亲亲之爱是有等级差别的,强调的是“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尤其强调子女对父母的“孝”。而现代社会的首要价值则是平等,这种平等也延伸到家庭。但古人的“孝”也可以说是追求一种实际的平等:因为父母的“慈”从自然本能来说更为强大,那么强调“孝”也可以说是追求一种道德上的平衡。而强调女性的顺从,部分原因是当时的社会主要是男性工作,他应该承担更大的对家庭经济上的责任。

中国经过一个多世纪以来的现代社会的洗礼,社会已经发生了一些根本性的改变。过去的等差的爱自然不适合了。社会的资源也已不再集中于男性和长者,权威的经济基础已基本上不复存在。但基于血缘亲情和两性爱情的需要和义务还是不会消失,因为它们也可以说是根植于人性之中的。家庭与社会还是有所不同,其内部可能并不是一个完全适用于平等原则的领域。

今天的父母大概应该更多的去理解儿女的志趣,他们还要承担抚育和教育的责任,但不应再将自己的希望强加在儿女的身上,不应干预他们的生活。其教育的目标应该是能够让他们自己独立自由地飞翔。过去说“父母在,不远游”,今天的父母大概都会鼓励自己的孩子到大都市求学,到国外留学。

今天的儿女大概也应该更多的去体会父母的感情。他们的生活目标和方式可以自己选择,却还是可以倾听一下父母的意见,并关怀他们的生活。古人曾经讲到过一种油然而生的自然感情,即人不仅在自己幼年乃至成年之后,而且尤其在父母年高之后怀有对父母的关爱甚至依恋之情。即便是今天的孩子,在幼年时期也还是需要依赖父母,青少年的时候可能会很想离开甚至反叛父母,成年需要面对各种工作的压力,并抚养自己的儿女,但在自己的儿女长大离开以后,也常常会重新产生一种对父母的怜爱甚至依恋之情。这种感情并不期望再得到回报,或者说它本身就是回报,可以说是一种更纯粹的道德感情。

两性的爱情既然已经成为小家庭的基础,它当然也更需要珍惜甚至精心地“经营”。夫妻浪漫的激情、容貌、相互的地位和机遇都可能发生变化或淡化,这时就需要相濡以沫的亲情和责任来补足。即便是不以家庭为固定归宿的共同生活,也需要真情的投入和互相的关照。

在一个流动性大大加强、大家族基本消逝的时代里,兄弟姐妹成人后也一般都是分居乃至远离,更不要说远亲了。但毕竟是血脉同枝,还是可以尽量兼顾。但这里的确有亲疏不一的差别,不必勉强。今天的许多人可能会觉得朋友比亲人更为重要。亲人无法选择,朋友却可以选择,且是建立在自愿的基础上,合则聚,不合则离,除了有不合道义的背叛朋友,一般不会有舆论的谴责。这样,人们就有机会选择和自己志趣相投或者互相需要的人。

友爱的确是古人所重视的。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有许多篇幅论述友爱,古代的哲人或士人也常常结成学园或者书院,共同生活在一起研习真理。

有些人对亲人只是尽责,是自我约束,而对朋友才是发展和舒展,甚至有些人的情感生活就主要是“靠朋友活着”,他们亲情淡薄,但友爱浓烈。

亲人和朋友,这些就是我们亲近的人,是我们依恋这个世界的一个主要甚至重要的原因。

还有诸多生人和熟人。过去的普通人若是经商从政,他们可能一辈子就生活在一个乡村,一生也就接触数百人,甚至熟悉的人也就数十人。而现代社会,则是一个可以、也常常需要大量接触生人的社会。当然,生人自然也可以是“一回生、两回熟”,甚至有的人只是见到过一次,以后再也没见面,这个人却给我们留下了深刻或美好的记忆。

但今天我们接触到的大多还是生人。越来越多的人告别乡村,进入了都市生活。而都市的生活世界基本上是一个生人的世界,你每天在路上遇到的基本都是生人,你在一个大楼里工作了多年,这楼里还是有不少生人。过去说“远亲不如近邻”,但现在都市的人们常常连楼上楼下的邻居也常“老死不相往来”了。

怎样较快地融入一个基本都是生人的环境?或者也无须急于融入,就按照自然的节奏,或者后还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大家“各从其类”,互不相扰,这在私人生活中可以,但在大多数职业的工作领域恐怕不行。当然,如果足够幸运,你也可以找到将生活兴趣与职业需要比较紧密地结合在一起的工作。

今天的社会似乎在短短数十年间就跨越了过去历史上可能要发展千年的诸多阶段。古人曾经只能抄书和当面授课,纸和印刷术的发明使信息的获取和教育的接受大大扩展,但它们和今天的互联网比较起来又是小巫见大巫了。现在任何人都不难在网上获取海量的信息,而更重要的是还能说和写,能发表自己的意见。博客、微信等技术平台使我们几乎所有人都不仅可以看和听,也能够写和说了。各种各样的微信群还可以让我们参与自己喜欢的、兴趣和观点比较趋同的团体。少数和异类,甚至有怪癖的人也不难找到自己的同类而抱团取暖。虽然,如果人们越来越倾向于在这样的内部圈子里互相巩固和加强友谊,也有可能造成社会的各个意见和兴趣群体之间分歧越来越大,乃至越来越难取得社会的共识。

此外,还有远方那许多素不相识、以后也不会认识的人们呢?还有全人类呢?

远方的人,许多我们以前完全不知道的人,却也可能使我们萦怀非常,或者对现在正在享受的和平与舒适感到不安——有时仅仅是因为看到一张瘦骨嶙峋或仆倒海边的孩子的照片。我们和世界上的人息息相关——我们的同胞,还有我们的同类。别人所遭受的痛苦,唤起了我们心中柔软的一块,那丧钟,也是为我所鸣。

当然,我们也会注意到另一种倾向,有些人似乎不喜欢和身边的人生活,他们对自己每天都要接触的人表现冷淡,却声称自己更关心远方的人,更关心全人类的苦难,乃至要解放全人类。

但人类也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人权与人道主义也要落实到具体的人。爱身边的人其实也比爱远方的人要难。

中国传统的关爱次序一般是由亲及疏,由近及远。这后面有一种自然的秩序。但在平时疏远的人遇到生命危险和重大困难的时候,人们也会反过来更关心他们。

古人有一句话是:“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但还有一句话是,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如何分辨和选择?前者可能更多的是对一部分人说的,尤其是从职业伦理的角度对一部分政治家或军人说的;后者则是对所有人说的。

我们首先还是要把自己打造成器,使自己不成为社会的负担,并对社会有所贡献。我们也要关心我们身边亲近的人,使他们也可以生活得好。我们也需要不断改善社会的环境,因为有些个人的不幸并不是他们自己造成的。

在一个全球化和高科技的时代,怎样界定亲疏和远近?它们仅仅是血缘和地理上的吗?

总之,我们今天正处在一个急速变化的时代,一个对我们的亲疏远近的人际关系提供了各种机会,也提出了各种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