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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十点,梁以璇换了身稍微正式些的白色针织连衣裙,化了淡妆,坐上提前约好的车去往市区。

节目组给的约会地址是一片公馆区里的一家法式餐厅。

梁以璇拿到地址后,隐约觉得有点儿眼熟,等车子开到附近,望见成片的老式花园洋房,才确定她的确来过这里。

边叙带她到那家法餐厅吃过饭。

应该是今年正月里的哪一天,他在北城过年过腻烦了,也没提前打一声招呼就飞来了南淮。

接到他的电话的时候,她正和妈妈在外婆家吃午饭。

梁以璇不敢让妈妈知道自己谈恋爱的事,又忍不住想见边叙,就拿萧洁撒了个谎,匆匆赶去赴约。

等见到边叙后,却发现他兴致也不是很高,好像只是找她来打发打发时间,又觉得自己兴冲冲地随叫随到是不是有点儿廉价,也没说是吃到一半跑出来的,就说肚子刚好饿了。

就在那家法餐厅,边叙那张挑剔的嘴难得遇上肯入口的菜,而她吃过一道前菜就饱了,索然无味还在硬撑。

……

梁以璇在公馆外下了车,望着面前的砖红色小洋房出了会儿神,好笑地垂下眼走了进去。

两位跟拍摄像一前一后随她上楼。

餐厅里没有其他客人,大概是节目组包了场,梁以璇被侍应生领到大堂靠窗的餐桌旁,落座后注意到不远处的半圆形舞台。

舞台上有五位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士,一位钢琴手,一位大提琴手,两位小提琴手和一位风琴手。

梁以璇恍惚觉得这一幕好像在哪儿见过,想了想无果,等到小提琴手拉弦,熟悉的旋律响起,才记起这是电影《闻香识女人》里的一幕。

这首西班牙舞曲叫 Por Una Cabeza,中文译名“一步之遥”,是电影中一段探戈的伴乐。

有理论说,音乐创造的内隐记忆联结人的情感,比起文本和画面的外显记忆更难被磨灭。

一位阿尔茨海默病患者,无论如何也记不起眼前的人是谁,但当他听到一首多年前听过的曲子,却有可能将它哼唱出来。

所以即便此刻梁以璇极力回避,还是在这段旋律里想起了一些封存的往事。

她清楚地记得,看这部电影的那天是她次想跟边叙分手。

当时舞团新剧首演在即,她在繁重的排练压力下夜夜失眠,而他在岛上连续闭关了一个多月,一开始发消息,还能得到几句隔天的回应,后来干脆彻底杳无音讯。

那天排练出错,她也不知道想从边叙那里得到什么,就打了通电话过去。

陆源代接,说边叙在忙,问有什么要紧事需要转告。

要紧事。

想跟消失一个月的男朋友说上几句话,算不算要紧事?

意识到答案的那刻,她突然有了种想结束的冲动。

第二天周末她去了兰臣天府,打算把自己的行李收拾走。可真进了那个有过太多温存的屋子,又有些犹豫不决。

那一整天,她在那座大房子里辗转,一次次说服自己等等再决定。

zui后走进影音室,打开了一部片长足够长的老电影—两小时又三十六分钟的《闻香识女人》。

她想等一部电影的时间,看看自己的主意会不会改变。

光影明灭的影音室里,她静静望着银幕,却半天也没看进情节。直到电影过半,那首探戈舞曲娓娓而来。

她被旋律吸引,终于专注起来,看失明的男主角与素昧平生的年轻女郎在餐厅舞池里起舞,从生涩试探到渐进佳境,她也一点点入了迷。

舞曲高潮,男主角一手将女人推远,一手又将她拉扯回来—影音室的双扇门就在那一刻忽然被推开。

光在刹那间涌进昏暗的密室。

她吓了一跳,惊讶地偏过头去,从沙发上缓缓站了起来。

门外的人却像只是寻常归家那样朝她走来,瞥了眼幕布问:“看什么这么入神?”

她还发蒙,边叙已经认出了这部电影:“Some people live a lifetime ina minute ?”。

他在念影片里被奉为经典的一句台词——“有些人在一分钟里过尽一生。”

看着眼前从天而降的男人,根本没入戏的她却好像听懂了这句台词。

人的一生多数时间都在平淡中度过,却会在短暂的某一时某一刻,体会到足够一生回味的欢喜忧虑、痛苦甜蜜。

而她的那一时那一刻,就在边叙推门而入的那一瞬。

……

餐厅里的乐手们也渐渐全情投入。

被钢琴的重音一敲打,梁以璇结束了这段不合时宜的回忆,空洞的眼神重新聚焦。

与此同时,两位侍应生一左一右拉开了大堂的双扇门。

梁以璇闻声望去,一眼看清了站在门外的男人,如遭雷劈地僵坐在椅子上。

舞曲进入高潮,澎湃的音律在抑扬顿挫间翻涌着人的心潮。

梁以璇紧紧盯着那扇门,仿佛回到了那天昏暗的影音室。

和那时的画面如出一辙,这个男人在一个不可能的时间,出现在一个不可能的地点,一步步朝她走来。

每一步都像踩在她脆弱的神经上。

可是这一次,她却被钉死在了座椅上,只能眼睁睁看他走近,看他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

头顶投落下一片阴影。那双黑皮鞋停在了餐桌前。

边叙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弯下腰来:“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梁以璇的眼睫一颤。

“你等的人,知不知道你在等他的时候,”边叙的手撑上桌沿,笑着打量她,“心里想的都是谁?”

意识到边叙此刻出现在这里意味着什么,梁以璇的目光慢慢转冷,定了定心神扬起头来:“我在想谁,关边先生什么事?”

边叙眯了下眼睛。

“边先生贵人多忘事,可能不记得了,我在一个多月前已经正式通知过你,我和你没关系了。”

边叙看着她笃定的眼神笑了一声:“是吗?”

他拿起手机,皱着眉滑了几下,把手机搁在餐桌上,推到她眼前:“你说哪条通知?这个?”

梁以璇垂眼看去。

短信界面停留在很久以前不知哪天的对话——

“晚上还回来吗?”

“怎么?”

“不回我就睡了。”

“回。”

“什么时候?”

“你想什么时候?”

“我很困了……”

“去床上等。”

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辱感,让梁以璇死死攥紧了裙角。

边叙注视着她变幻的神色,指尖摁在屏幕上往上一滑。

滑到底也没出现那条分手通知。

他掀起眼皮,瞥了瞥架在边上的摄像机,低头在她耳边轻轻一笑:“绿我绿到全国观众面前来了,宝贝儿,胆子挺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