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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大地
家里小的一块水田只有门口的院子大,种的是香禾
米。香禾米晚熟,周围水田种植的稻谷收割完,只有香禾米
还黄着叶,长长的稻梗望着天。一小片香禾米,引来不少
麻雀,这些麻雀刚失去山谷整片的金黄稻田,等不到下一个
秋天,在香禾米田里聊起了失去的那些个想飞就飞,想落
就落,总有累累水稻的稻田接住的日子。一吹口哨,麻雀从
香禾米里飞出,好似一块黄金遗落田间,阳光照下,折射
出光。
香禾米米粒短,宽厚,跟日常吃的细长的米粒相比,
香禾米像个白白的胖娃娃。香禾米收割时,妈妈带把镰刀走
在前,爸爸挑两对禾篮走在后,妈妈俯身埋没在水田里割香
禾米时,爸爸坐在田埂上抽烟。四周山上的鸟清清脆地叫了
一声又一声,水稻收割,稻草的清香混着田野淡淡的土腥味
儿,风吹来时,还有香烟的辛辣浓烈,闻着忘了动,看着一
支烟被爸爸一口口细细地吞吐完,而妈妈已经将一对禾篮装
满了水稻。
田埂只有三丈宽,爸爸光着脚踩在黄了的茅草上,挑着
禾篮,脚步迈得又大又快,一步也不落空。院子里铺好蛇皮
布,还有脚踏的脱粒机。爸爸将禾篮放倒,提起篮底用力一
提,水稻刷刷地倒在院子,爸爸解开绿色的中山装扣,露出
白色的背心,挑着空禾篮回田里接着挑下一担。水稻割完都
挑了回家,妈妈拿着镰刀去了菜地,她要将齐腰高的大青菜
砍回家,在院子里晾几天,擦上盐,塞进缸里做咸菜。而爸
爸将水稻脱粒,哥哥躲屋后看书被爸爸大声喊了出来,哥哥
跟爸爸并排站着,右脚放在脱粒机的踏板上,有节奏地用力
踩踏起来,脱粒机前面的滚筒飞快地翻滚,水稻放上去,谷
粒四溅,落在蛇皮布上“噼里啪啦”地跟大雨打在瓦片上一
样好听。空气里都是稻草的清香,我闻到了收割的味道,而
爸爸闻到了黄粄的味道。
新年将至,家里要做黄粄。做黄粄的前两天,妈妈上山割黄
栀子和布惊树,爸爸将院子里放着的石臼刷洗干净。
这石臼,放在院子里,有时被我用来当鱼缸,河里捞回来的
鱼虾都倒进去;有时哥哥割了些芒草放进去,加水让芒草腐
烂,他想实践造纸技术,没有造出纸,石臼里腐烂的芒草把
院子熏臭了。洗石臼很费劲,水倒进去刷洗,再用力将石臼
倾斜把水扫出,石臼重,之前村里有人借去打糍粑,两个壮
年男子才勉强将它抬走。寒冷的天,风呼呼地刮,爸爸脱去
外套将石臼里里外外地洗了一遍又一遍,简直要将石臼擦洗
得跟鹅卵石一样光滑。
没有人比我更积极烧火了,尤其用饭甑蒸米饭时,将
灶炉的火烧得旺旺的,整个厨房飘荡着香禾米的清香,混着
饭甑上杉木的木香,好闻得不得了。揭开饭甑盖,香禾米圆
润莹亮,妈妈给我们一人舀一碗香禾米饭,撒点儿白糖,我
们吃了一碗又一碗。妈妈在院子里将黄栀子和布惊树烧成了
灰,将灰装到水桶里,冲上水,哥哥张着纱布,过滤出碱
水。爸爸将石臼又洗了两遍。妈妈将碱水倒进饭甑里,爸爸
拿着长勺子搅翻香禾米饭,再倒进石臼里。
碱水将香禾米饭染成黄灿灿的,石臼里装着香禾米饭,
爸爸举起木杵猛棰,住祖屋的天来叔公来了,他跟我并排看
爸爸奋力举起木杵又重重棰下,看着爸爸的好腰力说起了他
年轻的时候。香禾米软糯,木杵上粘了不少棰软烂的米饭,
妈妈将手抹点茶油,将它们捋下来。
妈妈将棰软烂的香禾米饭从石臼中拿出,做成大小不一
的舌条状的黄粄,黄粄颜色金黄,一条条,像金条一样,哥
哥开玩笑地说:“哇,我们家有金条,发财啦。”妈妈听了
觉得是个好兆头,明年家里估计能有好运气,笑着给哥哥捏
了一小团黄粄塞他嘴里,看着哥哥的神情,是一脸的满足和
享受,我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嚷着也要吃,妈妈也捏一团给
我吃,嚼着,唇齿间清香无比,软韧滑口。
妈妈将黄粄一条条整齐码放在土陶盆里,盖上木盖子,
压块儿石头,放在饭厅的橱柜下。饭厅只摆了一张八仙桌,
两张长条凳,一个橱柜,用了不知道多少个年头了,沾染了
多年的油烟,黑黑的。躲在墙洞里的老鼠和黑暗角落的蟑
螂,闻着味儿想尝尝,爬上盖子,低头想钻,却钻不进去,
它们只知道香,不知道我们收藏着的是金黄的大地。
祖祖辈辈深深地扎根在泥土的每个日日夜夜里,早就将
大地翻了个遍,满山遍野的梯田如浪,一圈圈地将四季翻滚
在天空下,一层层、一阶阶的浪花下,是我们的黄金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