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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解当前,知其不可而为之 / 刘健芝

2012 10 12 日。

秋高气爽,蓝天白云,诗意的田园风貌。我摇下车窗,想拍路边风景。车里的日本朋友顾不了平常的礼貌,尖叫着说 :健芝老师,请赶快赶快关窗。车里面,人手一个的辐射测量器,同时尖叫。仅几秒功夫,车内的辐射量就猛升了几倍。外面出奇的宁谧,车内的人却是忐忑不安。我们来自中国、印度和泰国的三位外宾,在日本朋友大桥正明教授、藤冈惠美子女士和竹内俊之先生的带领下,到福岛的几个地点看望村民。这里晚上还没解禁,白天容许进入。在南相马市小高区农户根本洸一先生家里,他们夫妻边奉上热茶和苹果,边诉说怎样每天从城镇的临时住所开一小时的车回到这里,耕种不会也不能出售的农作物。不种地,怎么打发日子?平静的话中,听不出无奈或愤怒。

我们心照不宣地勉强吃上一块切开的苹果,慢慢喝茶,免得主人热情添茶。煮茶的水,是从这里的水井中打的 ;苹果是房子后面的树上摘下来的。

一行人接着去饭馆村一个奶牛户的家。到了一座别致的房子前面,车停下来,我们可以下车,但要在两分钟内回到车里。

人去屋空,牛去棚空。我们在房子前面的花丛量度得到的辐射量,是每小时 3.35 微西弗。日本政府订立的安全标准是每小时0.23 微西弗,即超标 15 倍。赶快上车。开到临时安置区,见到房子的主人长谷川建二夫妇。他们讲述了地震、海啸、核电站爆炸、撤离的经过 ;展示了政府的清污计划 :房子屋顶外墙会用水冲洗,说之后可以搬回去住,但冲洗下来的辐射物留在田间地头,政府不负责清除,也不建议村民在外活动。村民意见分两派,长谷川建二夫妇觉得无法回去,希望政府把全村人一起迁居,好歹仍然聚在一起。但村长属意等待回迁。

长谷川建二先生放映图片给我们解说,让我震撼的,是他的同行菅野重清先生的故事。核事故发生后,奶牛全被送进了屠宰场 ;送走牛只后,菅野重清先生哭着在空荡荡的牛棚里立了祭奠牛魂的牌位,留言交代了后事,请姐姐代为还款给木工师傅,然后自杀了。

我没法抹去奶农祭奠牛魂然后随之而去的画面。要赎罪的,不该是奶农。

福岛之行,只有一天。日本朋友生怕我们暴露在无色无味的核辐射中,旅途中处处照应提点,反而让我们诚惶诚恐。临别前在福岛市的晚餐,却让我看到了纯美和希望。

与藤冈惠美子女士聊天,她说本来住在东京,丈夫在基金会有一份美差,自己生活无忧。“3·11”发生后,她参加志愿者的支援行动,来到这里接触了当地的妇女、儿童、老人后,很想出力协助他们重建家园,不想回东京了。丈夫不愿意随行,两人离了婚。

我问,尽管这里是福岛市,但是辐射也是超标的,更何况你经常跑灾区农村,不担心辐射吗?她淡然地说,我已经 40 岁了,不怕辐射,我希望孩子一代能过上好生活。朴素的话中,没有高昂的英雄气概,没有赴死牺牲的悲情。正值壮年,却视死如归。非为自己的父母儿女,却及人之老、及人之幼。她,是那么平凡,是那么不平凡。

这一天,在晴朗的环境里我处处看到无色无形的辐射阴霾,在交往的普通人身上却看到不屈的勇气。当前无解又如何?他人的错误带来伤痛和死亡,我们只能愤恨和恐惧吗?我看到的是对习惯性的苟且而活的拒绝。悲剧唤起不屈的勇气,触发了生命力和创造力的升华。承受痛苦又如何?面对死亡又如何?随心而死得其所,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