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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认亲

 

二娘子听说陈大娘子兴师问罪来了,心急火燎地赶来。

“亲家……”二娘子不知说什么,才能让对方消火。

“你养的好女儿!”陈大娘手叉着腰要吃人的样子,“花轿都抬到夫家门口了,一声回家,掉头就走,我还真是见都没见过!”

“亲家,我这个女儿虽娇惯了点,但她也委屈,还没进夫家门,就在大门口要她验身子,这实在……”二娘子硬着头皮。

“这是为她好!”陈大娘子半点不心虚,“外面传得不三不四,亏我宅心仁厚,才给她一个机会,证明她的清白!不过,这回念在她初犯,我大人有大量,只是今后再要回娘家,必须问过我,我们陈家可是有规矩的!”

“阿弥陀佛,骂得好。再骂狠一点。”三娘子躲在门后,乐滋滋地看陈大娘子兴师问罪, 说到底,刚拿到的账本还没焐热呢。

这时,紫云和傅君的丫鬟末儿出现,各抱了张月牙凳,摆在廊下。傅柔带着傅君姗姗走出,自己优雅地落座,还对傅君做了个“请”的手势。傅君蹙眉,眼神示意傅柔不要任性。傅柔只当没瞧见,干咳一声。

陈大娘子回头一看,瞧傅柔坐得自在,两眼都快瞪竖起来。

陈大娘子道:“你还坐着干什么?走吧。”

傅柔笑着问:“到哪儿去?”

陈大娘子哼:“自是回我陈家。”

“啊。”傅柔好似才明白,“婆婆可能不知道,唐律有言,女子在夫家受辱,可避回娘家。我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婆婆当众在大门口要求验身,奇耻大辱,我为此回娘家,谁也说不得不是?”

陈大娘子憋了憋气:“好吧。就算受了点儿委屈,有什么大不了的?婆婆亲自来接你,已是给了你体面。”

“那倒不必劳烦婆婆,等我这点委屈消了,自己会回去。”等到猴年马月,她也不会踏进陈家的门槛。

“好啊,你是千金,受不得一点儿委屈,那就别进我们陈家的门!我……我退了你这个媳妇!”陈大娘子本就越想越后悔。

“退媳妇?笑话!”傅柔陡地站起,目光犀利,“我盖了红巾,上了花轿,当着广州所有人的面到了你家门。嫁出去的女儿,你说退就退?”

“你你你……”陈大娘子气得哆嗦,“没见过你这样的恶儿媳妇。我回去就叫友儿写休书!退不得,我还休不得?”

“还真是休不得。”傅柔面带讥笑,“凭什么休我?”

陈大娘子张口。

“凭我不敬公婆?”傅柔叹口气,“可我还没跨进夫家门,何时能够不敬公婆?无故休妻,可以问罪。至于七出之条,就更没一条能用在我身上。”

陈大娘子火大:“你不到我家去,那……那就退礼金!”

傅柔淡定地回答:“只怕婆婆失望。我已然出嫁,如今只是回娘家来歇息。没有娶了人家女儿,还要退礼金的。”

陈大娘子指着傅柔,手指颤得厉害:“想待在娘家,行啊。我来接你,你不走,以后你休想再踏进陈家。你也别以为能白坑我陈家五千两银子,我给了钱,就把你买下了, 你在娘家住,若有半点不安分守己,坏了名声,我就把你塞竹笼子里,用水淹了!”

陈大娘子转身就走,却被二娘子拽住。

二娘子道:“亲家,有话好说。”

“对了,我立刻给友儿张罗一房温柔听话的妾,比你这狐狸精好得多。”陈大娘子转头狠瞪傅柔。

“娶妾也是不行的。”傅柔要笑不笑。

“我儿子娶妾,你管不着!”陈大娘子叫嚷起来,怎么自己说什么,傅柔都说不行。

“您看啊,我新娘子的红衣花轿还留着。我一天不回门,咱们大礼就一天未完。律法有例,平民百姓,内外各有其主,娶正妻前后一月,不许纳妾。我可是为了陈友好, 他要娶妾,万一我正好坐花轿过门,娶妻之日娶妾,停妻再娶之罪,是要流放千里的。” 傅柔接着讲唐律。

陈大娘子快被噎死:“你!你!”

“婆婆别气坏了身子,我所言句句属实,您若不信,可去县衙问我姐夫,唐律他熟了。”傅柔耐心以对,缓缓坐下。

陈大娘子两眼一翻,晕了过去。陈家众仆慌乱着手脚抬着她就走,简直抱头鼠窜一般地狼狈。

“果然是妖孽,连她婆婆都降不住她。”气冲冲的三娘子往回走,“难道她真待着不走了?不管!我死也不会把账本还回去!”

常婶从转角跑出,差点撞到三娘子。

三娘子骂道:“要死了?慌什么!”

“三娘子有客人。”常婶跑得有点儿喘,“还是个小公爷。”

三娘子一愣:“什么爷?”

常婶回答:“卢国公长子,程小公爷。”

三娘子傻了半晌,踩着小碎步,往前面的厅堂跑去。

程处默正向傅老爷说明来意:“我那位姓西的奶娘,对我很好,就像我的亲娘一样。她临死时,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再三求我,要我哪怕找到一个和她同姓的也好。也算有个家里人,给她逢年过节上一炷香。”

小厮君慧在一旁帮腔:“听说贵府三娘子也姓西。我家阿郎为了西奶娘,想来认个亲。”

程处默心动马上行动,想方设法打听了傅家的底细,弄出认亲这一招,目的就是住进傅家,接近傅柔。

三娘子在门外听得合不拢嘴,刚才那点气儿全没了,心想老天有眼,让她的姓能派这么大的用场。她急忙入内,与程处默见礼,顺眼瞥见桌上金光灿灿的礼物,眼里也灿灿金光。

三娘子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小公爷那位奶娘,叫什么名字?”

程处默想了想:“西奶娘当年说,她有个小名,叫胭脂。”

三娘子大叫一声:“哎呀!我叔叔当年失散的那个女儿,小名不就叫胭脂吗?她一定是我可怜的堂姐。姐姐啊,你走了这些年,我们总算知道你的消息了,可怜叔叔到死都盼着你啊。”什么胭脂粉饼的,总之不能让上钩的大鱼跑了。

“三娘子不要伤心。”程处默揉揉鼻子,其实是掩去好笑,“今天可以认亲,西奶娘泉下有知,也会高兴的。”

三娘子一边呜呜假哭,一边拍拍程处默的胳膊:“别这么生分,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 你叫我三姨吧。”程处默乖巧地喊:“三姨。”

三娘子“欸”地应了一声:“那你——呃——”不知对方叫什么名。

“三姨叫我处默就好。”程处默终于说出正题,“城里的客栈都满了,我正为住的地方头疼呢。”

“家里还有几间空厢房,你要是不嫌弃……”三娘子巴不得稳固关系。

“不嫌弃!不嫌弃!”程处默差点儿蹦高。

三娘子转身叫人:“常婶,赶紧叫人把客厢收拾出来,嘱咐伙房今晚弄一桌子好菜。对了,去叫小娘子出来,见见处默哥哥!”

程处默以为就要看到傅柔,脸上乐开了花。

一直坐在窗下绣鹰的傅柔,充耳不闻府里的喧哗。

紫云已告诉她,三娘子认了一门什么国公小公爷的亲戚,大摆家宴。傅柔觉得古怪, 但也懒得多想,只让紫云把窗关上。

忽然房门一开,走进一个年轻男子,眼气与傅柔有些相似,五官周正,人高马大, 一脸讨好的模样。

傅柔腾地站起来,抓了鸡毛掸子,朝他走去。

“傅涛,你真是好本事!”这个弟弟一直在九华山学武,好不容易盼到他学成下山, 就闹出了人命官司,害得她不得不“骗”陈家的银子。

傅涛一边躲鸡毛掸子的追打,一边大叫:“二姐听我说!”

“到九华山学功夫,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争风吃醋?”傅柔一点儿不想听。

傅涛眼疾手快地抓住鸡毛掸子,但又被傅柔凶狠的眼神吓到,慌忙放手,只能上蹿下跳。

“那群地痞调戏一个卖身葬父的小姑娘,我看不过眼,才……哎哟!”鸡毛掸子抽到小腿上,傅涛龇牙咧嘴,“我才说了两句公道话,一伙人就扑上来打我,可怜我就回了一拳,谁知道那家伙那么不禁打,明明是他先用酒坛子砸我脑袋的,我脑袋还破了皮儿呢。”

“惹这么大的祸,家里赔了五千两银子,你还有理?”傅柔当然不会真打,只是嘴里不饶人。

傅涛哎呀呀喊着就往外蹿,一溜烟地跑了。等傅柔追出院子,傅涛早就没了影子, 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她何尝不知傅涛秉性纯良,不然也不会拿自己的终身大事当筹码赌了一把,助他脱困了。

这时,传来一阵笛声。

傅柔不由得心神恍惚,驻足仰望夜空。月正圆,照亮她明美的容颜。

“严子方,是你吗?”是她听错了吗?“若真是你,就答应我一声。”

回应傅柔的,只有猫头鹰的“咕咕”声。

“你还记得从前那只猫头鹰?那是你抓了送给我玩的。”月光在傅柔眼底丝丝浮动, 嘴角抿出天真的笑容。

猫头鹰又“咕咕”一声。

“我们从小一起玩,这么多年,你从来不托梦给我,为什么今天想起我了?”傅柔神情如梦如幻,“若是因为婚事,你可放心,我不会去陈家,以后我也不会嫁给任何人。只因身边皆是贪念美色的无能之辈,世上也许真有文武双全的盖世男儿,但傅柔,许是无缘一遇了。”

“啊啊啊!”程处默直直坠在傅柔跟前,四脚朝天。

“什么人!”傅柔吓得退了好几步。

“阿郎瞧见了吗?”君慧是忠仆,跑出来为程处默解围。

“闭嘴。”程处默却以为君慧问他有没有瞧见美人,急急嘘声。

“瞧见什么?”傅柔打量着树,再看看自己的院落方向,已然起疑。

君慧一本正经:“我家阿郎在观星,每日一课。”一边把程处默扶起来,一边使眼色,“您说今晚太子星会往南偏移,为了看得清楚,还特意爬上树去。到底看到没有?”

程处默醒悟:“哦!太微垣啊,当然偏了,不过偏得不大,不认真看看不出来。”

傅柔有点儿信了:“你会观星?”

程处默故作谦逊:“略知一二。我们卢国公是将门,行军打仗,必须懂得地理。所谓夜则观星,昼则观日,若遇到隐晦之日,就要用司南了。”

傅柔恍然大悟:“原来,你就是三娘今天认的那门亲戚。”

程处默行礼:“在下程处默,惊扰了柔娘。”

傅柔诧异:“你怎知我闺名?”

程处默提醒:“昨日陈家门前,你我曾经见过一面。”

傅柔想起来了,只觉得也太巧了。

“还你的花。”程处默自认挺帅地变了一枝鲜花出来。

“鲜花离了枝头就会凋零,更何况这并不是我的那一朵。”傅柔没有接,转身走回院子去了。

程处默眼巴巴地看着傅柔的身影,难得有些气馁。

君慧却道:“阿郎这回表现得太闪了,比勾搭何大人千金那一回更帅。”

“有吗?很帅吗?”程处默马上就高兴起来,抓着君慧的手兴奋地乱摇。

忽然,傅柔走回院门前,程处默急忙收敛笑容。

“小公爷以后观星,请离我的小院远一点儿。”傅柔神情冷淡。

程处默随口瞎扯:“整个傅家,就这棵树。”

傅柔不待程处默说完就关上了门。

君慧偷眼瞧程处默的脸色,程处默却兴致不减,摩拳擦掌的样子摆明了不会就此罢手。两人嘀嘀咕咕,商量着怎么吸引美人的目光,离开了花园。

谁也没发现,假山后有人。

那人正是在陈家门前盯着看傅柔的汉子,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个鹰笛,一对英挺的剑眉深皱,仿佛懊恼自己怎么又慢了一步。

他望着傅柔的院子良久,怅然地吐口气,也走了。

傅柔错过了昨晚的宴席,第二日晌午家里又开宴了,也不知是三娘子拿来当借口还是怎么,这回终于想到请她去参加。她平时不太喜欢应酬,但想到程处默的样子,到底还是点了头。长这么大,次有人送花给她,哪怕是刻意献殷勤,至少还有那么一分诚心吧。

傅柔来到后园,看见父亲、大娘子和她娘都在,三娘子那房更是到得齐全,三弟傅涛和幺妹傅音陪坐在自家亲娘的身旁。这个家里,除了自私自利的三娘子,她都处得挺好。傅涛大大咧咧的不说了,傅音的长相和性子皆乖巧可爱,完全没有三娘子的算计心。

傅柔一进摆桌的凉亭,程处默立刻从松垮垮的状态变成精神抖擞。

三娘子本来正对着程处默热聊,一见他这副模样,就觉得奇怪,但转头一瞧傅柔, 笑得就假了。

“哟,咱家的大忙人来了。”三娘子语气酸不溜丢。

傅柔却对父亲行礼:“父亲,今早女儿去了染坊,染池的颜色需要补,配方我又调整了一下,等会儿让人送给您过目。绣坊那里没什么特别的事儿,几名新来的绣女技巧不错,稍加指点就上手了。”

“不用我过目了,这些事儿你拿主意吧。”傅父对二女儿十分放心。

傅家在广州经营染坊和绣坊,说不上大富大贵,但一大家子人衣食无忧,尤其擅长织染和绣艺的傅柔接手之后,生意越做越好。

“真是辛苦柔儿了,已经出嫁的女儿,还得为娘家操心。”只有三娘子不高兴。

“二姐厉害,有她在,染坊和绣坊就不用担心生意。”哪知,傅涛帮理不帮亲, 被亲娘狠狠掐了一把,皮糙肉厚的也不知道疼。

“柔儿,这是你三娘新认的亲戚,卢国公的长公子,程小公爷。”二娘子也有小心思, 不过格局小,只想女儿嫁得好,“还不快叫人?”

“千万别见外,像傅音妹妹那样,叫处默哥哥就好。”程处默一边想着终于轮到自己了,一边施展自认为有魅力的微笑。

“小公爷好。”偏偏傅柔声色不动,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时,傅君与丈夫徐又同来了。傅君的仪态落落大方,只是当了县令的丈夫全无读书人的风范,一上来就对着程处默大礼参拜,也不入席了,拿酒壶站在身侧,打算来个贴身伺候。还好,程处默是个人精,一口一个“姐夫”的,把徐又同哄回了座儿。

傅君对程处默感激地一笑,正想坐到丈夫身边,却被傅柔拉了过去。等她坐好,才发现这座位正好隔开程处默。她立刻就看了傅柔一眼,笑得有些暧昧,傅柔只当没看见。

“那晚惊扰了柔妹妹,就当处默赔罪。”程处默夹了一块糖醋排骨,仗着人高手长, 毫不吃力地送进傅柔的碗里。

在众人的注目下,傅柔十分不自在,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

“我们来迟了,不知方才你们在聊什么?”傅君看出妹妹为难,巧妙地化解。

大娘子就说起程处默武功高强,在皇后娘娘面前得过赏。慧君趁机一顿好夸,众人纷纷应和。

傅柔看程处默的眼神微微不同,本以为是个登徒子,观星不过是说辞,但要是得过皇后娘娘的夸赞,想是有些真材实料,自己不该以偏概全。

程处默则想起,傅柔似欣赏文武双全的男子,心道好机会。

“要说打遍宫中无敌手,这话就太过骄傲了。我也就是有七八个高手名师天天督促, 平日勤学苦练罢了。”吹牛嘛,张口就来。

“阿郎太谦虚,皇上都夸你是将门虎子,今天这么高兴,不如表演表演?”君慧打小儿跟着程处默,吹牛也不用打草稿。

“这怎么行?小公爷金贵……”傅父不同意。

“无妨,处默愿意舞剑,为大家助兴。”程处默为得佳人欢心,撒泼打滚什么都做得到。

“舞剑也算功夫?”傅涛刚学武归来,拳头痒得不行,“不如同我比试一下,怎么样?”

“刀剑无眼,万一我不小心伤了你,那可不大好。”程处默事先观察过傅涛,哇, 那身结实的肌肉。

“可以比棍。久仰卢国公家传棍法,而我皮厚肉粗,挨你几棍还受得住。不过,你要是受伤,可不能找我麻烦。敢是不敢?”傅涛对程咬金久仰。

“这有什么不敢的?”程处默眼角余光瞥见傅柔似有兴趣,大话自动出口。

于是,两人走到凉亭外,自有仆人呈上棍棒。程处默绕傅涛转圈,同时耍开一套棍法, 虎虎生风。傅涛认真瞧了两眼,忽然空手一抓,就将程处默的棍子抓拽过来,再一个直拳, 正中程处默的脸。程处默两眼一翻,身体往后一仰,直挺挺地倒地。

人人惊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