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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山里

爸爸跟着阿钛走到了门口,他拄着拐棍,蜷着那条受伤的左腿,一瘸一拐的走路姿势让人误以为他是天生的残疾。

他当然不是。两个月前,他在山里监测一只长臂猿时不小心踏空,摔了一跤,左小腿骨折了。

“ 别 往 野 草 深 的 地 方 和 蕨 草 丛 里 走, 走 路 时 小 心点……”走到了院子里,他仍然跟着阿钛。老狗芒果默不作声地走过来,也跟在阿钛身后。

“爸,我知道了,我又不是次去山里。”阿钛晃了晃手电筒,往院子墙角的荔枝树梢上来回扫荡。明黄色的光在枝头跳动,像长臂猿纵身一跃,消失在茂密的树林里时留下一道黄色的光。

“以前没这么早过,你又是一个人。”爸爸抬头看天空,东边一抹珍珠白一般的夜幕正在朝四周一点点洇散,仿佛水面上一层一层荡开的波浪。“要不,再等等,等太阳出来。”“不等我走到山上,太阳就出来了。”阿钛说,“爸,放心吧,上山的路我已经很熟悉了。”

他知道太阳出来的规律,爸爸也知道,爸爸只是担心他,毕竟以前他是跟着爸爸一起去山里的。爸爸受伤后,阿钛放学回来会替他去山上监测长臂猿,周末也是在大白天上山,他还从未在太阳没出来之前进过山。现在是暑假,他决定不等天亮就出发,因为长臂猿会在清晨太阳刚刚出来时发出声啼鸣,只有根据那空灵而清亮的啼鸣声,才能寻觅到它们的踪影,并监测记录到它们的动态。

进了那么多次山,阿钛也只见到过长臂猿两三次,而且都是远远地看着,没有近距离观察过它们。他很不甘心。再说,爸爸答应他,只要他这个暑假监测观察到那只单身公猿的情况,开学前就会给他买一部新手机。他现在带着爸爸淘汰下来的旧手机,除了打电话和玩一些对他来说太过简单的游戏,别的都玩不了。

爸爸见到长臂猿的次数倒是不少,他次见到它们的时候,还不知道它们叫什么。那时候他才上小学四年级,

跟着他的伐木工父亲,也就是阿钛的爷爷去山里玩。两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 着野草和枯叶往前走,突然,前面一百米开外的地方,树叶一阵“簌簌”作响,好像有什么人正在摇晃树枝。

他从一棵野荔枝树上,看见一个金黄色的影子一掠而过,接着,一个黑色的影子紧追其后。两道影子纵身一跃,落到了另外一棵黄桐树上,没过一会儿就消失在树林深处。他惊奇地问父亲那是什么东西,父亲说是山猿。

那是他次知道村庄前面的那座大山上有金黄色和黑色的山猿。从那以后,他每天早上都会格外注意从山里传来的“山猿”的叫声。只要一听到那悠长而嘹亮的啼鸣声,他就会一骨碌爬起来,冲到院子门口,远远眺望连绵起伏的苍翠群山,希望能看见点什么。

而他那做伐木工的父亲这时也起了床,母亲在做早饭。吃完早饭,他去上学,父亲就会扛着油锯走进大山深处,开始他一天的伐木工作。

阿钛走到村口那棵老酸豆树下,回头望了一眼,爸爸还拄着拐棍,以金鸡独立的姿势站在晨光熹微的雾气里。

阿钛用左手托了托背上的背包,那里面放着他进山所需的所有东西,也是爸爸平时工作时随身携带的:望远镜、相机、绳子、弹弓、笔记本、圆珠笔、水壶、妈妈做的椰子糕,还有风油精、驱蚊水和一小瓶酒精等用品。弹弓是他自己做的,酒精则是他用来对付蚂蟥的,蚂蟥爬上裤脚,只要用酒精一喷,它们就掉下去了。

他把镰刀拿在手上,旧手机放在牛仔裤口袋里,然后大踏步地朝山里走去。

老狗芒果把他送到山脚下就转身回去了。爸爸从来不让芒果进山,怕它吓到山里的小动物,更何况芒果已经很老了,除了在院子里睡大觉,偶尔去村子里转转,哪儿也不愿意去。

上山的路是被爸爸和他的护林员同事踩出的一条弯弯曲曲的小道,非常不好行走,脚下不是厚厚的枯枝落叶,散发出来潮湿、腐朽的枯木味道,就是凹凸不平的石头,上面长着湿滑的青苔或隆出地面的树根。阿钛凭着白天的记忆,小心翼翼地走着,等太阳出来他不但可以加快速度往山上走,甚至还可以跑起来。

他故意前后大幅度地晃动手电筒,把白亮亮的光拉得 又长又远。他想象自己不是在朝大山里探进,而是在一束 聚光灯下走向舞台,脚下踩的也不是枯黄的落叶,而是软 绵绵的地毯。这样想着,他的脚步变得轻快起来。

整座雨林还在沉睡,黎明前的雨林是寂静的,只有阿 钛的双脚踩在枯叶上的细微窸窣声。突然,咔嚓一声,一 根枯枝断落的声音击破了被雾气包裹的寂静。阿钛条件反 射似的立住脚,用手电筒往声音传来的地方照了照,那段 枯枝像一条枯皮蛇似的,弹跳了两下就不动了。

那声“咔嚓”仿佛是雨林启动的开关,阿钛感觉树 林里的雾气抽丝似的一点点消散,路两边的草丛里开始 有昆虫爬过草尖零碎而细微的声音。如果雨林是一个巨 大的机械怪物的话,那咔嚓声则是怪物脚下链条的齿轮 互相咬合发出的声音,它八百斤重的双脚把大地踩得苏 醒了过来。

但显然不是,在阿钛看来,只有阳光打着旋儿,仿佛 一道道金光透过叶片的缝隙射进来,长臂猿站在高高的大 果榕树上,发出声宛若长浪似的啼鸣声时,雨林才会 醒过来,万物才会开始新一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