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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新生力量

3.建党之约

1920年2月,很快就要到农历春节了。

在北京通往天津的土路上,一辆车篷捂得严严实实的骡车跑得正欢。车篷里坐着两个人,一个像是掌柜的,一个像是账房先生。其实,他们是化装秘密前往天津的陈独秀和李大钊。

为了躲避北洋政府的进一步迫害,李大钊用这种办法避开警察的监视护送陈独秀到天津,再从天津乘轮船到上海。

这次南下虽然迫不得已,但对陈独秀而言却是一次意义重大的转折,而且对中国历史的进程具有某种象征意义。因为就在南下之后不久,陈独秀就在上海开始了中国共产党的创建工作。

陈独秀之所以离开北京,固然与他在五四运动中被捕并被关押有关。但更深层次的原因,却是因为陈独秀与北京保守势力的激烈冲撞,和他的思想由自由民主主义向马克思主义的转变。这种转变导致他与胡适、蔡元培等不赞成马克思主义的老朋友产生裂痕,新文化阵营也因此分裂。陈独秀只有离开,到上海“走自己的路”去了。

新文化运动在思想文化界和青年学生中掀起的冲击波,自然引起维护旧道统的当权者和依附于他们的士大夫们的激烈反对。而作为这场运动的“始作俑者”,陈独秀当然成为首当其冲的攻击对象。

在喧闹声中向陈独秀投掷毒箭的先锋当属前清进士、也曾担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的大翻译家林纾。1919年2月17日和3月19日,林纾先后在上海《新申报》上发表文章诋毁新文化运动,分别影射陈独秀、胡适等人的政治小说《荆生》《妖梦》,意在鼓动北洋军阀政府对陈独秀等人采取政治上的高压措施。

与此同时,桐城派古文家、安徽孔教会会长马其昶则拿着几本《新青年》和《新潮》杂志面送大总统徐世昌,以“非圣乱经”“洪水猛兽”“邪说横行”的理由,要求大总统和政府直接干预北京大学,对陈独秀等人进行制裁。

在北大文科学生中,也有人投靠旧势力,从背后向陈独秀施放冷箭。北大法科政治系四年级学生、北京《神州日报》记者张厚载,就在《神州日报》撰文造谣说:“陈独秀、胡适等人因思想激烈而受政府干涉,陈独秀由此已离京赴天津,态度消极。”不久又发表通讯,造谣说“北京大学文科学长近有辞职之说,记者往蔡校长询以此事,蔡校长对于陈学长辞职一说,并无否认之表示”。这样的谣言对于北大及陈独秀等人所产生的压力是可以想见的。

虽然蔡元培、陈独秀和胡适都曾发表文章辟谣、反驳,但并没有取得实际效果。

4月10日,蔡元培主持北大教授会议,陈独秀没有出席。会上正式决定废除学长制,改而成立由各科教授会主任组成的教务处,马寅初出任首任教务长,陈独秀的文科学长之职自然解除。由于蔡元培的坚持,陈独秀此时仍为北大教授,并由校方给假一年。但是从这时起,陈独秀事实上被迫离开了北京大学。

陈独秀离开北大,根本上还是因为自己的思想发生了变化。自《每周评论》创刊以来已经逐渐“左倾”,与胡适、蔡元培等人的分手只是时间早晚或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而已。

五四运动爆发后,陈独秀在上海的友人得知他在北京的危险境地,“函电促其南下”。陈独秀表示,“我脑筋惨痛已极,极盼政府早日捉我下监处死,不欲生存此恶浊之社会也”。一个月后,又写下《研究室与监狱》的杂感,表现出相当决绝和激进的思想。可见陈独秀起草《北京市民宣言》并亲自上街散发,是做好被捕的思想准备的。

陈独秀一生五次入狱,这一次在狱中的98天,使他的思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他在狱中3个多月,什么都不能看,只给他一本《圣经》。他把《圣经》反反复复看了以后,悟出一个道理:基督教为什么在人民群众中影响那么大?因为基督教有牺牲精神,耶稣为了大众和穷苦人的利益,能够受苦受难,甚至后被钉死在十字架上。他非常赞赏这种崇高的牺牲精神。这个思想和他在新文化运动前期追求个人独立的人格、个人利益、平等自由是完全不一样的。他在1920年2月1日发表《基督教与中国人》,阐明了可以为大多数人的利益牺牲个人这么一个精神。这对他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思想转变。

陈独秀出狱后再也没有回北京大学。当时校方还曾聘他为“国史馆编纂”,他对此当然不予理会,北大教授之职,也自然解除。他出狱之后做的件事,就是把几个人轮流编辑的《新青年》重新改由他一个人编辑,并在七卷一号上发表带有明显社会主义思想因素的《本志宣言》,主张抛弃制造了无穷罪恶的军国主义和金力主义(即资本主义),通过民众运动和社会改造建立“把政权分配到人民全体”的真正的民主政治。

12月1日,陈独秀在《晨报》上发表的《告北京劳动界》一文中说:“我现所说的劳动界,是指没有财产全靠劳力吃饭的人而言……如今二十世纪的‘德谟克拉西’,乃是被征服的新兴无产劳动阶级,因为自身的共同利害,对于征服阶级的财产工商界要求权利的旗帜。”他还号召劳动团体和各校学生联合会与劳动者联合起来,“恳恳切切”做劳动者的“朋友”。

虽然陈独秀为北洋军阀政府所不容,但却受到南方以孙中山为首的革命党人的重视。1920年1月初,广东军政府政务会议根据陈炯明的提议,议决从广东关余里拨款100万元,筹办西南大学。负责筹办的有汪精卫、章士钊等,几次函邀陈独秀来沪,共商西南大学的筹办事宜。陈独秀秘密离京南下,于1月29日到达上海。

就在上海等候赴广州的轮船期间,陈独秀接到武昌文华大学请他参加毕业生典礼并作学术演讲的邀请,因为候船尚需时日,陈独秀便接受邀请,取道南京溯江而上,于2月4日下午抵达汉口。文华大学协进会和武汉学生联合会都派代表冒雪渡江迎接。

陈独秀的风采言论,早为武汉知识界所仰慕。他到达武汉的消息传出后,一时间邀请他讲演的人络绎不绝。陈独秀在武汉短短四天,就在文华大学、武昌高师等地进行了四场演讲,引起轰动。其中使政府当局恼火的是《社会改造的方法与信仰》。在这篇讲演中,陈独秀提出了消灭私有财产制的主张和劳动与平等的信仰,“湖北官吏对于陈氏之主张之主义,大为惊骇,令其休止讲演,速去武汉”。陈独秀乃于8日晚乘车北上返回北京。

陈独秀在武汉的讲演,国内各地报纸都摘要登载。北京警方看到这些消息,才知道尚处于“取保候审”期间不得私自离京的陈独秀已经离开北京,于是就在陈独秀寓所周围布下军警,准备再次逮捕他。

与陈独秀、李大钊关系都很密切的高一涵1963年10月回忆道:

我们得到这个消息,就同李大钊商议,派人先到西车站,把他接到王星拱家里,暂避一避,再设法送他离开北京。当时同李大钊计划:想保护陈独秀出京的安全,万万不能乘坐火车或小汽车出京。李大钊挺身而出,自愿护送陈独秀从公路出走。因李大钊是乐亭人,讲的是北方话,衣着又朴素,很像生意人。就这样在王星拱家里准备一切。时当阴历年底,正是北京一带生意人往各地收账的时候。于是他两个人雇了一辆骡车,从朝阳门出走南下。陈独秀也装扮起来,头戴毡帽,身穿王星拱家里厨师的一件背心,油迹满衣,光着发亮。陈独秀坐在骡车里面,李大钊跨在车把上。携带几本账簿,印成店家红纸片子。沿途住店一切交涉,都由李大钊出面办理,不要陈独秀张口,恐怕漏出南方人的口音。因此,一路顺利地到了天津,即购买外国船票,让陈独秀坐船前往上海。李大钊回京后,等到陈独秀从上海来信,才向我们报告此行的经过。

李大钊和陈独秀在骡车上走了几天。一路上,他们讨论多的就是建立一个组织的问题。工人阶级在五四运动中显示出的力量,表明建立一个工人阶级政党已经具备现实的基础。他们约定,分别在上海、北京着手筹备建立党的组织。对于这次骡车上的密谈,尽管有学者认为这一回忆材料孤证不力,但从相关材料看,在1920年上半年酝酿建党是不容置疑的。这样,也就有了所谓“南陈北李,相约建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