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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空姐为什么这么做。也许是出于某种怪异的幽默感,或者因为我的英国口音,或者由于我告诉她自己从未飞越过大西洋。又或者是我的某个邻座跟她抱怨过我。

“亲爱的旅客,请来头等舱就座吧。”

我顿时目瞪口呆。

“来吧,过来坐在前面。这里有一个空位。”

出于尴尬和惊讶,我犹豫不决。我看上去非常糟糕:我没能把所有东西都装进背包,所以在后一刻把一些东西一股脑儿塞进了塑料袋。一些实在塞不进去的,我就穿在了身上。我本来穿着国王路(Kings Rd)双色衬衫和黑色烟管牛仔裤,这符合1979 年朋克风的正统观念,但我又在外面套了一身米列(Millets)牌户外生存迷彩服。

在英国那种天气下,这么穿着去机场没什么问题。但这是一个美洲航班,而且舱内热风开得很足。从起飞那一刻开始,我就一直在脱衣服。在飞往休斯顿的这十个小时左右的时间里,我身边堆满了各种各样的衣物,以至于当我们开始从美国到墨西哥城的后一段旅程时,我的腿已经蜷缩在了胸前,姿势宛如母体内的胎儿。

“我要带上所有的东西吗,格洛丽亚?”我知道她叫格洛丽亚是因为瞥了一眼她的布拉尼夫(Braniff)航空公司的工牌。尽管她有完美的美式气质(丰满的胸部,金色的爆炸头),但我当时颇为自惭形秽,根本没有勇气去搭讪。

“当然啦。”格洛丽亚笑着说,那笑容简直能点亮银河系。

我踉踉跄跄地拖着塑料袋,跟在她身后,穿过商务区,来到头等舱的乐土。周围确实只有寥寥几个乘客。格洛丽亚就像一个出色的护士,把我安置在了新座位上。如果座位上有个病床折角,她一定会把它塞进去。我决定要爱上她了。同时,我也明智地决定先不告诉她。

她帮我把那些塑料袋整理得井然有序。这些袋子奇迹般地躲进了头顶上那些宽敞的储物柜里。我检视了一下自己的新领地,感觉就像在游艇上一样。

我旁边的扶手座椅上是个墨西哥人。他穿得很讲究,我后来认定这是墨西哥城生意人的一种典型着装方式:一件深灰色的“运动”夹克、一条美式休闲裤和一枚足有公牛睾丸般大小的图章戒指。

他把身子凑了过来,神秘地问道:“你想再来一杯吗?”虽然他很明显能看出来我已经喝了一阵了,但“再来一杯”的点子似乎也不错。

“喝点我的香槟吧。”我喝了一点。一大块鲜嫩的牛排端了上来。我开始感到有点飘飘然。我觉得生活应该永远如此。生活是可以永远如此的。

喝着威士忌,那个商人问我对墨西哥有何了解。“只是在书上读过一些。”我如实回答。

“你叫什么?”

“乌戈(Hugo)。”我在西班牙旅行时得知母语为西班牙语的人发不出Hugh 的音。

“乌戈,让我来给你讲讲。”他顿了一下,完全是为了气氛效果。“我跟你讲,你个‘小年轻’[西班牙语jovencito,为joven 的指小词,即英语的young man,但我没在意这个称呼],想在这儿赚点钱吗?”

“想啊。”我谨慎地答道。

那个人一脸悲伤地看着我。“墨西哥有很多毒品和毒枭。”他语带回味地咀嚼着后那个词。

这是品格测试还是商业提议?我尽可能让自己清醒地去认同毒品肯定是个麻烦。

“当然,携带毒品旅行可以赚很多钱—但还有另一种方式,一种更简单的方式。”

原来他要说的是这个。他身子向前倾斜,跨过扶手(一段相当远的距离),抓住了我的肩膀。

“如果你弄一部车,从这里出发,”他朝我们飞机下面的得克萨斯平原画出一个模糊的波浪,“然后直接穿过墨西哥到达中美洲,”他接着做了另一个向前的手势,就像摊开一条地毯或一匹布,然后停顿了一下:“告诉你,我的朋友,有人会为此付给你很多钱,很多很多的钱。”

我有点迟钝。“为什么?”

“因为美元。我们没有美元,你们有。是的,事情就是这样。”

“还有税收。”他眯起了眼睛。“我们必须缴纳进口税。不仅仅是税收。如果我们把车运过边境,啪!”他拍了拍我们之间的皮革扶手。“他们会咬我们!”

“什么?”

“他们会咬我们,他们从我们身上咬下一点,索贿,也许会索要相当于整辆车的价值。但是你,一个操着流利西班牙语的外国人,你可以做到。”他又用手臂做出了另一波模糊的、无所不包的手势,意在表明在这个世界上,对于那些去追求的人,一切皆有可能。这是有生以来次有人暗示我可能有资质去做好一份工作。

“为什么要一路开车去中美洲?”我的地理知识不太扎实,但一路往下去伯利兹或危地马拉这些紧邻墨西哥南边的国家似乎有些奇怪。“为什么不干脆直接在墨西哥卖呢?”

“我们墨西哥有足够的汽车。但是在那边,”他有点颇为得意地笑着,“你看,那些可怜的家伙们什么都没有。你可以卖给他们任何东西。他们如果在黑市上买到一辆美国产大轿车,就会认为自己拥有了整个世界。同时因为你已经跨越了两次国界,避开了两次进口税和两拨警察,你会大赚一笔的。”

他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当我们进入到墨西哥上空时,他已经睡着了。我一直不曾知道他的名字。

通常情况下,我会忘记这种聊天。但这次情况不一般,当时我人在一等舱,正沉浸于一股虚幻的感觉中,机舱下面,墨西哥正从黑暗中来拥抱我,再加上大量的酒精,我有点飘飘欲仙。

我当时18 岁,几乎是次离家远行,次有大把时光来消磨。这听起来简直就是世界上明智的事情。

我决定去做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