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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物故事
1. “好孩子”麦特之死

2009年,麦特进入大学读大一,父母从未弄清楚麦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服用当时遍布俄亥俄州中部和田纳西州的那些药片的。但就在那一年,药片已经成为麦特生活的很大一部分。
那年年底,麦特回家和父母一起生活。回到家的麦特似乎不再像他在学校时那样漫无目的。他衣着整齐,并在好几家餐饮公司做过全职。但是,他的父母后来意识到,在他搬回家时,他已经成了一个功能性瘾君子,使用阿片类处方止痛药,尤其是扑热息痛。后来,他改用奥施康定,普渡制药生产的一种强效药。
2012年初,麦特的父母发现了问题。他们很担心,但麦特一直在滥用的药都是医生开的处方药,不是那种会要人命的街头毒品,至少他们是这样认为的。他们带麦特去看医生,医生要求他在家戒毒一周,用血压药和安眠药来缓解阿片类药物戒断所产生的症状。
不久,麦特就故态复萌。由于买不起市面上的奥施康定,麦特在某个时刻转而用起了黑焦油海luo·因,一种由墨西哥年轻人从墨西哥太平洋沿岸的一个名叫纳亚里特的小州带来,已经充斥哥伦布的毒品。
2012年4月,麦特涕泪交加地向父母坦白了自己海luo·因成瘾的事。震惊之余,他们把他送进了一家治疗中心。
2012年5月10日,经过三个星期的戒毒治疗之后,麦特•斯库诺夫回了家,这让他的父母觉得噩梦结束了。第二天,他们给麦特买了一块新的汽车电池,一部新手机。麦特出门去参加戒毒互助会的一次聚会,然后和朋友们去打高尔夫。他本该在聚会结束后给父亲打个电话的。
然而,他的父母等了一整天也没等来电话。当晚,一位警官敲开了他们的门。
八00多人参加了麦特的葬礼。他才21岁,死于黑焦油海luo·因注射过量。
麦特去世后几个月里,保罗和艾伦被他们以前所不知道的一切震惊了。首先是那些药片:那是医生开的处方,怎么会跟海luo·因和死亡扯上关系呢?什么是黑焦油海luo·因?住在天桥底下帐篷里的人才会吸食海luo·因,而麦特在好的社区里长大,上的是私立基督教教会学校,参加的教会也是非常知名的。麦特承认自己有瘾、寻求帮助,也接受了哥伦布好的住院戒毒治疗。为什么这还不够呢?
经由药片,海luo·因进入了主流社会。橄榄球运动员和啦啦队长是瘾君子队伍中的新成员;橄榄球运动几乎是通往阿片类药物成瘾的一扇大门。从阿富汗归来的受伤士兵因止痛药成瘾而死在了美国。孩子们在大学里染上了毒瘾,再也没能活着走出校门。他们中有牧师的女儿,警察、医生的儿子,承包商、教师、企业主和银行家的孩子。几乎每个瘾君子都是白人。
许多父母,他们的孩子还活着,但已经变得谎话连篇,为了一种肉眼不可见的分子偷窃成性。这些父母每天晚上都害怕接到电话,说他们的孩子死在了麦当劳的卫生间里。他们耗尽家财为孩子支付戒毒的费用,到头来还是阻止不了孩子锒铛入狱。他们举家搬到没人知道他们家丑的地方。他们祈祷自己的孩子能重新做人。有些人想过自杀。对于阿片类药物滥用造成的突如其来的噩梦,以及由此对他们的生活带来的深刻影响,他们既震惊又措手不及。

 


2. 恩里克的美国梦

恩里克的母亲讨厌下雨。雨滴在他们纸板棚屋的瓦楞铁皮的屋顶上,几个星期都干不透。她得把平底锅、水桶放在小屋各处去接不断从屋顶漏下来的雨水。当恩里克还是个蹒跚学步的小孩时,他在雨天到处跑、踩地上的水坑,还追赶镇上的流浪狗。但对恩里克的母亲而言,冰冷无情的雨水映衬出了他们的贫穷,也让她想起了自己的丈夫。
恩里克的父母生活在墨西哥纳亚里特州一个屯子的尽头,那里没有平整的街道,也没有电。父母很年轻的时候就结婚了,手里没有土地。他们靠卖木炭和木材勉强维持生计。恩里克是家里的第二个孩子。这家人和另外两家一起挤在一个四居室的房子里。几年以后,他们在一个名为蟾蜍村的街垒找到了一块地,就在村子尽头的沼泽附近。他们用纸板、油布以及可能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胶合板,建了个有两个房间的棚屋。他们又生了更多的孩子。恩里克对于那些年的记忆只有吼叫、父亲殴打母亲、母亲为不知从哪里弄到食物而发愁。
后来,奇迹发生了,恩里克的父亲继承了自己父母的土地,全部50英亩只留给了他而不分给其它子女。由此,恩里克的父亲变成了地主,种上了甘蔗,这在墨西哥民粹主义兴起的1970年代是享受新政府的价格支持的。有了积蓄之后,他买了一辆旧卡车运甘蔗。财产并没有让恩里克的父亲脾气变好,反而使他更自大了。他不仅夜里醉醺醺地回家,还对孩子大喊大叫,对妻子拳脚交加。
他听人们说他们很穷,但很快乐。可是,恩里克从没见过哪个穷人身上绝无半点凄惨的。一条不可逾越的河流似乎将蟾蜍村与世界隔离开了。在蟾蜍村,贫穷屡屡使村民们为了占点上风而与人恶战。恩里克帮另一个农夫家挤奶,报酬是每天2升牛奶和每周10比索,为此,他得忍受和他同样年纪的农夫儿子的拳脚和侮辱。有一次,恩里克病了,母亲带他去了特皮克的一家医院。他盯着那些香喷喷的女人、坐在新车里的男人以及穿着新衣服的孩子看。特皮克离他所在的屯子只有几英里远,但它就好像在河那边一个遥远的地方。
再长大些,恩里克上学去了。他讨厌学校的老师,就像他母亲讨厌下雨一样。老师对村里条件好的地方的孩子和yan悦色,对蟾蜍村来的衣衫褴褛没有午饭的孩子们却言语尖刻。对条件好的地方的孩子,老师奖励他们糖果、玩具,蟾蜍村来的孩子却连一次拿奖的机会也没有。有些老师不许蟾蜍村来的孩子上厕所,直到他们尿在了裤子上。有几个老师醉醺醺地就进了课堂;还有几个一连几星期都不见人影。恩里克的父亲嘲笑他连乘法表都不知道,有这样的老师,他怎能学会呢?
生活给了他一个惊喜: 他的舅舅们北上去了洛杉矶工作,这一层关系让其他的孩子对他家羡慕不已。村里的人把他的舅舅们说成是远方的探险家,并交换各自所知的消息。恩里克没有告诉他的朋友们,他父亲与舅舅们的关系其实并不好。几年前,他们还打过一架,他父亲被刀伤了,舅舅那边家里死了2个人。他父亲跟这个家庭是姻亲,但他和他的小舅子们都不喜欢对方。
某天,有消息传来,说他的一个舅舅要从圣费尔南多谷回来了。亲戚们为即将收到的礼物激动不已。那天,妈妈们都给孩子梳洗干净,排着队,翘首企盼。这个舅舅依然记得与恩里克父亲之间的恩怨,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就是没有恩里克和他的姐妹们以及他的母亲的那份。孩子们带着不解流着泪回家了。
生活在慢慢地改善。他的母亲总算攒够了钱,买了一头牛,他们终于也算得上是牧场主了,因此他们更加卖力地工作。恩里克睡觉的时候,梦想着以后可以过受人尊敬的农民的生活。过段时间,他又想当警察。公路巡警看起来是个令人兴奋的工作,但他的父亲并没有政界的关系送他进警察学院。
恩里克看着和他父亲一样的农夫把自己的生命都浪费在那些田地里,却依然一样地无知、暴力、冷酷、深陷贫困,受人控制。逃离这种命运成了恩里克的头等大事。
遇到一个女孩后,他的这种想法就更加迫切了。她12岁,很漂亮,她父亲是镇上的屠夫,这使她属于屯子里的上层阶级,比恩里克这种酒鬼甘蔗农的儿子高贵得多。恩里克知道他无法给这个女孩以及她父亲所期望的生活。但当他要求她做他女朋友时,她答应了。
后来,他的母亲去了加州几个月,回来时带了礼物。几个北上的舅舅,曾经不满恩里克的父母结婚,现在已经平息了怒火,给恩里克寄去了他人生中批来自美国的衣服。村子里的人把他们看作英雄;有些人请求他的舅舅们帮助他们北上。恩里克想象中他的舅舅们都是那个叫卡诺加公园的地方的大人物。
初中毕业后,恩里克去了特皮克的高中。他在高中待了两个星期,每天中午都没有饭吃,在用完给他乘巴士的钱之后,他退学了。田间日头的生活现在似乎要变成可怕的现实了。在甘蔗田里劳作,他永远也不可能给得起那个女孩和她父亲想要的。在村子里,女孩们早早就嫁人了;虽然她只有13岁,可恩里克却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水管终于通进了村子。镇民们现在喝水不用从远处的井里打了,打开自来水龙头就有。马桶的到来让大家不用去山里解决了。但恩里克满脑子想的只有他在卡诺加公园的舅舅。于是他定了计划,藏在心里。他要先到蒂华纳,找个蛇头带他去卡诺加公园。他没有舅舅的地址,也没有电话,但他想着舅舅们肯定名声在外,很容易就能找到。
一天,他穿过村子,去跟朋友们打招呼,又跟女朋友待了一会儿,没和任何人告别。第二天,他带上出生证明,穿上舅舅们寄给他好的一件黑色夹克,还有白衬衫和蓝裤子,吻了吻他的母亲,说他那天会晚点回来。他去了特皮克,搭乘“三颗金星”的大巴,这条低成本的公交线多年来载过数shi万打算穿越边境的墨西哥人北上。
他用从父母那里偷来的200比索买了一张车票。他把这笔钱看作贷款,这样他就不会为此而内疚了。他在靠窗的位置坐了2八个小时,为了去一睹他以前从没看到过的一切。
那是19八9年,他14岁。

 


3. 像病毒一样的“铪利斯科男孩”
查维斯总在街上看到毒贩、背包里装着海luo·因的快递员、带着海luo·因气球的司机,线人说,这些人看上去很随意、很分散,但其实不是。他们都是一伙的。他们都来自一个名叫铪利斯科的小镇。
线人告诉查维斯,所有在丹佛的大街小巷兜售黑焦油海luo·因的人都来自这个名叫铪利斯科的小镇,或者其附近的小村庄。他们之所以成功,在于他们学会了建立一个系统,一个海luo·因零售系统。这个系统很简单,真的,就是依靠廉价的墨西哥非法劳工,就像所有快餐外卖一样。
从那以后,查维斯就常和线人一起坐在离线人房子不远的酒吧或卡车里,听线人滔滔不绝地讲着铪利斯科来的这些人和他们的海luo·因零售系统——这和线人之前在地下毒品世界所见到的完全不一样。
线人说,把它想象成一个快餐连锁店,比如提供批萨递送服务的一个地方。这里的每一个海luo·因窝点或连锁店都有一个在纳亚里特州铪利斯科的店主,为这个窝点供·ying海luo·因。店主不常来美国,他只和住在丹佛、帮他经营业务的窝点管理人联系。
线人说,窝点管理人手下有一个接线员。接线员整天待在公寓里接电话,都是瘾君子打来的,要订购毒品。接线员下面是几个司机,拿周薪,包吃包住。他们的工作就是开着车在城里转悠,嘴里塞满了未充气的装有黑焦油海luo·因的小气球,一次塞上25到30个,看上去像只花栗鼠。他们会随身备一瓶水,遇到警察让他们停车,他们就大口大口地灌水,把气球吞下去,后气球会原封不动地随排泄物一起排出。除了司机嘴里的气球,车里的某个地方还藏了百余只气球。
接线员的电话号码在海luo·因吸毒者之间流传,他们会打电话订购。线人说,接线员的工作就是告诉他们在哪里和司机见面:郊区某个购物中心的停车场,或者麦当劳、温蒂汉堡、西维斯药店的停车场。随后,接线员会把信息转给司机。
司机在停车场附近转悠,瘾君子开车跟着,通常开到小巷子司机会停下来,瘾君子就跳进司机的车里。然后,一个人操着蹩脚的英语,一个说着蹩脚的西班牙语,一场跨文化的海luo·因交易就这样完成了,司机吐出吸毒者所需的气球,拿上现金离开。
线人说,司机整天都做这件事。工作时间——通常从早上八点到晚上八点。一开始,一个窝点的司机可以很快就每天挣5000美金;一年内,这个窝点每天能有1.5万美元的进账。
这一系统是按照一定的原则运作的,线人说,纳亚里特州的毒贩不会违反这些原则。这些窝点之间相互竞争,但司机都是在老家就互相认识的,所以他们从来不会动用武力。他们也从不带枪,尽量和平共处。他们不在自己住的地方聚会。他们开的是用了好几年的轿车。这些司机没有一个吸毒。司机们在一个城市干了几个月之后,就会被老板送回家,或者送到另一个城市的窝点。窝点换车的频率跟换司机的差不多。新司机源源不断地送来,通常是铪利斯科县的农村男孩。窝点老板喜欢年轻的司机,因为后者不太可能偷他们东西;司机越有经验,就越有可能知道怎么偷老板的东西。线人猜测在纳亚里特州有成千上万的孩子渴望北上干司机这活,嘴里塞满海luo·因气球在美国的一些城市里转悠。
他说,在某种程度上,铪利斯科的窝点与其他任何毒品交易都不同,它的运作更像小企业。窝点老板付每位司机工资——当时丹佛的工资行情是每周1200美元。窝点老板对每个司机的花销都了如指掌,午饭花了多少钱、招妓花了多少钱都要有收据。为招揽生意,司机被鼓励给吸毒者提供特殊优惠:1个气球15美金,7个只要100美金。周一到周六天天都买了气球的瘾君子,周日可以得到一个免费的。一次卖0.1克海luo·因是这些司机的一份工作,全职,一周七天,圣诞节无休。因为吸食海luo·因的人每天都离不了它。
窝点的利润靠零售业的传统做法——加成。他们的顾客都是精神恍惚、不顾一切的瘾君子,买不起半公斤的海luo·因。任何一个想买大量海luo·因的人shi有八九是警察,目的是想办成一件案子,这会让毒贩坐好几年牢。线人说,你要求买大量的毒品,他们就会关机。然后你再也不会听到他们的消息了。这真的让线人吃惊。他从没听说过还有哪个墨西哥贩毒集团更愿意按小剂量卖毒品的。
此外,铪利斯科的贩毒窝点从来不和非洲裔美国人打交道。他们的毒品不会卖给黑人;也不会从黑人那里买,他们害怕被黑人抢劫,几乎只做白人的生意。
铪利斯科毒贩的创新实际上也是一种递送机制。从铪利斯科来的人发现白人——尤其是中产阶级白人的孩子——想要的是服务和便捷。他们不想去贫民区或某些肮脏的毒品屋买毒品。现在他们不必去了。铪利斯科来的人会将毒品送到他们手里。
因此,这一系统快速扩张。到了1990年代,据查维斯的线人统计,美国西部shi几个主要的大都市地区都有纳亚里特州的铪利斯科人运作的窝点。就当时而言,在丹佛,他就可以报出八到10个窝点,每个窝点都有3或4个司机,而且每天都开工。
听着查维斯的讲述,我感觉铪利斯科的人似乎是冲动之下才来的这里,事实上,很多墨西哥移民正是受这种冲动的驱使。大多数墨西哥移民在美国待了几年,并没有融入美国,而是想着终有一天会回家。这是他们的美国梦:衣锦还乡,向家乡的每个人炫耀。他们经常打电话回家,给家里寄钱,比起自己孩子就读的美国学校的事务,他们通常更关心老家屯子里打新井的事。他们回家参加村里一年一度的宗教节日,在烤肉宴、婚礼和成人礼上打肿脸充胖子地花钱。为了这些,他们一边在美国做着艰苦的工作,一边在屯子里坚持不懈地盖房,房子就像纪念碑一样承载着他们有一天要衣锦还乡的愿望。这些房子要花shi年才完工。这些移民每次回家都会给房子添点什么。他们始终如一地往房子一楼顶上加钢筋。钢筋是一种承诺,一旦他拿到钱,就会加盖第二层。一根根钢筋醒目地矗立在那里,成了成千上万墨西哥移民村庄和屯子的天际线的一部分。
完工的房子通常有大铁门、现代管道和大理石地面。随着那些梦想建造自己的房子的人们的离开,这些镇子慢慢地改善着。多年来,这些城镇变成了梦想之地,空旷如电影里的场景,移民们在圣诞节或一年一度的宗教节日期间短暂地回来放松一下,想象着有一天他们能再次回来,过上富足的退休生活。讽刺的是,工作、抵押贷款和在美国出生的孩子让大多数移民永远无法回到墨西哥永久居住在他们用这种牺牲建起的房屋里。
然而,铪利斯科的海luo·因毒贩却一直在这么做。他们的故事里有移民,有让一个贫苦的墨西哥人移民的动力,当然也有贩毒的故事。那些终没有坐牢的铪利斯科毒贩回到了家乡,住进了他们的房子里。他们没有在美国扎根;事实上,他们在这里几乎不怎么花钱。牙买加人、俄罗斯人、意大利人,甚至墨西哥其他毒贩都在美国买房置业,炫耀自己的财富。而铪利斯科来的毒贩是查维斯所知道的一群以回家为终目标并且没开过一枪的移民贩毒集团。
他们像病毒一样蔓延,悄无声息,许多执法人员都无法认出他们,常常把铪利斯科的团伙错认为是不成气候的小毒贩。
“我称他们为‘铪利斯科男孩’,”查维斯说,“他们遍布全国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