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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蚂蚁一样一句自描述的老生常谈

 

比尔 ·盖茨和迈克尔·艾斯纳利用他们覆盖全球的私人侦察卫星系统定位了逃脱的布赖恩·格里芬之后,没有乘坐直升机,而是背上了喷气推进器。喷气推进器显然能带来更多乐趣,盖茨高兴得像个被亲手武装了全套装备的小男孩,他甚至还能自己操作自己的玩具。在高空,两位亿万富翁肩并肩地喷气飞行,房屋、街道、桥梁、工厂构成的城市景观从他们身下遥远的地方掠过,这是飞鸟、诸神与监控摄像头的视角,他们往下看。“从这上面看,那些人就像蚂蚁一样。”艾斯纳随意说道。但盖茨可不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他立即用意外严苛的语调与相应的面部表情回应道:“不,迈克尔,那些就是蚂蚁。”即使是那些不怎么看卡通,不认识彼得·格里芬的狗的人,也可以毫不费力地理解动画片《恶搞之家》第41集的这个场景,这一理解却也并非那么容易,哪怕只是稍微简述一下这一场景的认识史与文化史内涵,就要留出一定的空间。我们甚至可以为此写一本书……

其背景说到底很简单:微软和迪士尼这两家企业集团的统治者,是鸟瞰世界的其余部分的。(两样事物,“头顶上繁星密布的苍穹与我心中的道德法则”,唤起了伊曼努尔·康德的“惊奇与敬畏”。对于艾斯纳和盖茨来说,这条公式要颠倒一下:“看到世上的万千生灵”并没有“消灭”他们自身作为寿命有限的凡人的“重要性”,毋宁说这呈现了他们的一种“崇高”的姿态,他们用这一姿态俯视那些本质上“动物般的造物”的嘈杂纷乱。)在崇高感的伦理与审美的交互之中,这两名经济巨头的目光从一个拔高了的位置俯视。促使他们产生相对于全世界的优越感的,并非永生的价值,而是对自己经济全能与技术全能的确信。这一场景无须谦卑,而是要反思自身处境:“我们身周的蓝天与我们身下群集的蚁族。”这个形象满足了超级富豪所组成的精英团体的自我确认。对这一处境的描述通过接纳与排除构成:我们这些上位者或他们那些下位者。这个过程进行得非常快,在此二人进行这段简短对话的几秒之内。盖茨与艾斯纳的这种社会定位仅仅需要一个简单的形象:其他人或者蚂蚁。这一形象包含了一些关于我 们的社会状态的假设:例如,我们生活在工业社会与大众社会之中,人们需要在大城市之中抱团。当我们说起“蚁化”时,并不仅仅是像艾斯纳那样在打比方,同时也是在对如何描述主流的社会秩序提出建议。

这个形象促成了行动者在社会中的文化自我定位,当它凝聚成一条老生常谈的习语,自我确认与划清界限便以非常快的速度出现了,几乎不需要思考。蚁群作为繁华城市的象征是一个自古以来的主题,这种老生常谈并非因其激发精致的思考与批判性思维,而是恰恰因其自然而然的理所应当才使人信服,不用进一步的反思与追问就能毫无障碍地生成结合力。蚁群这样的传统主题很受欢迎,它们用动画片这样的媒介告诉了我们这一点。

《一团乱麻》这一集只花了几秒钟就抹黑了盖茨和艾斯纳,他们亿万富翁的身份甚至没有起到多大作用。决定性因素毋宁说要归功于将所有位于自己以下的人,也就是说几乎所有人鄙视成蚂蚁这一不可忽视的习惯。地面上蜂拥的人群让艾斯纳想到蚂蚁。在这种拔高自己、贬低其他所有人的情况下,将大城市人群和蚂蚁作比较,清楚地表现在一 幅图像中,艾斯纳根本无须作出解释:底下的人,他们,为数众多。根据古典国民经济学的市场定律,这一过多的数量导致其构成元素价值的下降。这许多人不仅显得渺小,而且无关紧要。按照大约19世纪末流行的研究观点,现代的普通人在大城市的广场与街道上成了一台台没有个性,或者说没有独自“特点”的“自动机器”。谚语般的“街上的人”在从赫伯特·斯宾塞、古斯塔夫·勒庞到加布里埃尔·塔尔德的大众心理学与早期社会学中就已经不是作为个体,而是作为“牧群中的牲畜”来理解了。从某人的个体性出发是错误的,因为从根本上说,身处人群中,如同蚂蚁一样,涉及的是大众,没有面目,隐姓埋名。在人群中,单个的人总归难以辨别。对这种生物还要承认它的什么特质呢?重要的只是大众本身。

任何人,只要看过过去二十年间无数关于蚂蚁的神秘帝国、秘密生活或隐秘世界的纪录片或科普片中的一部,就会知道:它们永远都在运动,对单一的个体很难进行长期的追踪。艾斯纳在飞过城市的高空时看到的短暂景象是“很多看起来微小的人,堪与蚂蚁相比,但这并不取决于他的视角。此外,蚂蚁与人之间的类比很久以前就出现了:在古希腊罗马时代,蚂蚁就被拿来和人作比较,这当然不是因为二者之间在形态上有相似性,像类人猿和人之间很相似那样。蚂蚁有六条腿,有甲壳,有触角和钳子,有分成两部分的躯干:跟人类的模样可不同。可比性并非因其外观,虽然寓言故事、漫画与动画片在这里或多或少进行了一些拟人的处理——可比性缘于其社会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