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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怒打贪官  杀鸡吓猴震群臣

 

洪武七年二月十五日,清晨,大明京城南京。

天空深邃微白,几颗星星贪窥人间秘密,迟迟不肯隐退。薄薄的雾霭,从暗沉沉的长江水面上,从黑巍巍的钟山之中,似融雪的春潮,铺天盖地地掩向京城。

谯楼上的乐班吹起雄浑的画角,一声强过一声,震碎了黎明中的宁静。两排旌旗伴着晨风翩翩飘动,哗啦啦地响着,如同为画角伴奏的低旋律。

漆黑的京城之中,一些人家亮起了微弱的灯光,先是星星点点,后是团团簇簇,不一会儿便扩展成片,整个京城的灯都亮了起来。

画角之声停后,乐班放声高唱:“为君难,为臣又难,难也难;创业难,守成更难,难也难;保家难,保身又难,难也难!”歌声高亢铿锵,忽顿忽扬,犹如军旅战曲,反复咏唱,久久地回荡在星辰寂寥的天空之中。

朱元璋为警示自己、警示皇室成员、警示大臣,从登基那天起,就下令派乐班每天五更时吹画角、唱歌。歌词是他亲自撰写,虽然艺术水准不高,但正因为其直白才让人们感受到一股强烈的警诫之意。

晨光渐亮,宫城大门边的墙上壁画逐渐地清晰起来。首幅壁画是有关商纣亡国的内容,从上到下依次展现:酒池、肉林、长夜饮、炮烙刑、文王伐纣。第二幅壁画是有关秦二世胡亥亡国的故事,画中展现出修阿房宫、筑长城、宫廷淫乱、陈胜起义等场面。其他壁画是有关汉恒帝、隋炀帝、宋徽宗等昏君败亡的故事。

 

司礼监提督太监杜道安指挥四名宦者伺候朱元璋戴上皇冠,穿上龙衮,蹬上朝靴。穿戴整齐后,朱元璋在镜前照一照,见帽正衣贴,这才来到门口乘坐礼舆。杜道安高喊:“起驾!”八名宦者抬起礼舆朝奉天殿走去。

公、侯们乘轿,尚书们骑马,从四面八方朝奉天殿赶去。

王子们早已起床,正在宫内跑步。朱元璋规定,除皇太子朱标要上早朝外,其他十岁以上的王子,每天清早必须跑五里路,一步也不能偷懒。就是脚跑出了泡,也得坚持跑。谁若不严格执行,朱元璋就罚他一天不准吃饭,还得到宫内菜地干一整天活。王子们跑完之后,再到壁画前将壁画从头到尾认真地看一遍。

 

京城东郊大狱的门口停着四辆囚车,狱卒林立,戒备森严。

刑部尚书唐铎骑在马上,神情严肃地对司狱说:“快点!把囚犯押上车!”

沉重的大门吱吱呀呀地打开,四名颈戴木枷、脚锁铁镣的罪犯被押出来,他们衣服上到处是红中发黑的血迹,血迹处又干又硬。一张张脸憔悴而又灰暗,眼睛里充满着恐惧和绝望。他们或战战兢兢,或一拐一瘸,在狱卒的催促下,艰难地钻进了囚车。

唐铎朝狱卒一挥手,然后策马便走。狱卒们挥鞭,囚车起动,吱吱呀呀地离开大狱。

 

大臣们在奉天门门口纷纷下轿下马,相互简单地打个招呼,然后朝奉天殿走去。

翰林院侍讲学士钱宰五十多岁了,下马的动作有些笨拙,落地站稳后他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揉了揉惺忪的双眼。

永昌侯蓝玉过来笑着拍了拍钱宰的后背:“钱老先生,还没睡醒呀?”

钱宰一笑:“树老根多,人老瞌睡多,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蓝玉:“明天不上朝,你可以搂着小老婆紧睡,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

“老残早就退火了,搂小老婆是你们年轻人的事。”钱宰摇头晃脑地吟起诗来,“四鼓咚咚起着衣,午门朝见尚嫌迟。何时得遂田园乐,睡到人间饭熟时。”

蓝玉和一旁的驸马都尉欧阳伦、刑部左侍郎开济等官员哈哈大笑,蓝玉:“好诗,好诗!睡到人间饭熟时,妙,妙!”

 

在雄浑的鼓乐声中,上百名从二品以上的大臣肃穆地按文左武右分列在奉天殿内。皇太子朱标、魏国公徐达、卫国公邓愈、左丞相胡惟庸、宋国公冯胜、郑国公常茂等公级官员列在排。永昌侯蓝玉、武定侯郭英、定远侯王弼、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全宁侯孙恪、吉安侯陆仲亨、平凉侯费聚等侯级大臣列在第二排。李琪、梅殷、欧阳伦、陆贾等驸马都尉列在第三排。刑部尚书唐铎、户部尚书周肃、工部尚书李敏等各部尚书和侍郎依次往后排,大殿内黑鸦鸦地站着一大片。

朱元璋在杜道安和卫兵的簇拥下,威严地走进奉天殿,来到御案前,扫视了一下群臣,然后坐了下来。

百官叩拜高呼:“恭请陛下圣安!”

朱元璋这年四十七岁。他身材魁梧,黑脸盘,高颧骨,粗眉,长眼,狮鼻,脑门上有块骨头较为突出。两撇八字胡,硬硬的,像两把小匕首架在嘴唇上;下颌的一撮山羊胡须,挺挺的,像把悬着的短剑。

朱元璋每次早朝开始时,都要向大臣们训一番话,敲打敲打。他的凤阳腔调很浓,中气很足:“朕为天子已经七年,但常思创业之艰难,常念民众之疾苦。日起四更,披星理政;深夜秉烛,批阅奏章。日不暇食,夜不安寝,忧悬于心。雕饰之物不入于宫,不好舞娱声乐,唯恐政事废缺。每日菜蔬粝饭,除非犒赏将士设宴同庆外,自己从未设宴为乐。各位大臣也应勤身守法,勿为骄奢淫逸之事!”

朱元璋的脸严峻得像岩石一样,嘴唇常向下撇着,显出一股至高无上、不可冒犯的骄横,溢透着刚愎自用、驾驭万物的自信。眉峰的皱蹙间,隐藏着一股杀气,一股风雷。只要他的眉一竖,气一喷,朝中就会掀起一场狂飙。目光冷冰冰地,尖刺刺地,咄咄逼人,怵人心惊。就连对朱元璋忠诚、品行端正、心底坦然的大臣,也惧怕他的眼光停在自己的脸上。

左丞相胡惟庸出班躬拜:“陛下应天御世,励精图治,忧悬于心。我等朝臣,当忧陛下之忧,循陛下之教,不可稍有懈怠。”

胡惟庸,四十九岁,安徽省定远县人,早年随朱元璋起兵,历任元帅府奏差、宁国知县、吉安通判、太常少卿等职。洪武三年,任中书省参知政事。洪武六年,经太师、韩国公李善长的推荐,升为右丞相,左丞相杨宪被处死后,胡惟庸晋升为左丞相。他身体肥胖,阔脸大耳,常穿着宽松的衣服,个头愈发显得庞大。稍窄一点的房门,他要把双手紧缩到前胸才能挤得过去。他坐下来时,腹部立刻隆起一个大西瓜。他的眉毛很浅,几乎看不见。一双细长的三角眼有些近视,常常紧紧地眯着,很难看见他的眼珠子,更难从中窥视他的心思。肥腴的下颌几乎与颈子分不清楚,浑然连成一体,光润透亮,用手下力一抓,可以挤出油来。

朱元璋一见胡惟庸,心中便浮起一层阴云。尽管胡惟庸在他面前百般殷勤,谦卑恭顺,但常使他不悦的是,每逢朝议政务,胡惟庸爱抓住机会,不显不露地评事论政,不张不扬地玄弄高深。近朱元璋得到密报,胡惟庸与军内一些高级将领交往甚密,并广泛笼络朝中大臣和各地重要官员。这个密报使朱元璋骨鲠在喉,不禁想起西汉末期的王莽、曹魏末期的司马兄弟,他们都是篡夺帝位的贼丞。虽然此刻朱元璋心中不悦,但脸色颇为平静:“众卿可有要事禀奏?”

刑部尚书唐铎出班,躬拜:“启禀陛下,微臣有一奏章,需恭请陛下亲自审阅。”他将奏章递上,杜道安接过来递给朱元璋。

朱元璋打开阅览,奏章的内容是:

 

据工部营膳所所丞郑士元揭发,工部左侍郎韩铎上任一年间,伙同工部郎中丁嗣忠、翁经正,员外郎胡顺华、姚能玉等官员,先后卖放工匠二千五百五十五名,得钞一万三千三百五十贯,克扣工匠伙食钱钞三千贯,盗卖芦柴二万八千捆,得钞六千余贯,盗卖木炭八十多万斤,得钞一万六千贯。上述款项皆私分入己。刑部按陛下旨意查办,除韩铎外,上述案犯供认不讳,与郑士元揭发的情况基本相同。昨夜在韩铎家搜出赃款一万三千贯,其他四犯之赃也已查抄,共一万九千余贯。

 

朱元璋阅后,棱角分明的脸绷得像一尊刀劈斧砍的石雕像,紧凝的双眉中间,隆起一条枣核般的肉,眼睛里流着若明若暗的火。这对火球的喷焰烧灼着群臣的眼睛,烧得胆小之臣不寒而栗,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大殿内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一点火星就能引发不可想象的爆炸。扫视了一阵,朱元璋眼中的火喷到了工部左侍郎韩铎的脸上。他冷冷地说:“韩铎!”

身材瘦小的韩铎心中一惊,怀疑是东窗事发了,他来不及细想,努力镇定地出班躬拜:“微臣在。”

大臣们预感韩铎可能出事了,都屏息静气地关注着朱元璋和韩铎。

右丞相汪广洋也不安地望着韩铎,他女儿出嫁时,韩铎给他送来一千贯钱,他收了。一千贯算得上是重礼了,万一韩铎说出这事,虽然够不上违法,但也让人很尴尬。

朱元璋怒眼直视韩铎:“这二十多天,朕命令你在宫中主持清点元朝典籍,而且不让你回家,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韩铎心中怦然直跳,手中的笏板不时微微颤抖。他早就对朱元璋的这种做法犯疑惑,还从来没听说在宫中干事的大臣不让回家的,这显然是变相软禁。他知道凶多吉少,但尽量保持镇定,话说得从容肯定:“回陛下的话,微臣不知道。”

朱元璋冷笑一声:“你上任已经一年了,自以为干得如何?”

韩铎:“微臣上任后,时刻不忘皇恩,恪尽职守,奉公守法,清正廉洁,每日早来晚走,兢兢业业,不敢稍有懈怠,所管事务,不曾出大的差错。”

朱元璋:“如此看来,去年年底嘉奖官员之时,朕把你给忘了?”

韩铎的心都悬到了喉咙口,事到如今,只有硬着头皮顶着:“微臣无功,不配受奖。微臣只求恪尽职守,做好朝廷交办之事。”

朱元璋瞪起眼:“你的功绩大得很,朝中没有人能比得了你!你是不是不好意思讲?朕请人帮你回顾回顾如何?”

韩铎一愣,不知朱元璋会出什么花招,他横了横心:“微臣有愧,确实无功,不需烦劳陛下请人帮忙回顾。”

朱元璋:“不帮你回顾回顾,岂不委屈了你!来人,将丁嗣忠、翁经正,胡顺华、姚能玉押进来!”

卫兵们押着四名罪犯进入大殿,罪犯们看了一眼韩铎,绝望地跪在御案前。

大臣们惊诧地望着四名罪犯,叽叽喳喳地议论起来。

韩铎低着头,面色惨白,浑身直抖,恐惧地等待着灾难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