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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哭就三小时的“熊孩子”

 

在我的记忆中,母亲从未声色俱厉地训斥过我。我努力想要回忆起来,但只能说真的一次都没有。

 

虽然总听人说,从小成长于优秀的母亲的严格教育之下,所以母亲的教诲至今仍是自己的精神食粮,但我的母亲不属于这一类型。

 

我的母亲所做的,只有日复一日开朗乐观地面对生活,真实地把自己勤奋努力的样子展示给孩子们,并且用她那无与伦比的爱守护自己的儿女。

 

但母亲也不是毫无原则地纵容我们。只要是违背做人原则的事,母亲一定会严肃指出并严令禁止。她从不一味溺爱我们。

 

那两只小兔子,也不是我一要就立马买给我的,而是在狠狠反对之后才答应的,并且终因为我没有按约定好好照顾小兔子,也冷静地批评了我。

 

但是母亲通常都会接受一切结果。就像无论她多么忙碌,都会耐心照顾好我买回来的兔子。

 

做错事情时,母亲会严厉地批评我们,但她不会放弃自己的孩子,对绰号“三小时鼻涕虫”的我也是一样。明明是一个让人操碎了心的孩子,但她绝不会冷漠地对我或不愿带我出去。

 

如果是普通的母亲,面对一个为了得到自己的关注和照顾大哭大闹,甚至踢隔扇踢拉窗的只知道撒娇的孩子,一般都会厉声斥责或狠狠责备吧。但我的母亲完全不会这样,她只会一边口中说着“真是个烦人的孩子”,一边接纳这样的我。

 

我想,正是母亲这样的教育方式,不仅以巨大的安全感陪伴我度过了整个童年阶段,时至今日也依然是我巨大的精神支柱。

 

我是家里七个孩子之一,母亲从未过分溺爱我,或偏心于我。但我深信自己是被深深的母爱包裹着长大成人的。而且我也相信,其他兄弟姐妹们也有一样的自信。

 

 

即使不能常伴身旁

 

虽然我一直是被母亲深爱着长大的,但并非因为母亲“始终都陪在我的身边”。

 

毋宁说母亲常常不在我身边,以至于我不得不使出“三小时鼻涕虫”的绝招强行吸引她的注意。但是即使使出了这一绝招,也经常被放任不管。

 

前面多次提及,我的母亲是非常忙碌的。除了帮助父亲处理印刷厂的事务之外,还要分配工人和女佣进行工作,另外还有七个必须照顾的孩子。

 

无论她忙得多么焦头烂额,无微不至的母爱总会时刻萦绕在我的周围。从这一点来看,也许所谓的母爱,并非是一定要每时每刻都陪在孩子身边才能被感受到的情感。也许像我母亲这样,反而是在没有很多时间陪伴孩子的情况下,才付出了真正炽热的爱吧。

 

只要母亲的心里时时牵挂着我们,爱着我们,有一颗温柔守护孩子的心,即使和孩子接触的时间少之又少,也一定能引导孩子走向正确的人生方向。

 

如今,我们迎来了物质富有的年代,我却担心越来越多的父母无法再用心地教孩子——“爱”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我虽然自小任性,但到了小学三年级的时候,身体也长大了,摇身一变成了“孩子王”,几乎每天放学后都会带上四五个孩子回家。

 

我记忆犹新的是,在八叠间的那张大桌子上,几乎随时都摆放着四五份点心。

 

有时是十个左右蒸番薯,有时随意放着一些粗粮点心,等等。

 

明明应该很忙碌的母亲,却总能掐着我从学校回来的时间为我和同伴们准备好这些零食,而且每天如此,从未间断。

 

当时的我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如今回想起来,能坚持日日为我们准备这些,真是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母亲虽然并没有时时刻刻陪在我身边,但对我的关心一直都在。

 

那些悉心摆在桌上的点心,像某种象征一样铭刻在我的记忆之中。

 

 

萨摩的乡中教育

 

我出生的鹿儿岛,过去的萨摩藩,在曾经长达七百年的时间里都处于岛津氏的管辖之下。

 

岛津氏为了把家臣的子弟培养成萨摩武士,制定了“乡中教育”制度。随着时间的流转,萨摩变成了鹿儿岛,但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前,这里的男子教育还残留着“乡中教育”之流的风气,像空气一样挥之不去。

 

男尊女卑的思想,现在想来是不可思议的,但那时却如真理一般存在,连用盆洗衣服或用竹竿晾衣服,都一定会按性别分开。

 

与之相应地,男子被认为是“到危急关头可为国征战,英勇捐躯”的存在,男子们也对自己的使命心中有数。

 

西乡隆盛和太久保利通也是接受过“乡中教育”的萨摩男子。

 

西乡隆盛是我衷心敬佩的一位人物。隆盛的为人之道、生存方式、思维方式等都对我产生过巨大影响。

 

我认为西乡隆盛是一位十分卓越的领导者。他拥有绝妙的人生哲学,对他人怀有深沉的爱,对国家的发展之道也留下了许多意味隽永的言辞,无论是他的朋友还是敌人,都对他尊敬有加。

 

京瓷集团的社训“敬天爱人”,就出自西乡隆盛之口。

 

 

有本事跟我打

 

如前所述,我们一家所居住的工厂,位于被称为“岛津住宅”的岛津藩时代以来的武士家住宅区内。

 

我尚且年幼时,也就是昭和初期,那一带依然残留着萨摩藩的风气和封建社会的阶级思想。

 

我还记得那时在学校的签到簿上,还有一栏专门区分“平民”或“士族”。从前在萨摩时期,人们认为“没有士族,就没有萨摩藩”,那时也依然残留着这样的旧风气。

 

我的父母都出身于乡下,自然不是士族。但由于在印刷业也算是小有成绩,所以在一次机缘巧合之下买入了这里的房屋。

 

我们家周围全是岛津家时代武士的宅邸,他们有着身为士族的骄傲。所以不难想象,当得知附近搬来了一家出身乡野的人经营的印刷厂,他们会有什么样的排斥……恐怕母亲和邻里相处时也背负着巨大的心理压力吧。

 

我却一直纳闷,为什么附近每个朋友家里都有刀,而我家却没有呢?虽然我一直对朋友说“我是士族”,但祖先的名字和族谱等具体证据一个都拿不出来。因此,我的内心也焦躁不安。

 

在这些人中,也有人把我当作“下级武士之子”而百般轻视,对此别提我有多愤懑了。我体内那股不服输的劲儿,应该也源于这些经历。

 

有一件事,虽然现在记不清是哪个亲戚讲的,还是直接从父母那里听说的,总之我记忆非常深刻。

 

那时父亲和母亲刚成婚,父亲小的弟弟还在上小学,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一天,父亲这个小的弟弟满脸是血地回到了家。

 

在离我家两条街左右的地方,住着一个在旧制七高上高中的学生。听说父亲的弟弟在那个学生家附近玩闹时,那个七高的学生大嚷着:“吵死了,我都没法学习了!”话音未落就冲了出来,朝他脸上疯狂殴打。

 

一听完这事,母亲毅然决然地让父亲去和对方理论。

 

但父亲天性敦厚,只知道不断斥责自己的弟弟,说:“一定是因为弟弟吵得特别厉害!”

 

母亲左等右等,终于还是沉不住气了,就自己拎起了一把木刀,牵起叔叔的手冲进了对方家中。

 

一进玄关,母亲就大吼一声:“喂,给我出来!”然后提高嗓门冲那个七高的学生抗议道,“上着七高这么好的学校,应该是既有教养又有学识,竟然因为一个小孩子只是玩闹了一下就把他给打成这样,算什么本事!简直不可理喻!有本事来跟我打。”

 

每当想起此事,内心的激动都会不自觉地涌出,让我对母亲刮目相看。

 

那个待人温柔、一次都没有骂过我们兄弟姐妹的母亲,到底是怎么说出那样的话的呢?

 

这个故事说明了母亲所具备的强烈的正义感和勇敢之心。我想,背后一定不止这一件事。

 

这个七高学生家里是开邮局的,想必他家里一定是历史悠久。而且住在岛津住宅一带,当然也是出身士族。

 

母亲此举,恐怕除了出于弟弟被人打的愤怒之外,还掺杂了其他情感。一定是一想到在小叔子被打时,那个七高学生冷漠的态度和所说的那些歧视性的盛气凌人的语言。

 

这背后还有一点原因,就是母亲平时因为自己所受到的歧视而心怀愤怒。

 

生来温柔又重感情的母亲能说出那样的话,一定是由于母亲体内蕴藏着强烈的正义感。母亲无法容忍阶级歧视和违背道理的事情。她就是这样一个对于此类事情有着极度洁癖,会奋不顾身起身反抗的人。

 

而我则完全遗传了这一点,对于不合理、不讲理的事情,极其厌恶。这也从初一直支撑我至今。

 

 

母亲的武士精神和经商头脑

 

我自己也有这样的记忆。

 

上小学之前,我一直胆小懦弱,可上小学之后,和朋友打架回到家的情况就越来越多。

 

当我在打架中输了,受了伤,或哭着回家时,母亲一定会开口问我理由。如果我回答说:“我觉得自己是对的,所以和对方吵了起来,可后还是输了。”母亲一定会责备道:“既然觉得自己是对的,为何要哭着回来?”

 

而且她一定会就近找一个靠在墙上的笤帚或别的东西塞给我,边塞边说:“再去把对方打一顿!”然后就要把我赶出门。要是我犹豫一下,就会被她敲脑袋。

 

当时的鹿儿岛,还残留着男尊女卑的风气。据说有很多家庭对外宣称是男人当家,在外面尊重男人,但其实有很多妻子个性强势,在家庭内部握有实权并一手掌管家事。也许我母亲就是一个这样的典型。

 

对孩子也一样,母亲要求我们尽量去挑战对手。虽然身为女人,但可以说母亲身上也有着“武士精神”。

 

不仅如此,正如我之前所写的,母亲还具备超乎常人的经商才华。比如她曾想过买一些空房以备不时之需,在战后的混乱期致力于黑市上物物交换的生意。可以说,在经商头脑和行动力上,母亲要比一味谨慎行事的父亲高明得多。

 

在家里经济穷途末路的时候,母亲也会要求孩子们帮助做生意。在我的母亲身上,兼具着那时的鹿儿岛不可能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上的两种品质——“武士精神”和“商业才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