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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场白

 

近些年来,梁启超的教子之道越来越为人们所关注。人们津津乐道的是,梁启超的教子之道太厉害了,他的九个子女中居然出了三个院士,而其他六个子女,也都在各自领域里表现得十分突出。

此话一点不假。他的长子梁思成、次子梁思永,1948年双双当选为当时的中央研究院院士;老儿子,他的“老白鼻”梁思礼,也于1993年当选为中国科学院院士。这就是人们所说的“一门三院士”。另外六个子女,长女梁思顺是梁启超的得力助手,中学、西学都很有造诣,在孝悌方面也是弟弟妹妹的典范。三子梁思忠三十年代初从美国西点军校毕业回国,加入国民革命军,很快升任十九路军炮兵上校。次女梁思庄终毕业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一生致力于图书馆学和西文编目的教学和研究,是著名的图书馆学专家。四子梁思达入南开大学读经济学,毕业后以社会经济研究为志业,取得显著成绩。三女梁思懿1933年入燕京大学医学预备班,未毕业即投身学生运动,后从事农村妇女教育和工人运动,1941年赴美就读于南加州大学历史系,1949年回国,曾任山东省妇联主席、中国红十字总会国际联络部副部长。四女梁思宁在南开大学读书时,抗战爆发,她因此失学,后由三姐介绍,经上海到江苏,加入新四军,1941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成为革命队伍中的一员。五子梁思礼在美国获得工科博士学位,1949年和三姐全家一起回国,参加技术工作,后成为火箭专家,中国科学院院士。

梁家子女在学业、事业上的成功,确实让人羡慕。很多做父母的都想探究梁氏的教子之道,以为自己教育子女的借鉴,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为人父母者,几乎没有不想望子成龙的,而现在的父母则比以往任何时候的父母都更加渴望子女成才。为了子女成才,他们可以牺牲自己的一切。

有一种说法,认为当今这个时代生存竞争演变得越来越残酷和激烈。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输在起跑线上,长大以后能进好学校,获得高学历,找个好工作,过上幸福生活,这些父母往往罄其所有和所能,为子女创造优越的学习条件,有花数百万甚至上千万购买学区房的;也有辞去工作,在学校附近租房,陪子女读书的。对于早教,很多父母虽不情愿,却也不敢轻易放弃,他们车载人驮,带着一两岁、两三岁的孩子,奔波于各种兴趣班、学前班之间,孩子辛苦,家长也辛苦。中小学生更不轻松,课余及周末、周日的时间都被各种辅导班占据,根本得不到必要的休息和娱乐。这种情形已经成为中国教育的独特景观。

问题出在哪儿呢?梁氏教子之道似乎就是在这种情形之下进入公众视野的。人们希望从他的教子之道中找到答案,探求其中的奥秘。一般说来,历史上,凡名门世家,没有不重视家庭教育的。他们的子女,成才的概率很高,往往一大家子兄弟姐妹都是社会精英,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家教。这是个很普遍的现象,非梁家所独有。像江苏无锡的钱家,著名国学大师钱穆、钱基博、钱钟书,著名科学家钱学森、钱伟长、钱永健(诺贝尔化学奖获得者),都出自这一家。还有湖南湘乡的曾家,自曾国藩、曾国荃兄弟以降,出了很多政治家和学者,著名的就有曾纪泽(外交家)、曾纪鸿(数学家)、曾广钧(诗人)、曾宝荪(教育家)、曾约农(教育家)、曾昭抡(化学家)。再看江西义宁(今江西修水县)的陈氏家族,从陈宝箴、陈三立,到陈衡恪、陈寅恪,一门三代,人才辈出,全都名重一时。

深究起来,这些家族都有自己的家训和家教理念,而新会梁氏的家教,有哪些独到之处呢?我们知道,梁启超是举世公认的思想家、教育家,社会活动家,一代启蒙大师。他从青年时代就致力于国民的文明教化,改造国民性,“以开民智为义”。所谓开民智,说到底,就是要在民众中造就健全的人格。综合他的多次表述,所谓健全人格,至少应该包括以下这些内容:有远大的志向、有自省的能力、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学而不厌、勤于思考、善与朋友相处、有自制能力、热心公共事务、有冒险精神、自由独立、有爱国情怀等等。后来他作《新民说》,更把国民教育提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他认为:“苟有新民,何患无新制度、无新政府、无新国家?”他总结中国维新变法失败的历史教训:“吾国言新法数十年而效不见睹者,何也?则于新民之道未有留意焉者也。”

也许有人会说,梁氏讲来讲去,说的都是国民教育,和他的家教有什么关系呢? 殊不知这正是梁氏家教的不同凡响之处。区别于历史上许多家族的教育理念,梁氏家教从一开始就高悬一人格精神至上的宏大目标。他把家教看作是国民教育的基础,他认为,自己的儿女都应该是人格健全,能为国家自觉承担责任的新式国民,而不仅仅是梁家的孝子贤孙,出人头地,光宗耀祖。这一点也不奇怪。在一个新旧社会转型的时代,梁启超的身上不可避免地兼有东西方两种思想文化的特质。一方面,他接受了来自西方的民族国家观念,尤为看重国民(公民)资格的养成,以为这是中国改变积贫积弱现状,得以进步、自强的先决条件;另一方面,他骨子里还是儒家思想,视家国为一体,既强调国家至上、民族至上,又很重视家风、家教在造就健全人格过程中的不可替代作用。特别是欧战之后,他的思想回归传统,对西方的个人本位和自由放任提出质疑,个人对于国家、民族应该负有的责任,更成为他所期许的健全人格不可缺少的内涵之一。他的这种家教理念,就比较集中地体现在他写给孩子们的家书中。

……

 

父爱篇

 

1922年12月2日

[与思顺书]

 

我的宝贝思顺:

前书想收。我很后悔,不该和你说那一大套话,只怕把我的小宝贝急坏了,不知哭了几场。我委实一点病也没有,若有,我不能不知道。但君劢相爱太过,我也只好容纳他的好意。现在已减少许多功课,决意阳历年内讲完,新年往上海玩几天。

汝母生日以前,必回家休息,汝千万不许担忧着急。我明年上半年决意停讲,在家中安住数月后,阴历三四月间,拟往庐山,即在彼过夏。汝暂勿回来亦好,我虽想念汝,但汝来往一次亦大不易,不必汲汲也。汝能继续求学甚好,汝学本未成,汝为我爱儿,学问仅如此,未为尽责也。

父谕。

十二月二日

 

 

1923年1月7日

[与思顺书]

 

宝贝思顺:

我三十一夜里去上海,前晚夜里回来。在上海请医生(法国)诊验身体,说的确有心脏病,但初起甚微,只须静养几个月便好。我这时真有点害怕了,本来这一个星期内,打算拼命把欠下的演说债都还清,现在不敢放恣了,只有五次讲义讲完就走(每次一点钟)。酒是要的戒绝了,烟却不能。医生不许我多说话,不许连续讲演到一点钟以外,不许多跑路(这一着正中下怀),要紧是多睡觉(也愿意),说这一着比吃什么药都好。我回家后,当然一次讲演都没有,我便连日连夜睡他十来点钟,当然就会好了。你却不许挂心,挂心我就什么都不告诉你了。

我本来想到日本玩玩,可巧接着日本留学生会馆来书要我去讲演,而且听说日本有几个大学也打算联合来请,吓得我不敢去了(若没有病,我真高兴去)。今年上半年(阳历计)北京高师要请我,要和别的学校竞争,出到千元一月之报酬(可笑,我即往,亦不能受此重酬)。东南学生又联合全体向我请愿,我只得一概谢绝了。回津后只好杜门不出,因为这几年演讲成了例,无论到什么地方也免不掉,只得回避了。我准十五日回家,到家当在汝母生日前两日哩。思成和徽音(即林徽因,后文均同此——编者注)已有成言(我告思成须彼此学成后乃定婚约,婚约定后不久便结婚),林家欲即行定婚,朋友中也多说该如此,你的意见怎样呢?

爹爹

一月七日

 

 

1923年1月15日

[与思顺书]

 

宝贝思顺:

我现在就上车回家了。明天晚上就和你妈妈、弟弟、妹妹们在一块了,现在很想起你。

这几天并未有依医生的话行事,大讲而特讲,前天讲了五点钟,昨天又讲四点钟,但精神却甚好。

几个月没有饮酒了,回家两天就是你妈妈生日,我想破戒饮一回,你答应不答应?回家后打算几个月戒讲演了(但北京高等师范学生正在和我打麻烦,因为我早答应过今年上半在那里讲),打算专门写字和打牌,你听见想一定欢喜。

爹爹

 

难得这一点时候没有事,没有客,所以写这几张纸。

 

1923年1月21日

[与思顺书]

 

宝贝思顺:

我现在回家看见许多小宝贝,忘记了你这大宝贝了,把三张好玩的小照寄给你的三个小宝贝罢。

爹爹一月廿一日

 

 

1923年5月8日

[与思顺书]

 

宝贝思顺:

你看见今日《晨报》,定要吓坏了。我现在极高兴地告诉你,我们借祖宗功德庇荫,你所爱的两位弟弟,昨日从阎王手里把性命争回。

我在西山住了差不多一个月,你是知道的。昨日是你二叔生日,又是五七国耻纪念,学生示威游行,那三个淘气精都跟着我进城来了。约摸十一点(午前)时候,思成、思永同坐菲律宾带来的小汽车出门,正出南长街口,被一大汽车横撞过来,两个都碰倒在地。思永满面流血,飞跑回家,大家正在惊慌失色,他说快去救二哥罢,二哥碰坏了。等到曹五将思成背到家来,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两个孩子真勇敢得可爱,思成受如此重伤,忍耐得住,还安慰我们,思永伤亦不轻,还拼命看护他的哥哥),眼睛也几乎定了。

思忠看见两个哥哥如此,呱的一声哭起来,几乎晕死。我们那时候不知伤在何处,眼看着更无指望,勉强把心镇定了,赶紧请医生。你三姑丈和七叔乘汽车去(幸我有借来汽车在门),差不多一点钟才把医生捉来。出事后约摸二十多分钟,思成渐渐回转过来了,血色也有了,我去拉他的手,他使劲握着我不放,抱着亲我的脸,说道:爹爹啊,你的不孝顺儿子,爹爹妈妈还没有完全把这身体交给我,我便把他毁坏了,你别要想我罢。又说千万不可告诉妈妈。又说姐姐在哪里,我怎样能见她?我那时候心真碎了,只得勉强说,不要紧,不许着意。但我看见他脸色回转过来,实在亦已经放心许多。我心里想,只要拾回性命,便残废也甘心。后来医生到了,全身检视一番,腹部以上丝毫无伤,只是左腿断了,随即将装载病人的汽车开来,送往医院。

初时大家忙着招呼思成,不甚留心思永何如。思永自己说没有伤,跟着看护他哥哥。后来思永也睡倒了,我们又担心他不知伤着哪里,把他一齐送到医院检查。啊啊!真谢天谢地,也是腹部以上一点没有,不过把嘴唇碰裂了一块(腿上亦微伤),不能吃东西。

现在两兄弟都在协和医院同居一房,思永一个礼拜可以出院,思成约要八个礼拜。但思成也不须用手术(不须割),因为骨并未碎,只要扎紧,自会复原。今朝我同你二叔、三姑、七叔去看他们,他们哥儿俩已经说说笑笑,又淘气到了不得了。昨天中饭是你姑丈和三姑合请你二叔寿酒,晚上是我请,中饭合家都没有吃,晚饭我们却放心畅饮压惊了。我怕你妈妈着急发病,昨日一日瞒着没有报告,今朝我从医院出来,写了一封快信,又叫那两个淘气精各写一封去,大约你妈妈明天早车也要来看他们了。

内中还把一个徽音也急死了,也饿着守了大半天(林家全家也跟着我们饿),如今大家都欢喜了。

你二叔说,若使上帝告诉我们,说你的孩子总要受伤,伤什么地方听你自择,我们只有说是请伤这里,因为除此以外,无论伤哪里,都是不了。我们今天去踏查他们遇险的地方,只离一寸多,便是几块大石头,若碰着头部真是万无生理。我们今天在六部口经过,见一个死尸横陈,就是昨天下午汽车碰坏的人,至今还没殡殓,想起来真惊心动魄。

今年正月初二,我一出门遇着那么一个大险,这回更险万倍,到底皆逢凶化吉,履险如夷,真是徼天之幸。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因为《晨报》将情形登出,怕你一见吓倒,所以详细写这封信。我今日已经打了二十多圈牌了,我两三日后仍回西山,我在那里住得舒服极了(每日早起又不饮酒)。

爹爹

阳历五月八日,旧历三月廿三日

 

1923年5月17日

[与思顺书]

宝贝思顺:

你和希哲看报吓成怎么样?我前日入城看思成,已大好了。医生言敢保不致残废,现汝母尚在城,每日往看彼两次,徽音亦日日往,俨然姑媳相依矣。

可怜思庄不知底细,在校中看见报纸,哭得眼都肿了,王姨携她来京看视一遍,方才安心。

我仍居西山,每日早起,精神甚旺。这几日常常想我的思顺,但写信也无甚话可说耳。

十七日爹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