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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第二条河去游泳

梁 鸿

正是中午时分,天热得厉害。

上午她从吴镇回到娘家路村,和弟弟一起,到妈的坟前,给她烧“二七”的纸。

路村刚好被规划到那条大河的位置。她眼看着庄稼被铲平,房屋被拆除,一台台压路机、铲土机、拉沙石的大货车、装各种机器的装载车轰隆隆开来开去,空地一点点变成大路、水泥地、河道、护河堤。戴橘色头盔的人、开车的人、施工的人,春夏秋冬,都像蚂蚁一样在那里忙。

两年过去,一条高高的大河起来了。两旁的护河堤有八九米高,从南向北,蜿蜒而去。地平线被改变了。路村、王营、李家和紧邻的村庄,像一个个小矮人样,可怜巴巴的,萎缩在大河两旁高高的河堤旁了。树低了,房屋小了,人站在村口、走在路上,像被抛到很远的地方了。那轰隆隆的大货车开过去,像一只小玩具车一样了。从公路上看,它们就像一头巨蟒边的小蚂蚁,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了。

跪在妈的坟前,她把纸钱一张张揭开,折叠,摞起来。火碰到蓬松易燃的纸钱,立刻就蔓延开去。她看着火起来,火苗舔着坟前插着的柳枝往上爬。纸灰被风和火扬起,在空中化为碎片,上下盘旋,向远处飘散。她趴在地上,磕了九个头,自己、丈夫和儿子,各三个。

没等人散,她就骑上电动车走了。弟弟和弟媳已经买好车票,下午去吴镇坐小巴到穰县,晚上就要坐火车,回广州中山市的一个什么镇,他们在那边的服装加工厂上班。她不想看几个侄子哭爹喊妈的场景,她很讨厌,她也不想看见她爹,一个胡子拉碴的酒鬼,她也很厌恶。

她往村子后面老寨墙那边去。老寨墙的外面,就是湍水了。老寨墙年久失修,墙上的砖、木头不知多少年前就开始被人撬走,但高度和墙体还在,半个村庄还在它的合围之内。路村人从坍塌的寨墙中间踩出一条路,直通往湍水的一座小桥边。

过了寨墙,视线豁然开朗。地势慢慢变低,河坡往下延伸,先是野生的灌木、合欢树,接着是一片整齐的细白杨树林,整片整片的沙土地,上面种着花生、西瓜和其他经济作物。白色的沙土路交叉纵横,再往下低一些就是很宽的河道。

桥断了。中间坍陷,水泥面板的两头高高翘起来,像一只折断翅膀的、一头扎进河里的大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