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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幻生
引 天泣
天朝圣武十一年,仲夏。伊歌城外,宝麓山。
夜雨苍茫,漆黑的天幕不见星月,却被一道道蛇舞般的闪电寸寸割裂。
刺目的电光之中,一匹黑色骏马挟着急雨沿山狂奔,马身上赫然插着数支箭羽,马蹄 激溅,扬起赤色的烟尘。随一声惊雷过耳,一道金光瞬间照亮天地,前方赫然出现一方断崖。 疾驰的骏马长声惊嘶,驻足不及,连人带马向着崖下冲去。电光石火之间,只见一道白色 身影自急坠的马身之上生生拔起,飘然落于断崖边缘。
漫天惊电之下,那人怀中抱着一名黑衣女子,而背后却用丝绦缚着一个年幼的女童, 白衣沾雨微湿,却不见丝毫狼狈,一身飘逸绝尘。电闪倏然照上他的眉目,那本是一张俊 秀的面容,此时却带着凌厉与狂戾,冷冷注视着前方雨幕。
一道蜿蜒的火龙随着急骤的铁蹄声包围上来。当先一人是个中年男子,看去相貌儒雅, 气度深沉,赫然竟是权倾朝野,两朝为相的凤阀宗主凤衍。待到崖前,他微微将手一扬, 身后的一队人马迅速分开,将那一对男女困在中心,逼向绝崖。弓弦微响,重重劲弩纷纷 指向面前二人。马上诸人身着一式的紧身甲袍,个个身形剽悍,目含精光,显然绝非凤府 家奴这般简单。
凤衍冷笑一声,缓缓道:“前面已无路可逃,我劝你还是放了我女儿,本相尚可考虑 保这妖女全尸,留你一条性命!”
那男子背后的女童似被这阵势吓坏,紧紧地伏在那白衣男子的背上,看着应该被她称 为父亲的凤衍,嘤嘤啼哭起来。
那白衣男子却看也未看这天朝权贵,缓缓半跪下去,只温柔地注视着怀中黑衣女子, 轻轻拭去她唇边因这一番震荡而涌出的血迹。
那女子容颜极美,只是此时玉容惨白,一丝血色也无,心口处深深没入一支赤红色的 箭羽,虽然伤口附近的血脉已被人用精妙的手法封住,但伤势危重,显然已是回天乏力。
似是感觉到白衣男子的目光,那女子张开眼睛,缓缓抬手抚上他的脸庞,道:“是我 连累了你。”随着低微的话语,她的唇角又有鲜血流出,滴落在男子白衣之上,宛若点点 桃红零落。那白衣男子眼中一抹惊痛闪过,却只轻声道:“别说话,一切有我。”
他的语气轻缓,声音温润,自有一股平淡冲和的味道,背后的女童听到男子的声音, 莫名便安静了下来,_双小手下意识地紧紧攀住了那白衣人的脖子。
凤衍微微眯起双目,左手一扬,身后便有两人自马背之上猛然跃起,向崖边急抢过去, 一人持剑攻向白衣男子,一人却扑向他身后所缚的女童,观其行动,武功造诣皆是不凡。
那白衣男子却连头都不抬,淡哼声中,左手如若拈花,指端变幻。长袖挥处,漫天雨 丝骤然化作无数冰芒,迎面向那二人疾射出去。那二人未想对方武功如此诡异,半空中不 及变换身形,齐声惨呼,带着一片血花摔回己方阵中,眼见不活。
凤衍心头猛然_凛,似是想到了什么,挥手止住手后诸人,沉声道:“你是巫族之人!“ 白衣人闻言一声冷笑,终于抬眸看向他。雨夜背后,凤衍只见一双幽黑深邃的修眸, 不由一怔,心神已被那道清冷的目光牵引,似是骤然陷入千年沉潭,急坠下去……
一个个奇诡的画面破碎闪现,是深宫暗闱先帝虚弱的病躯,是宫变之日似血的残阳, 是新帝登基时的志得意满,是位极人臣的锦绣繁华……终凝结于漫天大火中荣华鼎盛的 相府化为白地的画面,是何人的鲜血何人的成败何人的不甘,脑海之中似是燃起滔天大火, 生生燃尽一切,摧毁一切,浑噩之际竟生出强烈的绝望之感。
凤衍面色几度变化,忽然抬手拔出所佩的长剑,猛地便向自己颈中抹去。身边一名护 卫眼疾手快,断喝一声“凤相不可”,急忙探手扣住了他的手腕。
凤衍身形一震,头脑蓦然清醒,惊出一身冷汗。众人惮于对手的武功,一时未敢妄动。 那白衣人淡淡道了声“可惜”,旋即再也不理会凤府诸人,只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子,“这 就是你一直要追查的真相吗?值得吗? ”
那黑衣女子温柔地看向他,“你违背你师父禁足的命令,为我千里……驱驰至此,甚 至……不顾巫族禁令,施用摄魂之术,又是否……值得? "
黑衣女子伤势极重,每说一句都需耗费极大的力气,需要缓上一缓。那白衣男子修眉 微蹙,低声道:“但为心中所愿,又何谓值与不值。可是,我终是迟来了一步……”
“我和你是同一样的……心思。”
“但此时此刻,你又将我置于何处? “
那黑衣女子闻言一笑,艰难抬手指向自己的心口,道:“在这。”
她缓缓褪下腕间的七彩灵石,交到男子手中,目中留恋嘱托,柔丝万缕,如散落一夜 曼陀罗花。那白衣男子猛然闭目,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沿着他的面容她的发丝辗转滑落。 女子靠近他的耳际,声音几不可闻:“孩子是无辜的……放了她……不要为我造下杀 孽……”她微凉的唇缓缓滑向男子唇畔,几许甘甜,几许酸涩,莫名的滋味纠拌缠绵,令 人心痛如狂。她贪恋他唇间清冷的味道,久久停驻,终于吐出后的两个字,“快走!”
男子只觉衣间一股温热渐渐散开,心中猛然一惊,低头看去,只见那箭羽已被女子用 尽后的力气贯胸而过,怀中之人已是气息全无,香消玉殒。
怀中尚残存清淡的幽香,温柔的话语依稀还在耳际,然伊人已逝,永难再回。那男子 深深看向宛如陷入长梦的女子,心头似被万千利刃洞穿,清俊的面容陡然生出几分狰狞。 众人惊呼声中,只见他猛地将身后的女孩甩至身前,伸手扼住那女孩的脖颈。
悲伤如狂的目光倒映在夜雨深处女孩澄澈的眸中,小小的孩童在他手间啼哭挣扎,他 的手剧烈地颤抖着,耳边却响起女子后的话语:孩子是无辜的……不要为我造下杀孽……
他蓦地惨淡一笑,终是松开手指,任那女孩跌落在身前,猛然仰天长啸。凤衍诸人只 觉那啸声如疯似魔贯耳而入,好似身临鬼境,胸臆烦恶之气丛生,阵阵气血翻涌,又似被 那啸声中蕴含的巨大无比的悲伤所感染,直欲伏地痛哭,生不如死。那女孩却早已在这悲 狂欲绝的啸声之中昏了过去。
山风鼓荡,激起那人白衣墨发有如九天之下狂舞的怒龙,他戟指指向暗黑的苍穹,恨 声道:“八方冥雨,九天玄雷,天地同泣,此恨无极!”
声声冷笑,一连串法诀变幻,但见天地之间,乌云忽收,八荒六合唯余一片虚空,坠 入极致的黑暗之中。突然,一道霹雳自九天激落,无光无形,轰然一声巨响,高峰山石迸裂, 纷落如雨,啸着砸向崖边诸人,随之一场赤色暴雨瓢泼而下,天地一片混沌,掩盖一切视听。
凤府诸人不及躲闪,死伤无数,纷纷哭号逃命。
无云而布玄冥赤雨,无形而引九天狂雷,此等逆天之行必损施术之人阳寿,更加极耗 精元。白衣人张口鲜血喷出,衣襟尽染赤色,双鬓便在那一刹那变得苍白若雪,竟似下子 苍老了十年。但他浑然不觉,只漠然注视着眼前的一切,断了的肢体,破碎的骨肉,清冷 的眸心深处是幽幽地狱之火,却燃不尽心中无穷的恨意。眼见石阵之中尚有人在翻滚躲避, 他复又结起手印,狂雷隆隆,天摇地动,酝酿着足以毁灭一切的力量,足下的女孩却恰在 此时清醒了过来,突然伸出小手紧紧抓住了男子的衣袂。
女孩并没有哭闹,只静静看向这欲与天地俱焚的男子。白衣人目光与那澄澈的黑瞳撞, 蓦然如见黑衣女子临终时空灵的眼神,不由心神一松,终于无法将这上古巫术发挥到极致。
他在苍穹电光之中环视一片惨烈的山崖,慢慢抱起那女子的尸身,仰天长声悲啸,挥 手将那女孩卷入袖中,纵身向崖下飞坠而去。
断崖下,楚堰江波涛汹涌如故,从不解世人悲喜愁苦,一味奔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