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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永远的叶卡捷琳堡

尼古拉、亚历山德拉和玛丽亚在五朔节前夕抵达了伊帕季耶夫宅邸。第二天清晨,他们听见鸟儿在树上啁啾。但随后,公众庆祝活动便开始了。在屋内可以清晰地听到红军游行乐队的声音。那时,尼古拉并未意识到叶卡捷琳堡公众情绪的危险波动。上伊谢季工厂的人们准备宣布一个“复仇日”,对沙皇一家展开报复。这也令别洛博罗多夫震惊,他因此安排地区苏维埃领导人二十四小时待在伊帕季耶夫宅邸。他的首要任务是在反苏维埃军队计划争取控制乌拉尔的时候,说服更多的工人报名参加红军。沃兹涅先斯基大街上的人们能听到中央街道上的游行。人们摇晃着横幅。苏维埃领导人就他们为保卫叶卡捷琳堡制订的紧急计划发表了讲话。富裕的中产阶级居民被迫匆匆挖掘地道。路障竖立起来。他们逮捕、关押了人质,并威胁要处决人质。
乌拉尔领导人告诉监禁中的罗曼诺夫一家,他们不会纵容罗曼诺夫一家。迪德科夫斯基和阿夫杰耶夫要求检查他们的财物,亚历山德拉深受侮辱——她认为没有理由采取这样的举措。刚从托博尔斯克过来担任伊帕季耶夫宅邸指挥官的阿夫杰耶夫驳回了她的申诉,并说当局必须确保他们安全。他的言论令尼古拉不再镇定:“鬼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到目前为止,我们得到的都是彬彬有礼的照顾,遇到的都是体面人……但现在呢?!”阿夫杰耶夫直截了当地解释说,叶卡捷琳堡不是沙皇村,如果尼古拉惹了什么麻烦,他们会把他与家人隔离开。尼古拉不愿意冷静下来,阿夫杰耶夫补充说,如果前皇帝继续顽固不化,他将被带走参加强制劳动。这断了尼古拉和亚历山德拉的抵抗念头。他们无法想象分离的生活,无论彼此分离还是与孩子分离。他俩还有四个孩子没有从托博尔斯克赶来。
阿夫杰耶夫和迪德科夫斯基希望确保罗曼诺夫一家只靠国家补贴生活,没有多余的钱资助武装抵抗行动。他们的调查显示,尼古拉和亚历山德拉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他们的女儿玛丽亚带了十六卢布,随从费奥多尔·戈尔什科夫随身带了六千多卢布。布尔什维克拿走了大部分钱,只给他们留下了写有金额的字据。
斯维尔德洛夫于5月3日通过电报下达了新的指示。这份电报表明,他继续支持雅科夫列夫,同时也表明局势是如何发展到超出莫斯科的精确掌控的。斯维尔德洛夫说,应该“以*严格的标准”关押尼古拉,而雅科夫列夫将返回托博尔斯克,组织转移留在那里的罗曼诺夫家的人。别洛博罗多夫通过电报做了言辞尖刻的答复。罗曼诺夫家的人已被“严密监禁”,禁止外人探访。包括博特金在内的随从都被监禁了,而多尔戈鲁科夫和格尔莫根主教则被关押在监狱中。多尔戈鲁科夫身上发现的文件表明,他们可能制订了一个逃跑计划。别洛博罗多夫告诉斯维尔德洛夫,不要听其他任何人抱怨。乌拉尔领导人仍然不愿意承认,雅科夫列夫在离开托博尔斯克后不得不采取预防措施来保护“行李”,而别洛博罗多夫报告说,双方之间存在着冷漠的分歧,但执行委员会已经调查清楚了对雅科夫列夫反革命的指控,将其行为归因于过度紧张。他指出,雅科夫列夫已不在叶卡捷琳堡,而在锡姆河地区的阿莎——巴拉舍夫钢铁厂。
执行委员会缩小了随从的规模。尼古拉为此指责别洛博罗多夫。每当他前来视察时,都能明显看出他是乌拉尔领导层内部*具影响力的人。8尼古拉很明显不喜欢他,并向一名警卫问了他和其他领导人的宗教背景。尼古拉的调查是出于反犹太主义动机,因为他得出的结论是,别洛博罗多夫一定是犹太人。警卫解释说,事实并非如此,别洛博罗多夫是俄国人,尼古拉很惊讶。尽管如此,他继续将自己的不幸归咎于别洛博罗多夫和执行委员会。他为随从的待遇感到难过。多尔戈鲁科夫、塔季谢夫和戈尔什科夫,以及伊万·谢德涅夫和克列缅季·纳戈尔内被拘禁在叶卡捷琳堡监狱。1918年5月28日,谢德涅夫和纳戈尔内写信给别洛博罗多夫,请求允许他们回家乡去;他们认识到,自己为皇室服务的日子已经结束,永远地结束了。*后,十八名随从乘坐火车返回秋明,中途他们在卡梅什洛夫停留了十天。
戈洛谢金亲自挑选了一批布尔什维克的支持者进入分遣队,在阿夫杰耶夫的指挥下守卫罗曼诺夫一家。警卫的人数在稳步增加。谢尔盖·姆拉奇科夫斯基刚从“杜托夫前线”领导赤卫军归来,他参观了瑟谢尔季工厂,以每个月四百卢布的工资招募了三十名工人。一周后,当地一名矿工帕维尔·梅德韦杰夫回到工厂,又招了二十名志愿兵。兹洛卡佐沃金属厂是另一处招募场所,阿夫杰耶夫亲自去那里招募志愿兵。大多数新招的警卫都是俄国人,但其中也有一些是拉脱维亚人。这两家工厂被称为布尔什维克的支援中心。劝说人们加入并不难。工业活动在减少,人们很难找到工作,而伊帕季耶夫宅邸的警卫工资很高,在收入和粮食供应量下降的情况下仍可以衣食无忧。在短时间内,分遣队便招到了五十多名武装人员,他们有很高的政治忠诚度。戈洛谢金、姆拉奇科夫斯基和阿夫杰耶夫从当地工厂招募组建了一支乌拉尔分遣队。这支队伍从一开始便纪律严明。执行委员会希望避免出现托博尔斯克经常发生的那种暴乱。
阿夫杰耶夫每天从早上九点到晚上九点都待在伊帕季耶夫宅邸。他的副手亚力山大·莫什金和帕维尔·梅德韦杰夫一直住在房子里。警卫岗位每天安排四次轮班。警卫工作本质上很简单。梅德韦杰夫向大家解释说,警卫在执勤时应该待在岗位上,不要睡觉。不允许女性进入这座房子。
罗曼诺夫一家的主要慰藉便是他们的宗教信仰,但布尔什维克不允许他们去教堂,只允许在伊帕季耶夫宅邸参加少数几场仪式。1918年5月4日,约安·斯托罗热夫神父为他们办了一场仪式。他们的下一场仪式推迟到了一个月后。事实上,神职人员只获许在四种情况下为他们举行仪式。斯托罗热夫回忆起一个星期日——事实上是6月2日——一名看上去仪容不整、没有携带武器的士兵在清晨弥撒之后出现在他家,对他说:“你要为罗曼诺夫一家举行仪式。”神父问是为谁,士兵回答说:“好吧,为前沙皇。”(叶卡捷琳堡的部队拒绝给尼古拉一个长期身份。)斯托罗热夫同意了,条件是他的执事布伊米罗夫陪他一同前往。然而,阿夫杰耶夫规定只有斯托罗热夫一个人前去。神父坚持自己的立场,士兵只好让步,并护
送两名神职人员前往伊帕季耶夫宅邸。阿夫杰耶夫让他们进来了,但不允许皇帝从斯托罗热夫手里接过圣餐饼——布尔什维克不允许有任何东西通过手传递。斯托罗热夫解释说,没有圣餐饼,就连简短的弥撒都做不了。阿夫杰耶夫只好让步。
沙皇一家一直急切地盼望举行仪式。他们已经准备好一张桌子,作为临时的祭坛。病中的阿列克谢躺在床上,母亲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尽管亚历山德拉看起来身体状况不佳,但在尼古拉的带领下,罗曼诺夫一家都表现得很好——或者斯托罗热夫这么认为。尼古拉深情地念着主祷文。仪式即将结束,神父考虑是否让家人亲吻十字架。他和尼古拉瞥了一眼指挥官,随后尼古拉亲吻了十字架。其余的家人也都依次亲吻了,只有阿列克谢除外。斯托罗热夫拿着十字架靠近他,让他也亲吻。
在食物方面,阿夫杰耶夫一开始坚持食物应该直接从附近的苏维埃餐厅取出,送给罗曼诺夫一家及其随行人员,并应在送达时加热。但他对自己掌控了局势比较满意后,便允许随从为罗曼诺夫一家做饭。叶卡捷琳堡修道院派过来两名便衣修女,为他们一家提供加餐,包括奶油、萝卜、鱼汤、小黄瓜、香肠和面包。阿夫杰耶夫对此并不反对,甚至还为如何照顾可怜的阿列克谢提出了一些建议。他看似乐于助人,其实另有所图,他一拿到食物,就把自己和分遣队想要的拿走,再将剩余的分给罗曼诺夫一家。他们没有足够的餐具,有一次,喝汤时只有两把勺子。有时,阿夫杰耶夫想强化权威,便选择和罗曼诺夫一家共进晚餐。他的做派粗野且招摇,有一次,他从盘子里取菜时,迎面用手肘挡住了皇帝。有时,他在当值时也喝得醉醺醺。
情况在不断恶化。1918年5月14日,尼古拉从博特金医生那里了解到,他们每天只能进行一小时的日常锻炼。尼古拉要求警卫解释,警卫说:“这样,这里才会变得像一座监狱。”第二天,一名工人来给所有的窗户上了漆。这样一来,罗曼诺夫一家就看不到外面的城市街道了。一家人下午三点十五分到花园里散步,还没有到整整一个小时,便被命令回到室内。
尼古拉无法获得有关叶卡捷琳堡或俄国其他地方的消息。没有人再来拜访他,他也看不到报纸。他收到的信件中也几乎没有关于公共事务的信息,因为与他通信的人知道不能提及这些,以免惹恼负责审查信件的人。对于一个仍然关心俄军溃败情况的人来说,了解不到新闻是非常令人沮丧的。他们一家都希望了解莫斯科如何安排他们的*终命运。他们为数不多的消息来源之一是杰列文科医生,他在叶卡捷琳堡的其他地方有住所。阿夫杰耶夫看到了正在发生的一切,他规定杰列文科只能在他的监督下服侍罗曼诺夫一家。有几天,阿夫杰耶夫不在,这就意味着医生无法进入伊帕季耶夫宅邸。在此之前,罗曼诺夫一家已经能够将杰列文科当作双向的信息渠道。有阿夫杰耶夫在一旁监视,医生再也不能讲述,或听到任何可能给尼古拉和亚历山德拉带来麻烦的事情了。
罗曼诺夫一家对布尔什维克的内部政治了解并不多,现在他们知道的更少了。虽然潘克拉托夫、科贝林斯基,甚至雅科夫列夫都充当了他们与“苏维埃权力”之间的缓冲,但伊帕季耶夫宅邸中的所有掌权人都对他们充满敌意。尼古拉关注布尔什维克报刊是有道理的。当地区布尔什维克报纸的编辑沃罗比约夫要求他正常支付一个月的订阅费时,尼古拉照做了。他还从警卫那里打听新闻。他问战争会如何发展,帕维尔·梅德韦杰夫回答说,现在是俄国人和俄国人之间的战斗。
尼古拉喜欢问所有士兵他们是何时参军的,每当他们中有人说自己是1917年之前参军的,他便会称其为“我的士兵”。如果答案是1917年或1918年,他便会说那名士兵是一个年轻人。有一天,尼古拉问梅德韦杰夫为什么要采摘牛蒡并把它撕碎。对方回答时讲了很多经济方面的原因:梅德韦杰夫把这种植物用作烟草的替代品。尼古拉对他的命运表示同情,甚至布尔什维克的领导人都承认,罗曼诺夫一家并没有太多奢侈物品。尼古拉穿着打了补丁的旧靴子。女儿们不像母亲那样高傲,经常跑到厨房揉面团,帮助准备饭菜。罗曼诺夫家的女性都忙着缝补和编织,阿列克谢为他的玩具士兵做了一些小链条。尼古拉在沙皇村和托博尔斯克都进行一些户外活动,但不久之后,当局甚至不允许他清理花园了。他的痔疮也犯了,不得不躺下来缓解疼痛,博特金医生安排他在床上用餐。
与此同时,叶卡捷琳堡正不断吸引着君主主义者前来。其中一支队伍驻扎在彼得格勒的卫队骑兵师,并称自己为重型炮兵联盟。他们为基里尔·索博列夫上校制订了一项计划,以寻找可能的机会。5月,他表面上来到总参谋部学院训练,但实际目的是策划营救罗曼诺夫一家。他对伊帕季耶夫宅邸周围的环境和安全防范措施进行了调查,认为袭击这座宅邸将带来自杀性的后果。虽然他留在学院与同情罗曼诺夫一家的同事展开讨论,但他没有采取行动。
叶卡捷琳堡的酒店继续迎来一批批请求地区苏维埃允许他们与罗曼诺夫一家会面的访客,伊帕季耶夫宅邸对面的英国领事馆还建起了一个观察点,可以跟进那里发生的事情。乌拉尔领导人拒绝了所有拜访尼古拉的请求。这些请求只是令布尔什维克更不悦,他们非常担心有武装阴谋的危险。索菲娅·布克斯赫韦登、皮埃尔·吉利亚尔和西德尼·吉布斯不断向西方国家领事馆施压,请求他们想方法确保尼古拉及其家人获释。但是外交官在这种情况下无能为力,他们发现自己对伊帕季耶夫宅邸的询问反而激怒了乌拉尔领导层。塞尔维亚军队总参谋部的米吉奇少校能说一口流利的俄语,他特别坚持必须与尼古拉讨论一战的进程。其他塞尔维亚人也陆续抵达,包括一名叫沃塞提克的少尉和一个在塞尔维亚王后随从中任职的叫斯米尔诺夫的人。后来人们才知道,他们是代表叶连娜·彼得罗芙娜大公夫人前来的,她是曾在乌拉尔被拘的尼古拉堂弟约安·康斯坦丁诺维奇的塞尔维亚籍妻子。
别洛博罗多夫和戈洛谢金永远不会让罗曼诺夫家族中的外国人进入伊帕季耶夫宅邸,更不用说讨论一战了。罗曼诺夫一家要保持隔离状态,以免苏维埃事业受到损害。事实上,尼古拉从来就不像他表面装出来的那样,是一名无辜的囚犯。契卡的一位官员I. I. 拉津斯基后来声称,尼古拉曾写了一些嘲笑布尔什维克的文字——据说是在他床头的抽屉里发现的。这是他破坏性*小的举动。有一次在写给亲戚的信中,他把一张伊帕季耶夫宅邸的草图塞进信封里,并标出每个房间里住着谁。如果营救者能找到办法进入房子,这将给他们提供帮助。尼古拉显然怀着得到营救的希望,他认为阿夫杰耶夫不会对每一封信都进行审查。
阿夫杰耶夫对此非常生气。他不像往常那样和博特金医生谈话,而是亲自叫来了尼古拉。尼古拉要求让博特金陪他。当阿夫杰耶夫拒绝了这个请求时,他便让一个女儿陪他。阿夫杰耶夫向他招招手,示意他坐下。但尼古拉拒绝了,宁愿站着。如果他认为这样会令他在心理上处于优势,他很快就明白自己错了。阿夫杰耶夫首先称,他在*近寄出的信件中发现了禁止出现的草图。尼古拉咆哮着说,他对此完全不知情。阿夫杰耶夫没有胡说八道;他解释说,
任何人都可以看出这明显是前皇帝的笔迹。尼古拉服软了,承认草图是自己画的,并承诺再也不会那样做。毫无疑问,阿夫杰耶夫警告他,如果他不遵守诺言,就把他投到监狱里去。这足以动摇他的决心:他无法忍受与家人分离,只能又和以前一样被动地接受眼前的境况。
彼得·沃伊科夫和I. I. 拉津斯基给亚历山德拉写了两封煽动性的信,以此来测试她的诚意。食品供应地区委员沃尔科夫参与其中是因为他移民多年,懂法语。他将这些文本交给拉津斯基,拉津斯基用红色墨水誊写出来并签名“俄国军官”。他们的目的是骗罗曼诺夫一家参与一个根本不存在的阴谋。一名警卫在6月下旬给了他们一封信,写信人署名“俄军军官”,他提醒他们布尔什维克的军事情况日益恶化。萨马拉、车里雅宾斯克和西伯利亚现在被布尔什维克的敌人占领,而曾经投降的捷克斯洛伐克军团已经起兵反抗人民委员会,他们就在距离叶卡捷琳堡只有五十英里的地方。根据这封信的内容,即将到来的军事失败增大了布尔什维克对尼古拉及其家人的威胁。这位自称“军官”的人正在准备救援行动,并请他们传递出伊帕季耶夫宅邸内部的草图。他们随后进行了几次通信交流,“军官”指示他们穿着衣服睡觉,并准备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爬上前窗。在要求“军官”保证不发生流血事件之后,罗曼诺夫一家落入了陷阱。乌拉尔领导人证实了自己的感觉,尼古拉会配合任何试图营救他们的行动。
双方的疑心都在日益加重。6月10日,警卫抢空了存放在前庭的手提箱,拿走了许多罗曼诺夫一家从托博尔斯克带来的物品。他们没有给出任何解释。尼古拉相信这些东西*终会落到警卫家中,永远找不回来:“恶心!”他注意到,警卫队的行为彻底改变,尤其是他们不愿意和他说话了。他感觉他们在担心什么事情:“难以理解!”随后,6月15日,杰列文科医生被禁止进入宅邸。他站在外面恳求至少允许他将牛奶和鸡蛋送进去。与罗曼诺夫一家一起住在伊帕季耶夫宅邸的博特金医生请求给地区苏维埃寄一封信,将他们户外活动的时间延长到每天两小时,并允许他们打开窗户。这两位医生的请求都遭到拒绝了。在乌拉尔领导层的眼中,罗曼诺夫一家本已受损的声誉现在更加狼藉了,所有代表他们提出的请求都不可能得到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