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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不清我次思考政治是什么时候了,至于这些初的政治思想是不是被青少年时代高尚的情怀影响,有没有被现实或幻想的个人不公正遭遇左右,甚至是否有可能只是出于一个笨拙的青少年渴望被关注,我就更加记不清了。我想大多数人都可能被这些因素影响到,至少我自己确实是这样的。政治就是崇高的目标和低级的虚荣心的混合物,有时卓越非凡,有时丑陋不堪,它就这样贯穿我的一生,也可以说,这样贯穿大部分的人类历史。
我在一个和政治完全绝缘的家庭中长大。我的意思是说,我家基本不讨论政治,即使有,也非常少。想想我的后半生,这颇有讽刺意味。
我父亲名叫伯特(Bert),这是一个坚定而朴素的名字,让人想起他出生的那个朴实无华的年代。在他出生前不到一个星期,次世界大战—— 这个号称“结束一切战争的战争”——的各参与国刚刚签署了休战协定。新南威尔士州(New  South Wales)西南部的麦田质地坚硬,地面干裂,他在这 里长大,经历了经济大萧条时代。在童年留下的几张发黄照片中,伯特和他的弟弟戈登(Gordon)、莱恩(Len)以及罗伊(Roy)几乎都是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完全不是我们想象的样子。在我们的想象中,他们是生活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前澳大利亚丛林里的无忧无虑的少年,天天玩板球和足球,偶尔在农场帮帮忙。但是照片呈现的却是他们如何艰苦工作以维持生计,如何竭尽所能地生存下来。
伯特家一共有9个孩子,他的父亲和祖父也有好几个兄弟姐妹。再向前追溯五代,就是早被流放到新南威尔士州的祖辈了。我们的祖先托马斯·路德(Thomas Rudd)1790年作为犯人跟随第二舰队在这里登陆。据说他偷了一双鞋子。刑满之后,凭着总督按惯例分配的农田,他完全可以在殖民地开始新生活。但他没有这么做,而是在1795年返回了伦敦。1799年,因为偷了一袋糖,他再次被告上法庭。地方法警向法官说:“路德是熟人了,阁下。”据我所知,在此前的80年里,超过16万名罪犯被发配到新南威尔士州,只有托马斯·路德被发配过两次,没有一些“天分”的话是做不到如此的。
1807年获得自由之后,托马斯占据了一些土地,帮助政府开发了悉尼西南约50千米的坎贝尔镇(Campbelltown)。到19世纪20年代,托马斯·路德已经变成了一位受人尊敬的中产阶级绅士。他写给《悉尼公报》(The Sydney Gazette)的信件可以证明这一点。在信件中,托马斯恳请总督为必要的市政工程增加投入,以保障坎贝尔镇的未来发展。
在我的家族历史上,托马斯·路德向上层社会的流动是一个特例,而不是常见现象。我的祖父乔治(George)在铁路上工作,与许多当时的“铁路家庭”一同住在轨道旁的帐篷里。而我的父亲伯特就在其中一个帐篷里出生。
后来,伯特被送到尤兰昆蒂(Uranquinty)的一个学校学习阅读和写作。尤兰昆蒂位于沃加沃加(Wagga Wagga)以南15千米之外,100年前还是一片荒凉之地,镇上只有一间酒吧和一家综合商店,周围则是一成不变的麦田。和他那个时代的许多人一样,伯特没有上高中。到了12岁的时候,他开始去外边帮人捆稻草,贴补家用。这是非常必要的,因为他的父亲在铁路上上班,所得的收入非常微薄,扣掉酒钱剩余寥寥无几,根本养不起一个11口之家。在我童年的记忆中,祖母莫德(Maude)是一位郁郁寡欢的女士。半个世纪后的现在,我明白了原因。
所以,随着第二次世界大战的到来,我的父亲认为入伍是他摆脱现状的机会。他和他的兄弟都报名入伍。就像代澳新军团(Anzacs)的士兵们一样,他们期待这是一次大冒险,可以帮他们摆脱20世纪30年代苦苦挣扎的农村,甚至开创一种崭新的生活。他们也深深地被捍卫祖国、保卫家园的理想驱使。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理想,毫不矫揉造作。我爱父亲的战争故事。我不知道其中哪些是杜撰,哪些是必要的修饰,哪些是真实的,但这并不重要。我曾与父亲一起度过的美好的时光就是听他讲故事。住在距离城镇几千米的农场里,任何一场风暴都会让树木砸到电线,使农舍陷入黑暗。当发生这种情况时,父亲就开始讲述他的故事——他会坐在厨房地板上滔滔不绝,而我则坐在他的怀里。在煤油灯闪烁的灯光下,他会先讲一个故事,再唱一首战争歌曲,有时还会念一首打油诗。对于我来说,这些与父亲在一起共度的时光非常温暖,弥足珍贵,因为在之后的童年里,我几乎没有再见过他。作为孩子,我们希望这样的夜晚永远不要结束。
伯特参加了巴勒斯坦(Palestine)和太平洋地区的战争。在他讲给我的故事中,我记得清楚的是叙利亚战役(Syrian Campaign),当时他在战场上撞见了敌人——一名德国步兵。但根据这场战役的历史记载,那名敌人一定是维希法国人(Vichy  French),因为当时巴勒斯坦没有德国军队。但是这个故事很棒,至少就像伯特所说的那样,“德国人”看着伯特,伯特也看着他,然后他们各自有礼貌地点点头,消失在夜色中,似乎不约而同地默认这个晚上他们没有看到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