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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安门金笔被窃

北平市特务现形

 

上不在上

下不在下

天没它大

人有它大

——打一字

 

1

食肉动物和食草动物的差别全在于它们的目光。食草动物的目光柔软,温和,胆怯,躲闪。食肉动物的则刚硬,凶猛,贪婪,直视。如果我们把食草动物的目光叫水,那么食肉动物的就是冰;如果我们把食草动物的目光叫目光,那么食肉动物的就是锥尖,穿透目标,直击灵魂。

人性更多地偏重于食草动物,如果有一天突然变成了锥子似的凶残与暴戾,必与食肉动物的杀生有关。国民党少校级特务窦志云一走出前门火车站便被盯上了,中央军委政治保卫局的侦察员罗山只瞅一眼,再不放过,皆因为窦少校那豺狼般贪婪凶猛的目光。

这是一九四九年的六月中旬,正值夏历己丑年的五月。俗话说,五黄六月热死人。可这年北平的夏天不是很热,大街上赤胸露背的人并没有很多。是年一月,北平和平解放。六月十五日,新政协筹备会在中南海勤政殿如期召开,共产党的优秀代表和民主党派的各路精英齐聚一堂,共商民族前途和国家大事。中央军委加强力量,除正常的安保人员外,还专门成立了政治保卫局,负责恶性案件和突发事件的侦审处理。前门火车站是北平的门户,自然就成了侦察保卫的前沿阵地。

上午九时,随着几声汽笛的长鸣,二十五岁的侦察员罗山一身便装走上前去,驻足引领,像是等待客人的样子。

前门火车站是一座欧式建筑,圆圆的穹顶,高高的钟楼,在北平城重檐叠脊、辉煌庄严的宫廷建筑群面前,它是个另类。一九〇一年,英国人为了方便军事物资的运输和对北京全城的控制,强行将铁路从永定门延伸到位于清廷鼻子尖下的正阳门。这一站正式的名字叫京奉铁路正阳门东车站,只不过老百姓图省事,直呼成了“前门火车站”或者“前门站”。它是西方列强入侵中国的产物,也是中国近代屈辱历史的一个见证。只不过,此时的北平已经解放,前门站竖起的两排红旗猎猎作响,肆意地挥洒着碧蓝高天上的朵朵白云。

背着大包的小贩,提着皮箱的雅士,抱着小孩儿扯着大孩儿的妇女……潮水似的人流冲泻而出,拉客的人力车夫排成一队,喊着揽客。

罗山后退几步,拉宽视野。

一个戴着草编礼帽、宽边墨镜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上穿古铜色的湖绸短袖,下着浅灰色的西装长裤,脚上的不是皮鞋,而是一双长脸圆口黑布鞋。引起罗山注意的不是别的,而是他那一脸的汗水:只提一只小皮箱,岂会如此狼狈!又近两步,罗山忍不住笑了,原来这是个麻脸男人。他脸上的麻坑太大,储满了夏日上午的阳光,看上去像是大汗淋漓的样子。恰在这时,麻脸男人停住了脚步,他摘下墨镜,伸出目光,寻人似的转动了两下脑袋,随着脑袋转动的是他“轮”起的那凶猛攫取的目光。就是这伸出的目光,就是这带着棱角的两“轮”,罗山知道,此人看完了前门火车站外的全部环境。

罗山又往后退了两步。

拉客的中年车夫大声招呼麻脸男人:“先生,请上车吧!又轻快,又平稳,舒服享受时间准!”

麻脸男人没说话,走上前,盯了一眼车夫。

中年车夫连忙笑着又唱一遍。

麻脸男人审视着车子,轻拂了一下车座上草编的靠垫,说了声:“东安市场!”

中年车夫一声高应:“好咧您哪!东安市场啦——”驾起车子就走。

罗山快步上前,走到一个年轻车夫身边,轻跳上车座,说了声:“走!”

年轻车夫大声问:“先生去哪儿?”

罗山伸手一指:“前边那辆车,看见了吗?”

“嗯。”车夫点头,“你们一起的?”

罗山低声说:“跟上他!”

小伙子忽有所悟,抬头看一眼罗山。

“嗯!”罗山重重地点一下头。

小伙子连说:“明白,明白明白!”

“辛苦啊!”

“他,跑不过我!”小伙子很自信,驾起车把转身就跑。他有些兴奋,脚步又轻又快。

麻脸男人或许会有些后悔。中年人毕竟跑不过年轻人,转过两条街,麻脸男人警惕地往后看一眼,就发现了后边跟着的人力车。本来,人力车有的是,同路人有的是,他并不用刻意警惕,只是这辆拉车的不会跟,老是快快慢慢,既不超过去,又不追上来。车上的年轻人他似乎在哪儿见过,仔细想想又没有见过。一条小巷扑面而来,麻脸男人一声轻喊:“进去!”

人力车夫慢下来,扭脸说:“先生,拐弯儿就远了!”

麻脸男人用命令的口气说:“拐!”

车夫应着:“好咧您哪!里边的景色好着呢!”一扭身扎进小巷。

就是在这时候,麻脸男人忽然想起来了:后边的男人是刚刚在出站时见的。当时他“轮”到了这个接站的年轻人,因为他分明“碰”到了此人犀利的目光。

年轻车夫扭脸问罗山:“先生,拐吗?”

“拐!”罗山的声音很轻。

年轻的人力车夫职业化地应了一声:“好咧您哪!”

又穿过两条小街,钻过一条热闹的巷子,一街两行的生意陡然增添了夏天的炎热。

中年车夫高喊一声:“先生,东安市场到了。还往哪儿走?”

麻脸男人说:“进去!”

人力车夫擦一把头上的汗:“好咧您哪!”

罗山的车子追到了巷口,车夫脚下一慢。

罗山说:“进!”

“好咧!”年轻的车夫又应一声,驾着车子跟了进去。

麻脸男人在一家商店门前停住,掏出钱来,买了支冰糕,吮了一口。

中年车夫停下来,从脖子里抽下毛巾,擦着脸上的汗。

“麻脸”是想落实一下他的判断,后边的小伙儿究竟是不是他在车站前看到的人,此人是不是真的在跟踪他。没想到,后边的人力车也停了。车停在了另一个冰糕摊儿前。卖冰糕的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看见客人,大声地唱着卖唱歌:“冰糕冰糕,凉甜冰糕!”

罗山跳下车,掏钱。

小姑娘大声问:“叔叔,您要几支?”

麻脸男人给车夫付了钱,又在冰糕上吮了一下,忽然扔掉冰糕,扭脸进了旁边的商店。

年轻的车夫紧盯着前边的行踪。他看麻脸男人进了商店,悄声对罗山说:“进去了!”

“嗯!”罗山点一下头,自己要一支冰糕,递给年轻车夫一支,说了声“稍等!”紧跟着追进了商店。

这是一个敞开式商店,墙壁是用木板隔成的,营业时抽掉木板。麻脸男人显然对商店非常熟悉。罗山进去时,已经找不到他的身影。

罗山在店内紧张地寻找着。

麻脸男人只是从店里经过,靠着熟悉,他折个弯子走出来,重又钻进了小巷里。

罗山此时也从七扭八拐的店里钻了出来,四下里不见麻脸男人,紧走了几步,扬起脸张望,判断他是进了小巷还是又钻进了店铺。

轰!

一声爆炸骤然轰响,地动屋晃,似乎就在身边。

人们“啊啊”地惊叫着。有人急跑,却不知躲向何处,钻进屋子,怕不安全又钻出来。有人吓傻了,站在当街一动不动。有人在街上跑着,撞了人家的摊子,东西撒了满地。

紧跟着,又有几声连续的爆炸。

连续的爆炸声让人清醒。似乎明白了爆炸并不在身边,奔跑的人忽然都停住了脚步。

有人指着不远处喊:“炸药厂!是炸药厂爆炸的!”

“啊!怪不得听着这么近!”有人应着停住脚步。

爆炸的声音让罗山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判明不是身边。他不敢怠慢,在嘈杂不堪的巷子里寻找着麻脸男人。

 

2

政治保卫处一处共有六个人。他们是处长吴邑,侦察员罗山、梅东岭、于兵、鲁战凯和内勤孙觅。罗山去了前门火车站,此时的于兵正在天安门广场。于兵才二十二岁,猛一看像个大男孩,他穿的也是便装,游客似的东游西看。

天安门广场刚刚修葺完毕,青砖地板、朱红栏杆,清新明亮,像个新郎官。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北京陪着两位外地客人,挥手四下里指点着:“以前这儿都是垃圾。从溥仪到袁世凯,再到老蒋、老日,都没有干净过。新中国,新中国,不把这天地都擦擦洗洗,那哪儿叫新呢!你看,你们看看!”

于兵知道,前几天,他们还参加了清理垃圾的活动,叫“星期六义务劳动”,所有人都积极踊跃,工具都不够用了。于兵给至少二十辆出城的车装过垃圾,因为北平市政府有规定,所有出城的空车都必须捎带垃圾。

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迎面走来,戴了一顶普通的宽边草帽,上半个脸被遮了个严实。此人拿一个硬壳大本,边走边在本子上作画。

于兵迎头走上去,扭脸盯一眼男人的手,他画的是天安门广场的素描图,远处的天安门赫然而立,空白处写着一组数字:200米,250米,300米……

男人警惕地合上本子,瞅一眼身边的人,转身就往外走。

把天安门广场当静物来写生的学生不少,但在静物上写出距离数字的没见过。于兵不能问,他是侦察员,他的任务是侦察。盯着离去人的背影,于兵忽然感觉应该审查他一下。于是,他连忙跟着就往外走。

戴草帽的画者步履轻捷,走得很快,并不太像写生的人。于兵是军人,当然不会被他甩掉。

男人一拐,进了旁边的一条小巷。老北京的街道太复杂,曲折拧劲儿,像扔在地上的一团草绳。于兵迅捷地跟上去。

戴草帽的男人把草帽摘掉,紧贴墙角站着。这是一个墙垛,刚好可以藏一个人。

于兵走过来,往深深的巷子里瞅着。他有些奇怪,抬头看着两边的高墙。墙很高,不太像能轻易翻过的样子。他边思考边扭脸四顾,忽然被人勒住了脖颈,一声不响地就被放倒了,紧接着,太阳穴上又挨了两拳。

这是白天。这是在天安门广场附近。这男人岂敢懈怠,他飞快地掏了掏于兵的衣兜,摸走了兜里所有纸币,然后抓起草帽,飞快逃窜。

 

3

和罗山、于兵不同,梅东岭的任务是侦破一桩失踪案。军委的侦察员崔西海回家探亲,不明不白地失踪了。崔西海是北京西郊人,这又属突发事件,这就成了一桩必破的案件。昨天西郊派出所所长刘征西打来电话,说有小孩儿发现了线索,想请领导机关派人处理。

梅东岭走到时,报案的两个孩子已经被刘征西所长喊到了派出所。刘征西四十来岁,黑脸,小眼,说话嗡嗡响。俩孩子都很瘦,一问,大的叫崔犊儿, 说是十四了,属猪的,看个子,顶多不到十二岁。小的九岁,属龙的,叫石头。梅东岭没敢喝水,急着要上山。刘征西喊了所里的小张,三个大人俩小孩儿, 追着小路就往山上走。

崔犊儿个子小,但是口齿伶俐,头脑清楚,边走边对梅东岭学嘴:“羊在山坡上吃草,我们又没事儿干,就点着个火把钻洞里玩儿。我们想看看这洞究竟有多深。”

石头抢着说:“我先看见的。我看见了一只鞋……”

“对对,我一看是只鞋,还想着捡了叫俺爹穿呢。可是一只鞋怎么穿呢?我们就往里边找,这一找,找到了两只脚,一只穿鞋,一只光脚……我们吓坏了!”

崔犊儿说的山洞到了。

五个人燃起火把,由两个孩子举着,拐弯抹角,一直走到山洞的深处。“就这儿!”崔犊儿一指。

梅东岭忽然闻到了尸体的味道。

俩孩子说的两只脚,其实并不显露,上边还盖着几把干草呢!刘征西所长和随从小张拿去干草,搬掉几块石头,崔西海完整的尸体显露出来。

火把在孩子的手里扑闪着,明明暗暗的光影在洞中游走。梅东岭掏出小本,打开,记上了这样的话:

崔西海,共产党员,中央军委保卫人员,两天前失踪……

梅东岭想了一下,在本子上接着往下写:

西郊一山洞内五十余米深处,发现尸体……             

“所长,”梅东岭写完了,抬起头来看着刘征西,“都有哪些线索?” 刘征西所长说:“有啊!如果您批准,我就实施抓捕了!”

“谁?”

“米继槐!”                          

“啊!有线索就抓!不要等我批准!你说说看?”

“据崔西海的母亲说,米继槐和崔西海是小时候的同学。崔西海一回到家就找米继槐谈话,米继槐这个人当过土匪,崔西海想动员他自首……”

“嗯!”三个大人把崔西海的尸体慢慢地清理出来,挪到光线明亮的洞口,天热,怕尸体有变化,暂时放在洞里,等待验尸的法医。

“这里有印儿!”崔犊儿毕竟年龄大些,他看出了洞外的痕迹。梅东岭和刘所长等人沿着崔西海被拖进山洞的路线寻找印痕。

“瞧,这是拖的印儿。两天了,这印痕都快没有了。”刘征西所长蹲下来, 逆着光指着地上。

梅东岭弯下腰仔细看了,说:“这被压倒的草都长起来了。再有几天不发现,什么痕迹都没有了!”

刘所长又指一处:“这是被踩坏的蒲公英。你看,这是脚印,像是皮鞋啊!”

几个人从洞内到洞外追踪着印痕,一直找到了崔西海被杀的地方。崔犊儿眼尖,喊了一声:“这儿有血!”

梅东岭看了,忙又在本子上记下。“所长,米继槐家远吗?”      

“不远!就在我家旁边!”石头抢着答。

“是的,就在石头家隔壁!”崔犊儿也说。

“现在就去。立即抓捕!”梅东岭说过,转身就往外走。   

“好!”刘征西应一声,扭脸对小张说,“你先在这儿看着,我很快就派人来接你。”

听说要抓米继槐,两个孩子兴奋地跑在前边。

“我先去他家看看吧?看他在家不在!”崔犊儿眼睛明亮地看着所长。刘征西看一眼梅东岭。

梅东岭说:“我们一块儿去,到了再说吧!” 一行四人走到村头。

刘所长说:“石头,你往你家走,到门口了指给我们米家!”

“好!”小家伙跑了起来。

米继槐家是一户殷实人家,院落虽然不大,但三间石头房很显结实。院门外,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正收柴火。

“那就是他娘!”崔犊儿说。

刘征西所长正要上前,一个矮个子男人忽然从旁边的小道上走过来。“米继槐吗?”梅东岭小声问。

“不是。”石头说。   

“他是谁?”梅东岭又问。“不认识!”崔犊儿摇头。

既然不是米继槐,刘征西和梅东岭便大步走上前去。

矮个子男人三十来岁,两眼眯着,像是总在笑。他走到老妇人面前的时候,停了一下脚步,似乎想问路。正要向老妇人问话,忽然听见身后有声音, 他扭脸看了一眼,连忙退到路边。

刘征西大步上前,故作亲切的口气:“老人家,我是继槐的朋友。请问, 继槐兄弟今儿个在家吗?”

老妇人抬起头,脱口而出:“昨天晚上才回来!你是哪儿的朋友啊?快屋里坐吧!”

梅东岭低声说:“快!”

未等老妇人反应过来,两个人便推门而入。

听见有人问话,矮个子退到路边,当他看见梅东岭和刘征西进入米家, 男子轻“啊”一声,连忙走开了。

两人冲进屋里,米继槐还在睡觉。

刘所长掏出枪来,一声大喊:“米继槐,起来!” 米继槐一惊:“啊!”

米继槐母亲跑进屋子:“不是说朋友吗?怎么抓起人来了?!”

 

4

保卫局一处的办公室是一个套间,里边的一间坐的是处长吴邑, 外边的一间坐的是罗山、于兵、梅东岭、鲁战凯四个侦察员。室内有办公的桌椅,靠墙是一排立着的木橱,里面排放着各种文件和档案。门口的小桌上放着一块小黑板,上边写着莫名其妙的两句话:

上不在上

下不在下

年轻的姑娘孙觅一身军装打扫着卫生。罗山大步走了进来:“人呢?都到哪儿去了?”

孙觅指着自己,故作嗔怪:“这不是人嘛!” 罗山笑了:“啊,处长呢?”

孙觅说:“东郊炸药厂爆炸你不知道吗?处长带着鲁战凯去现场了!” “咋不知道。爆炸时我就在东安市场。我这不赶回来听任务嘛!”

就在这时,于兵捂着脸走进来,一声不响坐到椅子上。孙觅围着于兵转了半圈:“于兵,怎么了?病了?”于兵摇摇头。

罗山上前,看见于兵半边脸都是青的,关切地问:“受伤了?” 于兵“啊”了一声,神情有点儿沮丧。

孙觅大声问:“怎么回事儿,于兵?”

于兵猛地站起来:“师父,你快点儿让我拜师吧!” 罗山说:“究竟怎么回事?”

“师父,你这神算,能不能一下子算出来好人坏人?”于兵捂着脸。罗山号称“小神算”,于兵一直想拜师。罗山答应教他,但却不愿意做师父, 说那是旧社会的规矩。不拜就不拜,可于兵总喊“师父”。孙觅叫他喊“老师”,可于兵说:“师父叫着舒服!”

“哎?说神算呢,罗山,趁处长没回来,给我们神算一回,我来得晚, 还没有见过!”孙觅是处里小的,今年刚刚二十岁,别看年龄小,却是延安时期的“老革命”。她是烈士的后代,在延安的保育院和红军小学长大, 开朗乐观,积极上进,爱唱歌,会跳舞,工作本为内勤,却总爱抢着做刑侦。

“孙觅,你别打岔,我得让师父好好教我!怎么样一见面,就知道是好人还是坏人?”

孙觅哈哈笑起来:“行礼了?师父叫得这么顺嘴!” 罗山说:“别慌,先听于兵说说是怎么受的伤。”

“我不是去广场巡逻了嘛……”于兵刚说了一句,梅东岭大步走进来:“都在啊!处长呢?”

孙觅说:“处长去东郊炸药厂……你没看于兵受伤了!”          

“是吗?”梅东岭连忙上前,趴在于兵脸上看着,“需要进医院吗?” 于兵说声“谢谢!”接着讲述了发生在天安门广场上的事情经过,“等

我醒过来,发现钱没了,其他啥都没有丢。你们看,我的枪还在!” 孙觅说:“肯定是小偷!”

罗山摇了摇头:“小偷不偷东西的时候是不怕人的,用不着打人,更用不着下手这么重,把人打昏。”

“要不是小偷,他怎么光偷钱?”孙觅自语似的说。

于兵说:“我敢肯定,不是小偷!可要说是特务吧,既没有抢我的枪, 也没有杀我这个人!”

罗山判断:“应该是特务。”               

“为什么?”孙觅停下手里的活儿,看着罗山。

罗山继续分析:“北平和平解放,九路特务两万多人留在这里,而小偷小摸才几个人呢!之所以抢钱,他是想做一个小偷的假象麻痹我们,让我们放松警惕。为什么不抢枪不杀人呢?说明他目标高远,并不以我们这些小兵小卒为目的。”

众人同意地点头:“啊!”                   

“有道理!奖一杯开水!”孙觅倒一杯水递给罗山。

罗山想了想:“可能还是一条大鱼呢!北平的水深啊!”

梅东岭说:“哎呀,于兵,你错过了一次极好的立功机会!你要是拔枪把他抓住,哼,你看看!”

罗山说:“依我看,你这伤受得值。”

“受伤受得值?为什么,罗山?”孙觅的声音尖起来。

罗山一笑:“下次再见到这家伙,于兵还会让他跑吗?认住他了!要是我们见了呢,说不定还得让他逃走!”

“你说得对,师父!要是再见了他,看我怎样收拾他!”于兵神情好起来,做了一个擒拿的动作。

几个人都笑了。

“罗山,你还是神算一下吧,让我们都学会。再见到特务时,我们一下子就给他算出来!”孙觅再次要求。

罗山笑了:“真想领教?” 孙觅拍着手:“真想领教!”

罗山说:“好吧!你们各人找点儿东西拿手里。”

梅东岭拉开抽屉,从里边拿出一副扑克牌,一二三四五地点了五张,欲给孙觅。

“我有!”孙觅扭脸跑出屋子。

梅东岭把五张牌又放进去,扭身又点了几张捂在手里。身边的桌上正好有粉笔,于兵信手拿了四支,攥在手中。

孙觅回来了,手里拿着四颗水果糖。她伸开手,故意让三人看。罗山说:“你们现在报一下手里东西的数量。”

孙觅说:“四块儿水果糖!算完了每人一块儿!” 梅东岭说:“五张扑克牌!”

于兵还没报出来,吴邑处长和鲁战凯匆匆走了进来。吴邑大声问:“干啥呢?这么吵闹!”

四个人立即站好。

孙觅嚷嚷着:“处长你别急,我们正考试罗山的神算技艺呢!”      “哎哎?刚才还说是领教,怎么这会儿就成考试了?”罗山说过,又问,

“情况怎么样,处长?我们都正着急呢!” 吴邑坐下来。

孙觅想给处长倒水,把水果糖放进兜里,忽然发现成了三颗:“哎哎?

怎么少了一颗?”                                  

“给你给你!”罗山应着,连忙把水果糖放在孙觅面前。“情况很严重啊!”吴邑用感叹的语气开了头。

大家都不再说话,齐站着听吴邑说。

吴邑又叹一声:“工人死二十五人,伤一百多人,房屋损坏四百多间。调查初步认定,是违规操作引起炸药厂的火药库爆炸……”

孙觅问:“不是特务破坏?”

吴邑说:“应该不是。战凯,你立即写个简报,向上级报告一下初步的调查结果。”

鲁战凯大声应:“是!”

吴邑喝了口水,扭脸看着罗山:“我们刚才路过广场,我顺便检查了一下便衣队的工作。唉,派克笔被偷走了。”

孙觅禁不住接上:“天安门广场?”

吴邑很轻地点一下头:“罗山,你去给我找回来吧?” 罗山身子一挺:“是!”

没想到处长得寸进尺:“两小时之内啊,我急着要用!” 孙觅吐一下舌头。

“是!”罗山敬了礼,转身就往外走,到门口时忽然又被吴邑喊住了:“回来!”

罗山转身又走回来:“处长!”       

“你的笔!”吴邑指一下罗山的胸兜。          

“啊啊!”罗山应着,连忙取下笔来,双手递给吴邑。吴邑接了笔,对着罗山挥一下手。

罗山看看表,转身急走。

吴邑又问:“老梅,情况怎么样?”

梅东岭挺胸报告:“凶手米继槐已经抓到,可是他死不认账。” 吴邑说:“死不认账,就不能证明他是凶手,只能是嫌犯。” “是!”

“有什么证据?”                                             

“验尸结果表明,崔西海是被手枪子弹从脑后打死的。我们判断,打死他的这个人必和他熟悉,不然不会在这么近的距离开枪。更重要的是,行凶的手枪极有可能就是崔西海自己的手枪,因为弹洞的大小正符合他佩带的勃朗宁手枪的子弹大小。”

吴邑问:“枪找到了吗?” “还没有。”            

“有人证吗?”           

“有,是崔西海的母亲……”

吴邑一扭脸,正看见于兵淤青的脸:“于兵,你这是怎么回事?”

 

5

两个小时,实在是紧了些。罗山知道处长一刻也离不了笔,之所以借他的用,一是需要,再就是起一个催促作用:我的笔找不到,你也别想用。

为抓紧时间,罗山特意骑了辆自行车,出门上街,正赶上一群青年学生扭秧歌。他们边扭边唱边敲着腰鼓:“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来到天安门广场,这里也有人在跳舞。

观舞的人们大声地议论着:“特务再凶,也破坏不了我们的革命大业!” “那是当然。蒋介石八百万大军都完了,还差这几个蟊贼?”

北平人爱说,似乎天下大事,人人明白。清时的茶馆里常写着“莫论国事”,反证了北平清谈的民风。又骑过两条巷子,罗山来到了前门派出所门外, 他把车子上好锁,大步走了进去。

前门派出所的所长叫胡长寿,个子不高,小五十的样子。罗山认识他, 他也认识罗山。罗山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桌上写着什么。罗山不说话,站在了他的面前。

胡所长头也不抬,厉声问:“事办得咋样?”

罗山仍然不吭。       

“啊?”胡所长又是一声。罗山依然无话。

胡长寿一抬头,见是罗山,猛地站了起来:“哎呀领导,得罪得罪!” 罗山笑了。

“请坐,领导!”胡所长哈腰低头,“请您指示!”

罗山盯了一眼胡长寿手里的笔,竟是处长要找的“派克”!罗山问:“所长写的啥?”

罗山坐下来了。

胡所长弯腰站在罗山面前:“有个案件记一下……嘿嘿。新中国了,得学习不是?”说着,就掂起竹壳暖水瓶倒了一杯水,“您请!”

罗山接过来放在桌上,看一下腕上的表,抬起头盯着胡所长:“你这个所长胆子大,竟敢让你的小偷偷到军委领导的头上!”

“哎呀,罗山同志,您借给胡某人三个胆子,我胡某人也不敢啊!”胡所长僵住身子,再也坐不下去了。

“不敢?!一个小时前,吴邑处长在天安门广场检查工作,身上的派克笔被偷走了。你的地盘你知道是谁。现在,我命令你,一个小时内给我找回来!”罗山故意抬腕看表,“现在是下午一点半。”

胡所长皱起眉头:“好好,咝——一个小时,太紧了吧!” 罗山喝了一口水:“那就,六十分钟!”

胡所长苦笑了一下:“六十分钟好!听着比一个小时的时间长。”

胡所长说着,把笔放在本上,抬头一声高喊:“郭天,陈四!”像是忽然换了个人似的。

外边一声高应:“有!” 一老一小两人应着走过来。

胡所长脸色严峻:“领导的派克笔丢了,你们知道是谁。半个小时给我追回来!”

两人齐应:“是!”

年长的叫郭天,小五十的样子,眼角的鱼尾纹很深。他小声问:“所长您?”

胡所长把笔和本放进抽屉,拿起桌上的小锁锁了,猛地站直身板:“我?我和你们一起去。我倒要看看是谁,这么不长眼色!在天安门广场上,敢偷军委领导的笔!”

两人应着“好好”。

胡长寿又把腰弯下:“罗山同志,您是领导,别跟俺一般见识!您坐啊!”

罗山喝了口水:“哎,你抓紧啊,我马上也走。”

所长做一个欲按罗山的样子:“哎哎哎,领导,您少安毋躁!一会儿就回来了。保证完璧归赵!”所长又给罗山续了水。

罗山说:“快去吧!”

所长又给罗山弯腰点头,这才转身出去。

罗山坐着,喝了一杯茶,掂起暖水瓶又倒一杯。

一个年轻的小伙儿喊着“所长”走进来,看见罗山在,禁不住又问一句:“所长呢?”

罗山问:“你是所里的?”

年轻人点头,又问:“所长呢?” “出去了,一小时内回来。”   “啊。也等所长?”

罗山站起来,调皮地笑了一下:“我先走了!你看会儿门吧!”

罗山说过,大步走出派出所,一跳骑上了自行车,撮起嘴巴吹响了军歌的旋律:“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当他回到办公室的时候, 梅东岭的汇报已近尾声。吴邑大声地提醒他:“这是斗智斗勇的工作,要多动些脑筋,多想些办法!”

“是!”梅东岭和于兵走出里间,罗山正好走进门。“这么快!”于兵一声喊,“拿回来了?”

罗山轻轻点头,正要进去,里间的电话铃响起来。

“我是吴邑……好,好……中南海……一定按时到会!”吴邑拿着公文包走出来。

“处长!”罗山连忙奉上派克笔。

吴邑接过,逆光看了一眼:“这不是我的!” 孙觅禁不住问了一声:“不是派克笔?”

“是派克笔,但不是我的。我的派克笔是一个战友的遗物,上边有一个弹痕。你看这个,啥也没有!”吴邑说着,一甩手扔了。

罗山一跃,猛抢住半空中的派克笔。“哎哎,处长,您先用着,您的, 马上就到!”罗山说着又递上去。

吴邑接过来:“我先用着?” 罗山点头:“对!”

“这不在两个小时的时间内啊!”吴邑说过,开门要走。罗山追上来:“哎,处长,我的笔呢?”

吴邑掏出笔,一脸严肃地说:“啊,我明白了,你是怕我用你的笔呀!” 众人哄地笑起来。

 

6

这是北平市东城一处小小的四合院。门外挂着蓝底金字一块牌子:金口牙科诊所。一幅身着旗袍、歪头蹙眉捂着香腮的漂亮女人图挂在招牌的旁边。

戴着草编礼帽的男人来到门前,抬头看一眼墙上的女人,夸张地模仿着她的样子,歪头蹙眉,敲响了院门。

看门人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叫张广才,因腿上有伤,人称瘸腿老张。此时的瘸腿老张正喂百灵,听见敲门声,忙从门房里走出:“请问,您——”

戴礼帽的男人捂住嘴:“牙疼。想求毕先生医牙——” 瘸腿老张做一个请的样子:“请——”

在百灵鸟婉转的叫声中,戴礼帽的男人走进了牙科诊所。

诊所的老板毕应冬听见了前边的说话声,就从屋子里迎了出来。

来医牙的男人取下帽子,停在门外,直视着毕应冬。

望着这个一脸麻子的男人,毕应冬感觉有些面熟,但一时又不能确认, 立即说出暗号:

“啥病?”毕应冬问了一句。麻脸男人答:“牙痛。”

毕应冬又说:“请张尊口!”

麻脸男人龇牙做出疼状:“咝——” 毕应冬略一停顿:“看来金口难开!” 麻脸男人笑了:“我遇见恩师了!”

毕应冬终于认出来了,他有些惊喜,但又不敢表露,下意识地瞅一下周围:

金葵花正给常来的老翟头儿弄牙;旁边水池边有一个患者在漱口。毕应冬轻声说:“你跟我来!”

戴草编礼帽的麻脸汉子便是罗山在前门火车站盯上的少校级特务、外号“云中飞”的窦志云。毕应冬当然知道来者是谁。他把“云中飞”引进内室, 连忙倒了一杯茶水。

“云中飞”且惊且喜:“恩师,吓着您了,学生毁了容。”     “太成功了!如果不是你临时改了暗号词,我还真不敢确认呢!” “云中飞”一笑:“变丑了!”

毕应冬开了个玩笑:“猪八戒教导我们,粗柳簸箕细柳斗,世上谁见男儿丑。大丑就是大美。成就了大事业,就一美遮百丑。”

“云中飞”笑了:“可是恩师您,是越变越年轻了!”

毕应冬是化名,真名叫褚一魁。此人早先是北大预科的学生,先是追随革命参加了共产党,后背叛信仰,成了凶狠歹毒的国民党特务。听到“云中飞” 的话语,毕应冬禁不住笑了,说:“我褚一魁身上有一百多条共产党的人命, 北平城里该有多少人认识我、恨死我啊,毛人凤局长亲自下令,给我这么一整, 连夫人都不敢认我了。”

“恩师您是漂亮了。我老婆一见我满脸是坑,立时就哭起来,说是嫁来嫁去嫁了个大麻子。其实我知道,她是怕我这次来北平凶多吉少。刺杀,想想能活吗?只是学生不这样想。不成功便成仁,这是古训!更何况学生我还是有胜算的!”“云中飞”很自信地一笑。

褚一魁点头,说:“干我们这行的,除了玩命就是冒险,像在刀刃上跳舞。嫁给我们就是嫁给了无常。我对夫人说,你就算再婚一次,嫁了一个叫毕应冬的英俊男人吧!”

“云中飞”重复着:“‘毕、应、冬’,恩师,为啥要起这么个名字呢?” 褚一魁说:“你知道,我们这次行动的名字叫‘刺天’。口号是‘刺杀’。我褚一魁生在农历的十月初一……”

“云中飞”脱口而出:“鬼节。”自觉失言,“云中飞”禁不住在自己嘴上打了一掌。

褚一魁一笑:“是鬼节,也是入冬的天,叫应冬。很合古礼吧?” “云中飞”连忙点头:“入冬天。‘应冬’,很合古礼!”

褚一魁说:“‘应冬’谐音‘赢东’。‘毕应冬’就是‘必赢’!不只是取个吉利,更表明我们的决心嘛!”

“云中飞”禁不住猛一击掌:“恩师英明!太英明了!既合古礼,又合天理!有这两个礼(理)在,我们还不成功吗?恩师,请受徒弟一拜!”

“云中飞”说着站起,对着褚一魁作了一揖。褚一魁笑了:“请坐,少校!”

“云中飞”有些激动,他坐下,向恩师前倾着身子。褚一魁端起茶杯:“少校用茶!”             

“云中飞”端起杯子啜了一口。

褚一魁说:“老头子下了大本钱。毛局长批示,杀死一个民主人士奖一百两黄金,官升一级;杀死一个共产党中央高官奖五百两黄金,官升两级;杀死五大常委之一奖一千两黄金,官升三级;杀死了,你有多重的身体, 就奖你和体重一样的黄金,官升五级!”

“云中飞”兴奋起来,他指一下自己的身体:“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一百四十三斤黄金啊!成功了有恩师一半!”

褚一魁说:“论功行赏,这是古理。我自会好好配合!只是蛰居深窟,卫兵林立,几大常委各有爪牙。就是那些凑热闹、谋私利的所谓民主人士,也被共产党的卫兵左右环伺,真可谓刺之不易呀!”

“云中飞”说:“恩师说得对。只是学生只有刺杀一个任务,也就不操心那么多什么常委短委民主委了。”

“少校,你这么一说,倒让我肃然起敬。早年,总裁也是千般用心、万般使力地刺杀,光特务就派过二十多拨。近的一次你知道,成了的大厨啊,天天做饭给他吃,可后还是功亏一篑!今天,鱼已成龙, 刺之何易!少校气贯日月,志在必得,不得不令我钦佩!今天咱俩一定要干上几杯!”

“云中飞”说:“沐浴着恩师的恩典,学生求之不得啊!”

褚一魁摆下桌子,几碟小菜一壶汾酒。两人立即把盏对饮起来。    

“云中飞”说:“恩师说不好行刺,这是千真万确的现实!但学

生有一个判断,早年的像一片云,飘来荡去,行踪不定,我们不知道他究竟藏在哪儿,云海茫茫,龙首蛇尾的,真的是不好行刺。今天的就住在北平,居所固定人好找,纵然有千军万马,纵然是日防夜守,老天爷也有打盹儿的时候,我就不信他没有破绽。恩师见笑,年轻的时候我想讨师父的好。师父看上了孙作虎将军的一副眼镜,孙将军好看戏,我就趁他看戏的时候去偷。你知道,眼镜正戴着,一偷就失手。我装着从将军身边路过, 故意碰掉了将军的眼镜。我一边连连道歉,一边弯腰帮将军找眼镜。等我找着眼镜帮将军戴上,将军竟然没有觉察。”

褚一魁停下酒杯:“我怎么听不明白,不是他的眼镜吗?” “云中飞”说:“我事先做了一副,趁机换了。”   

“噢!俗话说,下下人有上上智。就是说的你了!”    “云中飞”笑了:“这叫贼有贼智!”

两个人都笑了。

“云中飞”说:“恩师,您研究过的生活起居。您认为,学生怎样才能一下子找到、杀死?”

褚一魁说:“来到北平,但一直住在香山不进城。” “怕不安全。”

“对。我们这么多人都是为了他嘛!” “云中飞”笑了。

褚一魁说:“六月十五日共产党所谓的新政协筹备会开会后,我判断, 应该搬到了城里。不然来来往往,既不方便,更不安全。”

“云中飞”问:“您认为会住在哪儿呢?”

褚一魁不回答,站起来拿了一幅地图,说:“中南海!”

两人离开酒桌,在旁边的书桌上把地图展开。褚一魁指着地图:“、周恩来、朱德这些人,他们和一般人的生活规律不同。他们白天睡觉, 夜晚工作,可谓昼伏夜出……”

“云中飞”低声:“和我相同。”

“对。这是他们不好找的地方,但有一弊必有一利,这也是他们好找的地方。”

“云中飞”说:“学生知道了,就奔着有光亮的地方去!”

褚一魁点头:“这是。第二,中南海地面很大。我和蒋纬国曾去过傅作义在中南海的官邸。你看,金鳌玉桥之北为北海,蜈蚣桥之南为南海。两桥夹着的叫中海。”

“啊!”“云中飞”说,“我还以为中南海是一个地方呢,原来这么复杂!”

褚一魁说:“当然也可以看作是一个地方。中海有紫光阁、蕉园、颐年堂、丰泽园;南海有瀛台、涵元殿、勤政殿。勤政殿要注意,它是中南海的主殿, 光绪皇帝搞变法都是在这儿开会,民国初年的袁世凯办公、居住也都在这儿。接待所谓的民主人士,也多在这儿,所以要重点关注!”

“好,关注勤政殿!”

褚一魁接着往下讲:“瀛台虽大,不会住。” “为啥?”

褚一魁的嘴角往下一扯,做一个笑样:“从一八九八年到一九〇八年, 光绪皇帝被慈禧太后囚禁在这儿十年,死就死在了瀛台的涵元殿里!”

“云中飞”点头:“啊,嫌不吉利。”

褚一魁指着地图:“我们再看这边。中南海虽然很大,但能让居住的地方毕竟有限,也就是说,居住的必是好的地方。”

“恩师判断可能住在什么地方?”

褚一魁轻轻摇了摇头:“现在还不好判断。”

褚一魁和“云中飞”一直喝到很晚,到后来,就只是说话,很少端杯了。褚一魁怕他喝高了误事,“云中飞”当然也不敢贪杯。

褚一魁不仅研究了“云中飞”的具体任务,还向他讲述了北平的特务部署:“我们已经在北平组织了五百人的袭扰队,刺杀、爆炸、偷盗、绑架…… 队长‘金钱豹’,是英雄也是亡命之徒,三教九流,黑白通吃,前几天抢劫解放军的运输物资,就是他们干的。近,他们盯上了市长的汽车,还准备有大行动。毛人凤局长指示我们,一定要‘见缝插针,让北平四面开花’。他们的任务,就是让北平花开遍地。”

“云中飞”听完就笑了:“恩师,学生这次来,还有一件事禀报,属于花开遍地的事情吧!”

褚一魁抬头看着他:“嗯?少校讲。”          

“云中飞”说:“炸药厂的大爆炸您该听说了吧?” 褚一魁挺直胸:“当然听说了。莫非——”

“云中飞”哈哈笑起来:“恩师在上,那是您的学生我干的!” 褚一魁“啊”的一声惊叹,连忙端起酒杯:“真的?”      

“云中飞”略显自负:“真的!”

褚一魁高高地端起酒杯,郑重地说:“少校,我替毛人凤局长敬你一杯!”

“云中飞”故作推辞:“学生不敢!”

褚一魁坚持:“一定要饮!我要为少校请功!”

“谢恩师!”“云中飞”仰脸饮尽。

褚一魁问:“少校,你是啥时候到的北平?”

“上午九时。”

褚一魁问:“炸药厂是啥时候炸的?”

“十一时零七分。”

褚一魁说:“这么短的时间,少校是如何完成的?”

褚一魁怕引起“云中飞”的不快,说完又加了一句:“我是想在请功的报告里把少校的神技写上几笔。”

“云中飞”看了恩师一眼,缓缓说起来:“我有一个师弟叫李二一,排行第二十一,改邪归正,成了炸药厂的工人。九点出了车站我要了辆黄包车, 十点半就到了厂里,进厂那个麻烦啊,还要登记!我们在会客室说了十几分钟的话,师弟真进步了,会说对不起了!‘对不起师兄,我得去上班!’我灵机一动,就提出想看看他上班的地方。他意思了一下,说要给领班儿说说, 一会儿就领我进去了。哎呀,满车间都是炸药!自从前年炸过何市长,我就对炸药敏感,以前老喜欢使枪弄刀,没想到炸药那么厉害。我进厂的时候, 发现路边有个厕所,离车间大概有三十多步远近……”

褚一魁说:“这个厂不小!几年前路过,没有进去看。”

“云中飞”说:“一看到厕所,我心眼儿立即活了。我说我去解个溲。当我进了厕所顺着阳光往车间这么一看,正好能看清北边车间里成堆的炸药。多亏了我这把无声手枪,真像说书人讲的,说时迟,那时快,我掏出手枪,对着炸药堆打了一枪。接下来的故事,不用讲恩师也明白,一颗子弹, 就要了他们几十条人命和几百间民居!美国人,真他娘的牛!你看这枪!加强型的,能射二百多米!”“云中飞”掏出来递给褚一魁,“恩师?”

褚一魁接过来,翻来覆去地在手里研究。

“云中飞”说:“李二一,我的好兄弟!可惜了一个改邪归正的好工人!” 褚一魁端起酒杯:“都说我褚一魁心狠手毒,看来少校是后来居上,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来,干!”

“云中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云中飞”说:“傅作义不仁不义,一枪不发把北平交给了共产党,我想发它几枪,就是不能从共产党手里把北平再弄回来,也要让他们心惊肉跳不得安生。”

褚一魁说:“少校,我不得不提醒你,不要因小失大,忘掉了自己的使命!”

“谢谢恩师指点!我欲望太高,见不得破坏的机会!以后行动前我一定请示!”

褚一魁说:“不是责备,我只是提醒。下车伊始建奇勋,我要为少校请功的!”

“云中飞”说:“恩师放心,我一定杀死,把欠咱的一百四十三斤黄金要过来。”

褚一魁哈哈笑起来:“来,干!”

两人一齐端起酒杯,再一次干完了杯中之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