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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古书阅读(节选)

有一个流布甚广的奇怪观点,说无论哪一学科,阅读古书都是本行专家(professionals)之事,至于行外人(amateur),读今人之书(modern books)足矣。身为英国文学系导师,我于是发现,假如普通本科生想了解柏拉图主义,他充其量不过是从图书馆拿一本柏拉图英译本去读《会饮篇》。但他更情愿去读一些乏味的现代论著,这些著作比柏拉图著作厚十倍,尽是关于“主义”(isms)及其影响,只用十二页篇幅一次性交待柏拉图说了什么。这个错误倒也可爱,因为它源自谦卑。跟大哲学家面对面有点怕。觉得自己能力不足,以为自己理解不了。要是他知道,伟大人物正因其伟大,就比其当代评述者更好理解,那该有多好。单纯的学生也能够理解柏拉图说了什么,即便不是全部也是很大部分;但是,任何人都很难理解一些关于柏拉图主义的现代论著。因而身为教师,我的一大努力就是去说服年青人,一手知识不仅比二手知识更值得获取,而且通常比二手知识更易于获取,也更有乐趣。
对今人之书的这种错误好尚以及面对古人之书的羞怯,在神学领域登峰造极。无论何地,只要你找到一个平信徒的小研究圈子,你就可以确定,他们并不研究圣路加或圣保罗或圣奥古斯丁或托马斯•阿奎那或胡克或巴特勒,而是研究别尔嘉耶夫先生或马利坦先生或尼布尔先生或塞耶斯女士甚至我自己。
在我看来,这恰好颠倒本末。身为作家,我自然并不希望普通读者不读今人之书。然而,假如他们必须二择一,只能要么读新书要么读古书,那么我就会建议他读古书。我之所以会如此建议,恰好因为他是行外人,因而他们比起行内专家来,对单一当代食粮之危险,更少防备。一部新书正在接受检验,并非行外人所能判定。它不得不接受历代思想之检验,其全部言外之意(作者本人往往毫无觉察)必须摆上明面。要是不了解一大堆其他现代论著,它常常不能得到充分理解。假如一场对谈八点钟开始,你十一点钟参与,那么,你往往弄不明白谈话要旨。看似平常的话,却令人捧腹或引人发怒,你难晓其究竟。原因在于,前期对谈给了他们一些笑点或怒点。同理,现代论著中的许多语句,看似平常,却“针对”许多其他论著;如此一来,你将被引导着去接受一些语句。可是,假如你知道其真正意涵,你则可能对之弃若敝屣。的安全阀是,要有一个定准、一种关于核心要义的定准,它会让当代争论各归其位。这样一个定准,只能来自古书。好给自己定个规矩:读完一本新著,等你读了一本古书,再去读另一本新著。这对你可能有些过分,那么,你至少在读三本新书之后,应读一本古书。
各时代各有其识见(outlook)。它善于看到特定真理,亦易于犯特定错误。因此,我们所有人,都需要那些可纠正自己这个时代标志性错误的书籍。这意味着古书。在一定程度上,所有当代作家都共享当代识见——即便是那些仿佛与之为对立的人,比如我,也不例外。阅读往古书籍,震撼我的莫过于这一事实,即争论双方视为毋庸置疑的许多东西,我们则否认。他们以为针锋相对,可事实上,他们在一大堆共同假定上却始终团结一致——彼此团结一致,对立于先前及后来时代。我们可以确定,20世纪特有盲点(characteristic blindness),正在我们从未置疑之处。在盲点所关之事上,希特勒和罗斯福总统,或者H.G.威尔斯先生与卡尔•巴特,会顺利达成一致。关于此盲点,后代会问:“可是,他们怎能那样想?”倘若只读今人之书,这一盲点,我们非但无人能完全幸免,反而会使其变本加厉,使我们放松戒备。它们说对的地方,只不过告诉一些我们已经一知半解之真理。它们说错之处,则使我们错上加错。的保守疗法(palliative),就是让亘古以来的海上清风吹拂我等心灵。这一点,只有阅读古书方能达致。当然,这并不是说,往古自有魔法。古人并不比今人聪明,他们所犯之错,与我们一般多。不过,并非同样错误。我们所犯之错,他们不会阿谀奉承。他们自身之错,因已摆上台面,故不会构成危害。两个头脑强于一个头脑,不是因为二者都不会犯错,而是因为二者所犯之错,不大可能是同一走向。无疑,将来之书也像往古之书一样,会纠今人之失。可是很不幸,我们无缘获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