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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尔加科夫的父母都是奥廖尔省人。“我们属于僧侣阶层,”作家的妹妹娜杰日达·阿法纳西耶夫娜·泽姆斯卡娅回忆说,“外祖父和祖父都是神甫;一个有9个孩子,另一个有10个孩子。”

外祖父米哈伊尔·瓦西里耶维奇·波克罗夫斯基是诵经员的儿子,当过奥廖尔省卡拉切夫市教堂大司祭、首席神甫。在19世纪80年代保留下来的照片上,他看我们的眼神正直、坦率。他和妻子安菲萨·伊万诺夫娜(娘家姓图尔宾娜)的脸看起来都很年轻。照片里她和丈夫都坐着,但也可以看出她身材匀称,端庄大方,辫子盘在头上。照片里9个孩子也都在——长子瓦西里是彼得堡军事医学外科学院的大学生,不幸早亡,长女奥莉加站着,手搭在哥哥的肩上;还有当时念中学的伊万和扎哈尔;照片上9岁左右的男孩是尼古拉·米哈伊洛维奇·波克罗夫斯基,后来成了莫斯科著名的医生,作为外甥的作家后来多年都和他保持着联系,还把他塑造成一部中篇小说的主人公……他身旁年纪更小一些的,是米哈伊尔,后来也成了医生,他的照片我们在布尔加科夫基辅的家里不止一次看到过;小米特罗凡,后来成了统计员。保姆怀里的亚历山德拉,后来嫁给了巴尔哈托夫。紧挨着她们的12岁左右、一脸严肃的姑娘,就是作家的母亲。

祖父伊万·阿夫拉莫维奇·布尔加科夫做了多年的乡村神甫,孙子米哈伊尔出生时,他是奥廖尔谢尔盖耶夫墓地教堂的神甫。祖母奥林皮阿达·费拉蓬托夫娜是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的教母。

 作家的父亲阿法纳西·伊万诺维奇·布尔加科夫生于1859年1月17日,先后在奥廖尔宗教学校、基辅神学院(1881—1885)学习;然后当了两年教师——在新切尔卡斯克宗教学校教希腊语。1887年秋起成为基辅神学院副教授——起初在古代人文史教研室,一年多以后在西方信仰史研究教研室;1890—1892年同时在贵族女子学院任教,1893年秋起任基辅独立书刊检查员一职——检查法文、英文和德文书籍。1890年阿·伊·布尔加科夫与卡拉切夫不完全中学女教师瓦尔瓦拉·米哈伊洛夫娜·波克罗夫斯卡娅结婚。1891年5月3日,他们的个孩子出生。5月18日在基辅波多尔的克列斯托沃兹德维任斯基角教堂——往下走到波多尔,拐向沃兹德维任斯基角,现在还能看到它——受洗时,给他取名米哈伊尔——这很可能是为了纪念基辅城守卫者米哈伊尔天使长。从这件事可以证实:在布尔加科夫家里,他的命名日不是按教堂日历在5月初的几个日子[比如说5月7日(20日)——米哈伊尔·乌卢姆比斯基诞生日],而是在11月8日(21日)米哈伊尔天使长日来庆祝。

米哈伊尔不记得有过当家里独子的日子,——他很快就当哥哥了:他还不到三岁,就已经有两个妹妹了——1892年薇拉出生,1893年娜杰日达出生。1895年三妹瓦里娅也出生了。1898年10月有了尼科尔卡。米哈伊尔上中学预备班那一年,有了万尼亚(1900年)。

那年夏天父母开始建乡间别墅。1969年娜杰日达·阿法纳西耶夫娜·泽姆斯卡娅和我们说起了家中的往事:“父母结婚的时候,很长时间都没有决定怎么使用妈妈的嫁妆——是在基辅(或在卢基扬诺夫卡)买房子,还是建乡间别墅。”要么是1899年,要么是1900年,买了两俄亩林地——在基辅西南方向29俄里处的布恰。他们决定在那里盖房——“对这样的家庭来说,租房不但贵,而且还难……”1900年过头一个夏天的时候,去乡间别墅要坐电车到后一站普夏沃季察,然后骑马或步行。第二年那里通了铁路;到布恰的下一站沃尔泽利。从车站到乡间别墅大约两俄里……盖了有五个房间、一个大储藏室和两条外廊的平层木屋。家什很多,冬天就留在那里,不往城里搬。夏天父亲从学院回来,脱下常礼服,换上偏领衬衫和草帽,去留作菜园和花园的地里拔树根——我们只种上好品种的苹果和李子;梨种的不多。……水塘有个坝,上面有个磨坊,旁边住着乌克兰族四兄弟。他们都是磨坊工人。于是他们村就叫“磨坊工人村”;离布恰大约一俄里。常有人去那里——磨坊工人村游泳……

在童年记忆里(在沉入人的个性深处、已经不是记忆而是与这种个性分不开的某种实质记忆里)留存下来的,既有布恰宽敞的乡间别墅,那里不曾拥挤,所有人都有空间,亲朋团结、融洽,也有乌克兰夏日艳阳下的绿树成荫。(会不会因为这个,他后来从来都不喜欢莫斯科郊外乡间别墅的生活?绿荫会沾染灰尘,而且任何一处住所都拥挤、简陋。)

1900年8月18日,9岁的米哈伊尔被基辅第二中学预备班录取;这所中学的声乐老师和合唱指挥是他父亲的弟弟(比父亲小14岁)谢尔盖·伊万诺维奇·布尔加科夫,他也是米哈伊尔的弟弟尼古拉的教父。

……80年后,也就是1980年秋天,我们有幸结识了布尔加科夫当时的同学叶甫盖尼·鲍里索维奇·布克列耶夫,并和他交谈。(这位为几代基辅人医治过心脏病的大夫,像他的做数学教授的父亲鲍里斯·雅科夫列维奇·布克列耶夫一样,在城里大名鼎鼎,他的父亲活到104岁,百岁高龄时还在大学里讲课。)身材不高、穿着老式考究、面容严肃的开业医师叶甫盖尼·鲍里索维奇疑惑地和我们交谈起来。

“不知道我对您有什么用。我和布尔加科夫无论是在中学还是在大学里都不是朋友。我们是在一个系里学习过,但您也知道,他后来不学医了,”老大夫有点不以为意地说。

“但实习过一段时间……”

“没错,他曾是梅毒学专家,但我对此完全不感兴趣。我和他在大学里以及后来完全没有接触过……”

我和交谈者的话语本身已经重新建立起了与久远年代的联系,尽管他反复强调说:“转述如此久远以前的思想向来是不可能的。”

布尔加科夫和布克列耶夫走得比较近的一年,正是在第二中学预备班时。老大夫关于这个时期的记忆是独一无二的资料,因此任何一点细节都弥足珍贵。

“你们关系好吗?”“是的,我们挺熟的,在一起胡闹。他戏弄地叫我布克列什卡·杰列什卡·奥列什卡……不知为什么就这么叫。他一向是不可思议的编嘲弄人的顺口溜能手,给所有人都发明了外号。我们预备班有个叫雅罗斯拉夫·斯捷潘诺维奇的老师,我们背地里叫他‘萎罗斯拉夫’。他可能有结核病,又高又瘦,经常咳嗽。当时不知为何这个病不算什么,甚至开放性患者也可以在中学任教……绘画老师是鲍里斯·雅科夫列维奇。我们叫他巴尔博斯
 指粗暴凶恶的人。——译者注·雅科夫列维奇。他管那些字迹潦草、画画不好的人叫——马拉洛·马拉洛维奇
 这个名和父称取同根词“маратель”之意,指胡写乱画的人。——译者注!”……

关于我们知之甚少的那一年,也就是预备班学生米沙·布尔加科夫早上背着书包跑去第二中学的那一年(“他是有谁领着去学校的吗?您看见过他的家人或仆人吗?”“没有,从没见过。我们都是自己去。”),开始传来一些声音,某些话语和词句听起来不太一样了。

布尔加科夫的同龄人伊利亚·爱伦堡,也在基辅出生,但童年在莫斯科度过,后来才搬回基辅,他回忆这座城市时说:“基辅有很多大花园,花园里长着栗子树;对莫斯科男孩来说,这太有异域风情了,就像棕榈树一样。”对土生土长的基辅男孩来说,栗子树司空见惯,就像莫斯科人对白杨司空见惯一样;可以想见,对于布尔加科夫来说,他不得不生活的城市里没有这些,感觉很空虚。

克列夏季克街上的“切尔努希”文具用品店(“那里卖发亮的彩色封皮学生练习本;在这种练习本上即使是做计算利息的习题都乐意”),“巴拉布希”糖果点心店——里面卖干果酱(“盒子里装的糖果像玫瑰花一样,散发着香味”)。“街上行人的脸上洋溢着笑容。夏天克列夏季克街的咖啡馆坐满了人,就在露天坐着,”爱伦堡回忆说,“喝咖啡或吃冰淇淋。”这幅城市景象一直持续到战争爆发,也可能再晚一点——布尔加科夫的任妻子塔季扬娜·尼古拉耶夫娜在和我们的一次谈话中,几乎用了完全一样的词语描述这座城市:“当时的基辅是座欢乐的城市,咖啡馆就在户外,露天咖啡馆,门庭若市……”

……20世纪头十年里基辅人欢乐的、无忧无虑的脸庞后来总是浮上布尔加科夫的心头;他怎么也习惯不了20年代以及30年代初眉头紧锁、忧心忡忡的莫斯科人——从关于未来的剧本《无上幸福》起,他借原定要上,但在终的剧本中没有出现的女主角之口表达了这种感受:“‘……您的眼睛让我平静。在这里,人脸上的表情让我吃惊。您的眼睛里是平静。’罗多曼诺夫:‘难道那时的人们面貌不同吗?’玛利亚:‘哎,这不用问。他们和您的面貌是那么的不同……眼睛让人害怕。’”

1901年8月22日,米哈伊尔·布尔加科夫被基辅中学一年级录取。坐落在比比科夫林荫道、后来在《白卫军》中也有过描述的漂亮的学校教学楼,至今都面貌如初。中学生布尔加科夫是幸运的——那个时代有利于深入扎实的学习。关于这一点,同一年进入同一所中学但在另一个学部(按我们今天的话说就是平行班)的叶·鲍·布克列耶夫在1980年11月4日给我们写的信中回忆说:“在回答您提出的问题之前,请允许我向您介绍一下1900年前后中学生活发生的普遍变化。19世纪90年代国民*决定实施一系列改革,万诺夫斯基将军被任命为部长,他要求教育机构在工作中关心和‘爱护’中学生,并通过聘请较高水平的教师也就是大学教授到中学任教,把教育水平提到更高层次。”

这位19世纪90年代的中学生记得没错。上一学年年中残酷镇压大学生骚乱(此前不久183名基辅的大学生被送去当兵)的*长НП博戈列波夫确实因1901年2月14日被基辅的大学生卡尔波维奇打伤而去世。接任他的是ПС万诺夫斯基(1899年他还受命调查大学生骚乱并制定预防此类事件发生的提案),当时广为人知的务必“真心关心学校”的话就是他说的。

叶·鲍·布克列耶夫记得很清楚,“在基辅被选中实施这种试点的就是中学。于是从1900年开始,基辅工学院和大学的教授受邀来这里任教。比如,自然科学课(过去中学里从来没有教授过的新课程)由在工学院任教的多布罗夫良斯基教授讲授。基辅大学心理学和逻辑学教研室主任切尔帕诺夫教七年级和八年级心理学课和逻辑学课
 ГИ切尔帕诺夫1902—1906年为基辅大学心理学和哲学教授,后为莫斯科心理学学院创始
人和院长。,接替他的是该校副教授谢利哈诺维奇……” 这样一来,教学被提升到大学水平;这对于中学毕业生后来生活的意义,怎么评价都不为过。

布尔加科夫在第二学部学习,布克列耶夫在学部学习,他们的老师不同,但所有年级的声乐老师和学监是同一个人——普拉东·格里戈里耶维奇·科日奇。“科日奇,也就是‘普拉托沙’,是教堂唱诗班的合唱指挥,”布克列耶夫回忆说,“很亲切、正派的一个人……”这至少是少年米沙生活中第二位(算上叔叔谢尔盖· 伊万诺维奇)合唱指挥了。可以想象得到,一个词语先是在家里反反复复说,然后转用到另一个人身上——多年以后,“在油腻腻的热气中幻化出”另一个人,指着惹祸的旋转栅门对别尔利奥兹说:“直走,您就到您该去的地方了。给您指路,您打上250毫升酒……解解酒……前合唱指挥!——这个家伙装腔作势,猛地甩下自己的骑手帽。”

我们还是接着听叶甫盖尼·鲍里索维奇·布克列耶夫回忆:“拉丁文老师是苏博奇;我们冲他唱道:

‘弗拉基米尔·法捷维奇,干杯,干杯!’

这是因为他跟所有人说:‘永远不要酗酒!’

革命后,拉丁文没用了,他很快改行当了算术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