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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在你这间房子以西在喧哗不息的市区,在纵横交错密布如网的街道上,在林林立立的高楼中,在飞扬的歌声、蒸气、烟尘的笼罩下,在成群成片的蚁穴一般的矮屋里,和在一些相对幽静的地方,分布着十几个也打算明天到大山里去的人。明天,天一亮就动身。你们,你,和那十几个人,都已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了很久,但素昧平生,明天,你们将有机会见面。除去其中的一个,那十几个人和你,你们互相说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那是你们一生中相距近的时候。那十几个人,除外其中的一个,你们互相不会留下什么印象。正如天文学家有时候发出预言,一颗不知名的小彗星,什么时候,在什么方位,经过它离地球的近点,然后离去,直到它毁灭再没有机会回 来。

除外的那一个,就是那个女人。就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只不过现在她长大了。等待了这么多年,她长成了一个美丽而且文雅的女人。

此时此刻在市区中心,在四周喧喧嚣嚣的包围之中,有一条安静的小街,小街上有一座更为安静的院落,院子里有两棵高大的梧桐,和一栋西洋式的小楼。红砖的楼墙,墙根下长满了绿苔,砖面有所剥蚀。窗框都是白色的,都有百叶窗,百叶窗也是白色的。门廊的台阶很高,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层。花岗岩廊柱的有涡旋状翻卷的纹饰,沾染了斑驳的锈色。从楼门到院门之间,在梧桐树巨大的影子里,一条石子铺成的甬道,差不多呈 S 形。甬道两旁的土地,想必曾经是草坪,想必原来是绿茵茵的草坪并且时常开放几朵淡黄的野花,但非常遗憾,现在都裸露着。

她就在那儿,在其中的一扇玻璃窗后面。她一直就在那儿,这么多年过去,她从小姑娘长成了女人。

你和她之间,一条无形的路,早已注定,等了这么多年,这条路是否能够疏通?还要等一会儿 看。

现在,她正在梳洗打扮。

夕阳照耀着你对面那道山梁的同时,也透进她的卧室,在紫红色的地毯上投下一块整齐的光芒。你窗外的那一墙牵牛花开始蔫萎的时候,她正在午睡。那时,有一只蝴蝶在院子里飞来飞去,在树阴里,在门廊下,在裸露的土地上,在她窗前,飞。然后在她的窗台上落下也睡了一会儿,在梦中翅膀仍然一张一合,一张一合。她醒来之前,那只蝴蝶飞走了。那只蝴蝶越过院墙,一直向东飞,这会儿飞近市区的边缘,在离你不远的一棵合欢树周围流连。合欢树下的那户人家,注定与你无关。

无论山背后那个人打的什么主意,也不管未来和远方正在如何编排你的命运,此生此世你都不会与那一家人有任何关联,你们也许偶尔会离得很近,比如在市场上,但你们之间有一道无形的墙,你们相当于在两座相邻的但事实上没有出口的迷宫里,走着。

蝴蝶飞走后不久,那个女人醒了。她醒来的时候,正是你 窗 外 南 墙 的 阴 影 开 始 退 缩 的 时 候, 你 全 神 贯 注 于 那 篇 小说—— 《众生》。一个长久以来的问题吸引着你,可是想不清:

一旦佛祖普度众生的宏愿得以实现,世界将是什么样子?如果所有的人都已成佛,他们将再做些什么呢?这时候她醒了,她

看看太阳,又看了看表,起身转进浴室。

墨绿色闪现一下,随即浴室的门关了。

隔 着 门, 水 细 密 地 喷 洒, 像 雨, 水 落 在 地 上 的 声 音 像雨,水不是落在地上的声音令人想入非非。但是屋里没有别人。屋里有两盆盛开的瓜叶菊,分别安放在屋子的东南角和西北角,相距仿佛很远。屋里有一排书柜。书柜旁有一台落地式电风扇。中间的书柜里,有一只装上电池就又会叫又会翻跟头的小布狗。对面墙上挂了一幅很大很大的油画,画的是:湖岸;冰消雪化的季节,残雪之中可见几片隔年的枯叶;落日时分,背景上山峦起伏,山的某些被夕阳照耀的局部描绘得相当精细,山的整体晦暗不清只是一脉十分简单的印象。屋里,不惹人注意的地方,有一只老座钟。当—— ,声音沉重、深稳,当—— 当—— 当—— 当—— 当—— 当—— 当。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