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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李代桃僵

凌云峰上有一座小小道观掩映在云雾间,罕有人至。这日看守洞府的两个道童正在打瞌睡,被一声轻咳惊醒了。看清来人,两个道童忙行礼:“见过观主,见过师叔。”

被称为观主的是一名仙风道骨的老者,陪在左右的是一名中年道士。中年道士淡淡道:“打开吧。”

一名道童打开洞门,眼见二人进去,与另一名道童小声议论起来:

“今日观主与师叔怎么来了?”

“定然是为了那沉睡了十二年的女子吧。”青衣道童猜测着。

蓝衣道童感叹一声:“那女子睡了十二年,容貌竟丝毫没有变化,太神奇了。”

青衣道童小声道:“我听说之所以这样,是因为那女子口中含了咱们的镇观之宝定尘珠……”

两个小童不知道的是,他们口中容貌没有变化的女子面部裹着纱布多时了。

洞府中,老者打量睡在寒玉床上的少女片刻,吩咐弟子:“玄意,解开她面上纱布。”

玄意上前小心翼翼把少女面上一层层纱布解开,见到露出的真容,惊愕看向老者。这睡了十二载的少女竟然完全变了模样!那日师父以刀为笔在少女面上雕琢的情景历历在目,没想到世上真有改头换面之术。

老者沉默半晌,道:“时机已到。玄意,取出她口中定尘珠,送她下山去吧。等那位与她命理相合的女子生机断绝,便让她取而代之……”

老者吩咐完,走出寒意袭人的洞府,立在崖边望着翻滚的云雾出神。

太光师弟自以为窥破天机,助大周天子稳固江山,却不知这是扰乱了天道。而十二年前他悄悄救下带回凌云峰的少女,便是使天道重回正轨的关键。

他与太光师弟师出同门,此番插手红尘之事,算是减轻太光师弟犯下的罪孽吧。

骆笙盯着翠帐坠下的镂花银香球出神,耳畔小丫鬟的叽叽喳喳声不停。

“姑娘,不就是一个苏公子嘛,您瞧着顺眼抢来就是了,为了他上吊不值当的啊,嘤嘤嘤——”

骆笙动了动眼珠,看向趴在床头哭泣的小丫鬟。

这丫鬟叫红豆,又能说又能哭,这般魔音贯耳已有三日。

她牢牢记着仙长的交代。她是权势滔天的骆大都督之女,因惹了祸被送到外祖家,在这里瞧中一名男子,遭婉拒后愤而投缳。

“别哭了。”骆笙开口,声音沙哑,喉咙火辣辣地疼。

哭音戛然而止,红豆惊喜抬头:“姑娘,您总算肯说话了——”

没等红豆再说,湘竹帘猛地被掀起,旋风般冲进来一名少女,身后响起外头丫鬟的惊呼声:“大姑娘,表姑娘正歇着——”

冲到骆笙面前的少女毫不客气指着她骂:“骆笙,你还要不要一点脸面了?为了得到苏二公子一哭二闹三上吊,现在祖母让我娘去苏家谈亲事了,你可算得偿所愿了是不是?”

骆笙转眸看向怒容满面的少女。十四五岁的年纪,双颊因愤怒染上两抹殷红,朝霞般生机勃勃。

红豆直接跳了起来,愤怒比少女还甚:“大胆,你竟敢这样和我们姑娘说话!”

少女啐了一口,眼中满是鄙夷:“骆笙,别人怕你我可不怕,有本事就让那些人把盛家上下全都抓起来好了。”

盛家丫鬟听了这话脸色骇得发白:“大姑娘,您还是先回去吧,表姑娘还没大好——”

惹急了这位表姑娘,说不准真会命那些锦麟卫把盛家上下都抓起来的。

锦麟卫呀,无情又冷血,对自己亲族都能下手,外祖家算什么。

门口响起少年清朗的声音:“大表姐,你怎么在我姐姐房中?”

少女看向门口,语气不自觉缓和下来:“表弟没听说我娘去了苏家吗?”

少年走进来,深深看了面色平静的骆笙一眼,才对少女道:“听说了,不过这是长辈做的决定,大表姐来找我姐姐也没用的,还是回去吧。”

少女面露惊讶。表弟居然会向着骆笙?骆辰与骆笙虽然是亲姐弟,可是七年前就来到他们盛家养身体,这些年下来阖府上下早把表弟当成一家人了。前些日子骆笙刚来时,她冷眼瞧着表弟对这位亲姐姐不冷不热,如今怎么——

不论如何,少女还是给了表弟这个面子,怒瞪骆笙一眼道:“使下三滥手段抢来的亲事,我等着看你与苏二公子举案齐眉!”

说罢,少女一挑帘子走了。

湘竹帘轻轻摇摆,留下姐弟二人四目相对。

十二三岁的少年生了一副好相貌,只是瘦削的身材与偏白的肤色令他看着有些孱弱。

刚刚还为骆笙说话的少年神色陡然变得冰冷,丝毫不掩饰眼底的厌烦与恼怒,咬牙道:“骆笙,你见了有点姿色的男子就要贴上去?能不能有一点羞耻心!”

一旁红豆忍不住替自家姑娘抱不平:“苏二公子不是只有一点姿色呢。”她们姑娘是眼光这么低的人吗,只有一点姿色才不会稀罕咧。

骆辰未看红豆一眼,依然紧紧盯着骆笙。

骆笙终于开了口:“你刚刚在维护我。”她因伤了喉咙声音有些哑,语气却不是疑问,而是笃定。

骆辰一怔,那双好看的眸子闪过一丝惊讶,而后就是恼羞成怒:“你不必自作多情,刚刚维护你是因为你到底与我一母同胞,别人指着你鼻子骂难道我脸上就有光彩?现在大舅母去苏家谈你的亲事,只望你以后能装装样子,莫要再丢人现眼!”

被亲弟弟一通责骂的骆笙扬了扬眉梢,问道:“你的意思是这门亲事能成?”

骆辰再次一怔,脸瞬间气得通红。他骂了这么多,她什么都没听进去,只惦着与苏曜的亲事能不能成。他怎么有这样的姐姐——

骆辰紧紧攥拳,愤怒又无力。

“这门亲事能成?”骆笙仿佛没看到弟弟的气愤,平静再问。

骆辰闭眼,深呼吸,压下拂袖而去的冲动冷笑道:“你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手段逼迫外祖母,外祖母敢不依着你?”

盛家与苏家是世交,再加上他们父亲位高权重,大舅母亲自去苏家谈这门亲事,苏家十有八九会答应的。

一直倚着床头的骆笙突然直起身,红豆忙扶住她手臂:“姑娘,您要干吗呀?”

骆笙脚已落地,稳了稳有些无力的身子,淡淡道:“去苏家,你带路。”

红豆没有多问一个字,立刻脆生生应了一声,扶着骆笙往外走去。

骆辰呆立了片刻,急忙去追。

福宁堂院中栽植的橘树尚未开花,屋里传来盛老太太的叹气声:“只望这丫头亲事定了后能安分些,我也能睡几日安稳觉。”

一旁妇人是盛家二太太,骆笙姐弟的二舅母,此刻闻言在心中冷笑:有这位表姑娘在,盛家能安稳才怪了。

骆大都督遣人把这位表姑娘送来时捎带的信上就提了,请老太太帮骆笙寻觅一门好亲事。

想着这事,二太太就恨不得捶大腿:这是要把骆笙嫁在金沙县,从此赖定他们盛家了!

盛老太太吩咐前来报信的丫鬟:“叫大姑娘来一趟。”

不多时去骆笙那里叫骂的少女走进来,盈盈施礼:“见过祖母,二婶。”

盛老太太招少女上前来,叮嘱道:“佳玉,以后不许去找你表姐闹,她在咱们家是客。”

盛佳玉颇不服气,正要开口就见一名丫鬟匆匆进来,急声道:“老太太,表姑娘去苏家了!”

盛老太太陡然变了脸色,不由与二太太对视。

盛佳玉眼中怒焰滔滔,提着裙摆往外跑:“祖母,我去瞧瞧!”

盛老太太沉默良久,轻拍着茶几喃喃道:“真是孽障啊。”她温柔懂礼却早逝的女儿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混世魔王呢?

与盛府一街之隔的苏家,此时气氛十分紧绷。屋中是盛家大太太与苏家主母在商议亲事,院子里则站了几个小辈,一个个面带怒色。

“二哥,你怎么不进去对娘说呢,万一娘真答应了怎么办?”一名穿绿衫的少女神色焦急,拽着一名少年的衣袖。

少年十六七岁模样,正是苏家二公子苏曜,在整个金沙县乃至金陵府都是出了名的美男子,有潘安、宋玉之貌。

苏曜扶着院中那株花开满树的玉兰,眸光平静地望向屋门口。

另一名穿石榴裙的少女呸了一声,嗔道:“姐姐不要乱说,就骆笙那种人,娘怎么可能答应呢?”

苏大姑娘横了妹妹一眼,声音放低:“别忘了骆笙的身份!”

苏二姑娘一滞,愤愤跺脚:“那又如何,咱们苏家也不是平头百姓,难道二哥的亲事还要被人逼迫?”

苏家在金沙是望族,耕读传家,百年来出了不少朝廷命官,当地无人敢惹。可是骆笙的父亲是大都督,执掌锦麟卫,又哪里在乎这个呢?

苏大姑娘这般想着,有些恼妹妹的天真。

这时苏曜开了口:“二位妹妹莫吵了,婚姻大事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娘会替我打算的。”

他声音温和,神色平静,令两名少女越发急了。

“娘万一点头呢?”苏大姑娘咬唇问。

苏曜目光再次投向屋门口,眸色沉沉:“那便听娘的。”

“二哥!”两名少女齐齐喊了一声。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三人望过去,是站在大门处的幼弟跑了过来。

苏小弟不过八九岁年纪,因奔跑双颊泛红,大声道:“不好了,骆笙来了!”仿佛来的不是一名少女,而是洪水猛兽。

苏曜抚了抚苏小弟的头,温声道:“不要直呼她名字,叫骆姑娘或者骆姐姐。”

骆笙走过来时,正好听到这道疏疏淡淡的声音,温和,却没有多少暖意。

苏二姑娘箭步冲上去,挡在苏曜面前,喝道:“你来干什么?”

骆笙看着她,像是看到一名义士拦在美貌女子前,呵斥欲要强抢民女的登徒子。

美貌女子?骆笙目光落在苏曜身上。

少年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长衫,肤色如玉,长发如鸦,清清瘦瘦比身后满树的玉兰花还要夺目。

苏曜刚要皱眉,便发现骆笙的视线已经从他身上移开。

骆笙盯着屋门口道:“听说我大舅母在与苏太太商议我的亲事,我就来了。”

苏二姑娘气得手发抖,指着骆笙骂道:“你怎么说得出这种话!以死相逼盛府来提亲还不够,居然亲自来了,这世上……这世上怎么有你这样寡廉鲜耻之人!”小姑娘眼眶里已经有泪珠打转。她是真的要气疯了,可是偏偏长辈们叮嘱过不能招惹骆笙,说会给苏家惹祸。

苏大姑娘握住妹妹的手,看起来稍稍冷静些:“骆姑娘,眼下长辈们在议事,你还是先回去等消息吧。”

“跟我回去!”骆辰追了过来,含怒拽住骆笙手腕。

骆笙没有动。

在苏家兄妹的注视下,骆辰面上阵阵发热,咬了牙低声道:“你非要留在这里丢人现眼?”

骆笙拍了拍骆辰的头,平静道:“我进去说过话就走。”

十三岁的少年还没到拔高的时候,比身量高挑的骆笙还矮了一寸,骆笙做出这样的动作竟莫名有几分和谐。

所有人都忘了反应,包括被摸头的骆辰。

直到骆笙的背影消失在屋门口,反应过来的骆辰气得脸色发白。她,她怎么敢摸他的头!

并没跟进去的小丫鬟红豆笑嘻嘻替骆笙解释:“我们姑娘喜欢公子呢。”要是丑八怪她们姑娘才不会看一眼,就算亲弟弟也一样。

骆辰的脸色由白转红,冷冷吐出一个字:“滚!”他需要骆笙喜欢?这样一个姐姐,倘若能让他少丢一点人就该感恩了。

“咳咳——”因为情绪过于激动,骆辰咳嗽起来。骆辰体弱,这才在年幼时就被送到了气候宜人的金沙长住,这是与盛家熟识的人都知道的。

苏家兄妹见状关切询问起来。

这时盛佳玉赶到,环顾左右问道:“骆笙呢?”

苏大姑娘淡淡道:“进去了。”

苏二姑娘与盛佳玉关系不错,说话毫不遮掩:“佳玉姐,你们怎么没人拦着她,就让她这么跑到我家来。呵,这是唯恐我娘不同意,亲自上阵谈亲事呢。”

一番话臊得盛佳玉满面通红,骆辰更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我带她回去!”骆辰大步向屋门口走去。

东屋里,盛大太太与苏太太同样因骆笙的进来错愕不已。

“表姑娘怎么来了?”盛大太太柔声问着,心中却是翻江倒海的厌恶。

她活了一把岁数就没见过这样的女孩子!盛家与苏家交好,两家来往颇多,她在这间屋子里做客的次数已经数不清,可没有一次如眼下这般如坐针毡,颜面扫地。要是有人给她儿子说骆笙这样的姑娘,她恨不得抄起花瓶把那人砸出去。偏偏她现在就是做这种恶心事的人。可是有什么法子呢,骆笙为了苏家二公子连上吊的事都做得出来,不管是真是假,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盛家如何向骆大都督交代?到那时别说盛家,就是苏家恐怕都逃不了破家灭门之祸。也是知道这样的后果,苏太太明明万般不愿却几乎要点头答应了。这个时候骆笙来干什么?

骆笙屈膝向盛大太太与苏太太施了一礼,道:“大舅母,我来叫您回府。”

盛大太太被骆笙从没有过的懂礼数震住了,不由问道:“表姑娘知不知道我来干什么?”

骆笙唇角微微弯:“我知道大舅母是来与苏家太太商议我与苏二公子的亲事,不过这门亲事还是作罢吧。”

“为什么?”太过震惊之下,盛大太太与苏太太齐声问。而门口处也传来盛佳玉等人的惊诧声。

骆笙笑笑:“因为强扭的瓜不甜啊。大舅母,咱们回去吧。”

直到骆笙等人离去,苏二姑娘还一副见了鬼的表情,不可思议道:“她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

苏二姑娘表情呆滞,拧了苏小弟一把:“该不是做梦吧?”

苏小弟嗷一声惨叫:“疼——”

苏二姑娘大大松了口气:“疼就好,真的不是做梦。二哥,你逃过一劫!”

苏太太这时回过神来,看着丰神俊朗的儿子泪如雨下,却是欢喜的泪。儿子真的是逃过一劫,若不是为了苏家老小,她怎么会忍着恶心听盛大太太说那些话!

苏曜走上前来,轻拍苏太太手臂:“是儿子不好,累您烦心了。”他目光投向门口处,想着骆笙与往日迥异的表现,生出几分疑惑。骆笙会放过他?

盛、苏两家相距不远,盛家一行人很快回到盛府,直奔福宁堂见盛老太太。

盛老太太一颗心正七上八下,一见骆笙回来忙问缘由。

骆笙福了福,淡淡道:“许是外祖母误会了,我从没有过与苏二公子定亲的念头。笙儿身体有些不适,先回房了。”

骆笙一走,盛老太太就憋不住了,忧心忡忡问骆辰:“辰儿,你姐姐是不是又瞧上别人了?”

骆辰脸色黑如锅底,艰难辩解道:“姐姐不是见异思迁的人……”他这次要好好盯着,骆笙再敢胡来,他就打死她!

盛佳玉一脸严肃拍了拍骆辰肩头:“表弟,你一定不了解你姐姐。”

盛老太太叹口气,示意二人退下,留下两个儿媳商议对策。

“既然骆大都督把笙儿的亲事托付给我这当外祖母的,依我看笙儿的亲事越快定下越好。”再这样下去,盛家就快把金沙县的人得罪光了。

大太太与二太太纷纷附和:“老太太所言极是。”

盛老太太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一脸惋惜:“偏偏那丫头又不愿意与苏家的亲事了,你们说还有哪家合适?”

大太太干笑:“表姑娘眼光高,一时半会儿恐怕难寻到合适的。”

“是呀,放眼金沙能配得上表姑娘的少年郎可不多。”二太太跟着道。她听说有几家已经把生得俊俏的儿子送出去读书游历了,就是为了逃离表姑娘的魔爪。这可真是丢死人!

盛老太太视线扫过两个儿媳,把心中打算说出来:“笙儿有三个表哥一个表弟,皆年龄相当,不如在他们中选一个吧。”

盛家多年来一直与人为善,是厚道人家,与其让那丫头祸害别人,不如留在自家吧。她好歹是那丫头的外祖母,有她看着总归出不了大乱子。

盛老太太这话好似一道惊雷险些把两个儿媳劈焦了。

大太太猛地站了起来,扶着额摇摇欲坠:“儿媳心悸的毛病又犯了,想回房吃一枚保心丸……”

二太太赶忙扶住大太太:“儿媳送大嫂回房。”

眨眼间两个儿媳跑得一个不剩,只留下老太太一个人生闷气。就没一个识大体愿意牺牲一下的?她真是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