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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恩•汉密尔顿/1978年
    原载于《新评论》5.2(1978年秋季):第9—12页。经伊恩•汉密尔顿产业许可转载。
  
    伊恩•汉密尔顿: 你已经出版了两部短篇小说集,现在你的部长篇小说《水泥花园》也面世了。我想稍后再就这些作品来向你提问,不过或许我们可以先谈一谈你的“背景”,正如人们所说……
    伊恩•麦克尤恩: 好的,可以说我来自军人家庭。1948年我出生在奥尔德肖特,在一栋已婚军人预制军营里度过我的幼年时光。我父亲是个苏格兰军士长,他于1932年入伍,成为一名常规军人,他之所以当兵无非是因为他在格拉斯哥失了业。我母亲是当地人,在战争中失去了她的前夫,所以我有一对同母异父的哥哥与姐姐。我母亲那会很穷,尤其是在失去其任丈夫之后。1947年那会,带着两个孩子守寡,生活过得很艰难。她大概三十岁的时候嫁给了我的父亲,我父亲那会二十九岁。
    汉密尔顿: 他们是什么样的人,性格相似吗?
    麦克尤恩: 一点也不。我父亲那会,包括现在也是,身材健硕,长相英俊,还留着一撮军人标志性的小胡子。他像他母亲,很盛气凌人。至于我的母亲,即便在做姑娘的时候就开始照顾一大家子的姐妹,而且在二十来岁的时候还经历了这样的苦难,但她仍旧是一个性格非常温和的女人,很容易顺从。
    汉密尔顿: 我想,虽然你有一对同母异父的哥哥和姐姐,但你当时仍旧视自己为独生子吧?
    麦克尤恩: 某种程度上是的。首先,他们比我大不少,而且不管怎么说,我哥一直和外婆住在一起——她真是个不一般的人物,她在我母亲的任丈夫去世之后主动提出要抚养一个孩子。因此我哥从小就在一幢市建住房里长大,房屋里摆满了各种金光灿烂却又有点吓人的物件:一些瓷器小狗以及一幅巨大精美的立体照片。
    汉密尔顿: 的确不是滋味。所以这一家子一开始就实实在在分裂了。
    麦克尤恩: 是的,当我父亲被派往新加坡时更是如此。我那时大概三四岁。我同母异父的哥哥留了下来。
    汉密尔顿: 你还记得你当时对父亲的印象吗?你刚才说他很盛气凌人。
    麦克尤恩: 呃,初他在我眼里就跟陌生人差不多。从周一到周五他都在外工作,只在周末回家。他性子特别火爆,不过其实他是个很重感情的人,但他羞于直接表达感情。我小时候真的特别怕他,我就记得有一次,我一看到他在雨中推着自行车经过营房的窗户,就吓得跑到沙发后面,然后呼唤我妈把他赶走。就我而言,他是个入侵者,生生地闯入了我与母亲之间那一亲密、幸福的关系中。
    汉密尔顿: 你们一家搬到新加坡的时候你只有三岁。你还记得当时的情景吗?
    麦克尤恩: 不是很多。我记得那里就跟很多国外军事基地差不多,房屋和英国这边的小型市建住房群很像。之所以会意识到自己在国外生活,是因为那里充沛的阳光和旁边站着的一两个用人。那会我有个保姆,我把这件事视为我了不起的成就之一。她那会十七岁,长得很漂亮。她常睡在我的床上,或者,更确切地说,睡在床尾。她教我中文,我觉得,要是现在对我实施一次集中催眠疗法,说不定我还能想起那些中文。
    汉密尔顿: 你在那边待了多久?
    麦克尤恩: 哦,待到了我六岁左右。此后,我们在英格兰辗转多地。到我八岁的时候,我父亲收到了委任状——他成了一名军官。
    汉密尔顿: 他有没有希望你也成为一名军官?
    麦克尤恩: 他也许有这样的想法吧,但我认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并不适合我。如果我对此表现出丝毫兴趣,他可能会很高兴,但我并没有。无论如何,他非常期望我接受良好的教育。他十四岁时获得文法学校的奖学金,但由于家里买不起校服而弃学了。
    汉密尔顿: 所以他把你送去了寄宿学校。
    麦克尤恩: 嗯,是的,但那是在我大约十二岁的时候了。中间那会儿我在非洲待过一段时间。对我而言,那是一段非常快乐的时光,一段青春期前的童年时光。我交了许多亲密无间的朋友,并与我父亲一同做了许多事情——扎扎实实的事情。生活无忧无虑,在野外奔跑呀,游泳呀,在海岸与沙漠探险呀,一切都是那么美好。与随后几年相比,就是十三岁到十七岁的那几年,那段时光简直就是天堂。我读了大量书籍,博览群书。我母亲曾在基督教育青年会(YMCA)书店工作过一小段时间,其间她常常把书店里的书带回来供我阅读。我读过詹宁斯和伊妮德•布莱顿的书,但是那些我后来结识的人读过的书,我都没读过——比如C.S.刘易斯的书,还有《小熊维尼》,抑或是《霍比特人》——我错过了中产阶级的英语读物。那时候,有什么书我就读什么,读得津津有味:詹姆斯•比格尔斯系列,詹姆雷特,各种漫画书,还有比利•邦特。
    汉密尔顿: 那么你那会对于自己会被送回英国读寄宿学校这件事情,多少是知道一点的喽?
    麦克尤恩: 是的,我特别激动。我记得我看他们带回来的所有小册子;我觉得那肯定是些公学的小册子,但我当时并不确定。后我被送到了萨福克的一所国营寄宿学校。我母亲对这整件事都不是很满意,不过她并没说什么。
    汉密尔顿: 那种感觉一定很奇怪,分离的感觉。
    麦克尤恩: 是的,我还记得离开时的情景。我们从一个小型空军机场乘坐一架DC-3离开。我记得我旁边坐着两位老奶奶,我坐在窗边,哭得特别凶,结果她们也开始哗啦啦地哭了。然后我望向窗外,并且惊恐地发现,母亲站在大约五十码远的沙地上,也在不住地哭泣。我觉得我是从那时起对这件事情有了深刻的认识,认识到这并不是某种詹宁斯式的冒险。我的意思是,我是真的要与家人分别了。
    汉密尔顿: 学校呢,学校是什么样的?
    麦克尤恩: 嗯,那是一所很奇特的学校——学校名叫伍尔弗斯顿•霍尔——尽管录取的学生大多都是伦敦工人阶层家庭的孩子,而且都很聪明,但它仍旧是按照小型公学来办的。不过我相信它要比当时大多数的公学都要开明。
    汉密尔顿: 全都是男孩吧,我猜想?而且,个个都多少有些沉迷于性?
    麦克尤恩: 是的,令人吃惊。不过一开始我太单纯,甚至都没有注意到这点,或者当我注意到的时候我感觉这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想大概过了几个学期以后,我才开始隐隐地认识到人们口中所谓的“手淫”是什么意思。即便如此,我也不觉得我会手淫。那很奇怪,但在大概十二岁到十六七岁的时候,我们大部分时间都很空闲——有很多自己的时间,并且大多时候我都觉得很茫然。
    汉密尔顿: 你那会好学吗?
    麦克尤恩: 不,我是个非常平庸的学生——在我刚刚描述的那段日子里,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我都很平庸。三十个人里面我的排名总是在二十六,顶多二十一那样,就总是被忽略的那个,真的。我记得有一些男生总是被教师单独叫过去——大体上说,这些教师都喜欢同性。不过他们没有真的非礼这些男孩,但在他们身上花了不少时间。我那会特别安静,还非常害羞,脸色苍白,从来没被老师特殊照顾过,也没被那些校霸欺负过。学校里有更加显眼的受害者,不论是瘦小的,胖胖的,还是那些非常自大的孩子,不知为何,就我总是被忽略掉。正如我没有被欺凌过一样,我也从没被老师悉心指导过。大多数人似乎都很难记住我的名字。人们总是把我错认为是某个长得隐隐像我的小子。
    汉密尔顿: 这一切让你感到不愉快吗?
    麦克尤恩: 没有,一点也没有,我那会只想生存下来,不想被殴打。关于我的青春期,真没什么别的可说的了。大概直到十六七岁的时候,我体内的荷尔蒙才开始涌动。我变得特别要强,大量地阅读书籍,所做之事都能很好地完成。突然之间,老师也开始注意到我了,我还获得了不少奖项,也与其他男孩建立了非常深厚的友谊。由于我们学校就没有女生,所以我开始用热情的眼光来看待低年级男孩,这可耗了我不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