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澙湖产生了威尼斯,并静静地环绕着它。在其周边地区,没有一座城市的环境能够保留如此多它诞生时的原貌。无论是从海上,还是从陆路穿过堤道,甚至是从空中抵达威尼斯的旅行者,在初的威尼斯人为自己选择的平坦荒凉的茫茫水面,以及芦苇和沼泽之上极目远眺时,每次都会更强烈地被威尼斯早的居民们开创的这份伟业以及他们的蛮勇所打动。这是一个奇妙的世界,这个有着约两百平方英里海水水域的威尼斯澙湖区,大部分地方水深不过齐腰,足够一个人涉水而过,然而几个世纪以来,沿着其中纵横交错的较深海峡,威尼斯航运业开辟出了前往广阔外海的道路。这片海域中众多沙洲星罗棋布,它们由布伦塔河、西莱河、以及诸如波河和阿迪杰河一类更大的河流从阿尔卑斯山携带的淤泥冲积而成;数不清的标杆与木桩被成行插入砂质海床,用来标记肉眼不可见的要素——龙虾笼以及渔场,船难遗骸与缆绳,停泊处,浅滩,以及水上巴士定时往返于威尼斯城与离岛之间的推荐航线。不知为何在任何光线下,澙湖的海水都显现出一种缺乏色彩的状态,它没有深邃到呈现出地中海中部那种鲜艳饱满的,天鹅绒般柔和的蓝色,也没有显现出亚得里亚海水域所特有的那种收敛的绿色。然而,当白昼渐短的秋日傍晚,水面在雾蒙蒙的低垂夕阳下仿佛油画般闪耀时,那景象简直美不胜收,以至于人们惊讶于那些着迷于他们壮丽城市的伟大威尼斯画家们,对他们周边环境产生的兴趣竟然如此之少。这与荷兰人可能对此产生的反应简直有天壤之别!不过话说回来,威尼斯画派的风格本质上是欢乐的,而澙湖所有的美,展现出的是难以言表的悲哀。有人会提出疑问:有哪一个理智的人,会离开肥沃丰饶的伦巴第平原,身处这瘴气弥漫,沼泽遍布的荒地,在满是砂砾与茅草,消遣物仅有水流和潮汐的小岛屿上建立一个定居点,遑论一座城市呢?
这问题只有一个答案,因为只有一个足够有力的动机导致了这看起来极不合理的行动——恐惧。威尼斯初的建造者们是一群担惊受怕的人。他们初来自哪里无关紧要,或许他们来自伊利里亚,尽管有个同荷马一样古老的传说认为这些人是安纳托利亚人的后裔,他们的祖先在特洛伊覆灭后西逃至此。然而差不多在公元400年,威尼斯的历史开始之际,在帕多瓦、阿尔蒂诺、康科迪亚以及阿奎莱亚等一连串罗马帝国沿亚得里亚海北部与西北海岸建设的壮观城市内,它的建设者们或许正享受着富裕优雅的生活,他们从澙湖获得食盐和新鲜鱼类,但除此之外就没有什么了。
如果有机会,这些人毫无疑问会继续这样的生活。然而在五世纪初期,蛮族铁蹄席卷而来。哥特人在他们的领袖阿拉里克率领下先到来,于公元402年袭击了阿奎莱亚,并一路在伊斯特里亚和威尼西亚的富庶省份抢掠焚烧,震骇意大利全境。城镇里的人们在蛮族到来之前纷纷逃散,去那些之前条件糟糕和人迹罕至的地方寻求庇护,这样一来敌人们就无心亦无力再去那儿追击他们。因此,来到澙湖内的岛屿上就是明智的选择。逃难到那儿的人们相信,来自中欧内陆的野蛮人既缺乏船只,也欠缺海洋方面的知识,如果运气好的话,蛮族会忽视他们,转而将注意力投向大陆上更丰富,更诱人的战利品。他们是对的。之后的数年内更多批侵略者跟着蜂拥而来,间歇性地席卷亚平宁半岛,于是愈来愈多的逃亡者穿越海峡和浅滩以求安全。公元410年阿拉里克将罗马洗劫一空,十一年后,在公元421年3月25日周五的正午,威尼斯这座城市正式成形。
无论如何,威尼斯古老悠久的传说四处流传。然而令人遗憾的是,根据被当做是传说根据的文件,威尼斯的建立更有可能离不开三位领事官的来访。此三人被帕多瓦派遣,要去里亚尔托的岛屿上建立一个贸易点。这个使节团很有可能曾经登上岛屿,甚至可能像文件所断言的那样,建立起一座奉献给圣詹姆斯的教堂来庆祝此事 。不过可以肯定,帕多瓦人没怎么试着继续进行早期殖民,然而对提供了如此精确得可怕的日期的岛民来说,要萌发出独立的主体意识还为时尚早。在五世纪前半叶,岛民中只有一小部分将他们自己视为岛上的永久居民。每当一波蛮族人的侵掠过去,大部分人就会回到他们的家园——或者说侵略者留给他们的断壁残垣——试图去重建旧的大陆生活。直到后来他们的后代才意识到,过去的生活已不能重来。
哥特人的袭扰只是一个开始。公元452年,匈奴王阿提拉——这更为凶猛更残酷的灾星到来了,他冷酷无情地挥军横扫北意大利,身后沿路留下满目疮痍。他同样袭击了阿奎莱亚,该城英勇地打了三个月的保卫战,直到围困它的匈奴人开始不习惯这样的抵抗,打算放弃攻城,转向攻击那些更易征服的受害者。然而某日阿提拉巡视城墙时,偶然抬头发现一群年轻的鹳带着它们的幼鸟飞离了城市。“他捕捉到了这一幕,”——吉本的引语十分引人入胜——“出于政治家敏锐的洞察力,这一微不足道的小插曲碰巧为迷信所用”,阿提拉将这情景当做一个阿奎莱亚在劫难逃的确实信号指点给他的将士们。在这种方式的鼓励下匈奴人重整旗鼓,一两天后,这座曾经是罗马帝国第九大都会的城市就被掳掠得如同一只空贝壳了。
在这之后,更多城镇和庄园遭受到相似的命运,前往威尼斯的难民潮也在不断增加。很多人继续选择在危险过去后重返大陆,但还有很多人发现新生活比他们想象中宜人,于是决定留下。故而当大陆的情势恶化的同时,岛上的聚居点成长起来,逐渐欣欣向荣。公元466年,不同聚居社区的代表在格拉多共聚一堂,目的是通过他们每年各自选举出的保民官,来制定一个初步的自治政府体系。在此阶段,这个体系还只是一个松散的组织,甚至其范围并不仅限于今日为我们所知的威尼斯,譬如格拉多,就位于六十英里外阿奎莱亚正南方属于它自己的潟湖区内。然而这个彼此关系疏远的议会,却比其他任何事物都要明确地标志着,以这个缓慢的宪制进程作为开端,威尼斯共和国终于开始发展演化。
诚然,自治政府与独立还是有所不同。但是地理上的隔绝状态,使得早期威尼斯居民得以在政治上超脱于震荡不安的意大利本土持续产生的剧变。甚至是西罗马帝国的覆亡与帝国羽翼未丰的末代皇帝,年轻的罗慕路斯.奥古斯图斯,被蛮族人奥多亚塞废黜这件事,在潟湖之内亦未引起多大波澜。等到奥多亚塞转而被东哥特的狄奥多里克推翻,即便是狄奥多里克本人,也不太确定他可以指望威尼斯人的顺服到什麽程度。狄奥多里克朝廷的杰出官僚卡西奥多鲁斯曾在公元523年亲自执笔,从位于拉文纳的首都寄给“海上的保民官们”一封信,对于例行的政府公务来说,信件文辞实在是略有溢美之虞。“伊斯特里亚收获了酒和橄榄油,”卡西奥多罗斯写到:
……今年的产量尤其丰裕,国王下令它们需被安全地运抵拉文纳。因此我冀望你们用全速运送货物到此处的方式来表达你们的忠诚。因为你们在这个地区拥有许多船只……以及某种意义上说,你们将驶过你们祖辈生活过的国土。除了其他上天给予的恩典,当狂风呼啸,大海阻挡你们之际,还有一条安全的道路向你们开放。你们可以沿那些讨人喜爱的河流溯流而上。你们的船不必害怕暴风的吹袭,因为它们常常紧靠着岸边前行。在穿过田野的时候,船体经常隐没不见。有时候你们需要用缆绳牵引船只,而另一批人则用脚来进行协助……
你们过着海鸟般的生活,栖身的住所像基克拉泽斯群岛一样四散分布于水面之上。虽然只依靠柳条和篱笆来保证它们所支撑的土地的坚固性,但你们仍毫不犹豫地以如此脆弱屏障来对抗大海的狂暴。你们的人民拥有一笔巨大的财富——海中鱼类可以满足所有人的需要。在你们之中没有贫富差异,你们吃同样的食物,住宅相差无几。你们不知道这世界上其他地方的人们对此有多么羡慕。你们将全部精力投诸于盐田,盐田亦带来繁荣昌盛,使你们有能力来购买所缺乏的东西。因为对活着的人来说,可以对黄金无欲,但不可对食盐无求。
所以勤奋起来吧,修缮你们同拴在住所门外的马儿一般的船,然后快快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