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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州学派研究/中国学术流派研究丛书》:
  山农论学,无论是“大中学庸”还是“神莫”,都不是传统的言说方式,原因并不是语言功力不逮而言不达意,而是因其屡屡申说的学术乃“精神心造”,并无太多承荷学术传统的压力,无须严格依循传说的言说方式。因为是“心造”,故而语言的表述往往晦涩、生新,如他说:“夫是心也,自帝秉御,渊浩天性,神莫精仁,以为人道。时适乎灵聪之明,为知格诚正之修,允端天下大本者也。”颜山农还采取拆字重组、镶字人句的奇诡手法,以呈现其“心造”之学,如他根据《大学》《中庸》,而缀成“大中学庸”:“《大学》《中庸》,绪造既可知可能矣。然则《易》日潜、见、惕、跃、飞、亢之序历,将何为躬造符节此大中学庸哉?”颜山农通过对传统语言结构的重置,使传统的、为人们所熟悉的语言通过变形、扭曲,使其以不平常的状态呈现于接受者面前。通过破坏人们的常规反应,以唤起人们对习惯的麻木性内容的注意,产生新奇的感受并进而对其发生兴趣,终为受众理解与接受。山农采取的言说方式与德国学者布莱希特(Bertolt Brecht,而非俄国形式主义)所倡导的陌生化理论不谋而合,布莱希特之陌生化理论与俄国形式主义所强调的“唯陌生而陌生”不同,而是祈求借陌生化达到对事物的更高层次、更深刻的理解,亦即不仅仅是制造间隔。制造间隔只是一个步骤,终是要消除间隔,以达到对事物更深刻的熟悉。山农对《大学》《中庸》进行陌生化解读,通过变换文字顺序产生复杂化的效果,使接受主体的心理受到亢奋性的唤醒,唤起接受者对其“大中仁学”的注意,终的目的并不是要远离《大学》《中庸》,而是要对山农所解读的《大学》《中庸》有更深切的理解。山农所采用的陌生化解读方式确实起到了这样的效果,其弟子程学颜真切地记述了初闻“大中仁学”始而惊怪终而深信的过程,云:“颜叨面受心领,退省足发,遂申错综曰:‘大中学庸,庸中学大。’天下人闻之,皆曰:‘此老好怪也。’颜初及门,听之亦曰:‘此老真怪也。’自燕南旋,忽迎此老,同舟联榻,不下三旬日,朝夕听受,感悟隐思,渐次豁如,不觉自释其明辨,乃知此老竭力深造,自得贯彻,未为怪诞。”山农的陌生化解读方式并不仅限于“大中学庸”,他对阳明与心斋的推尊,也采取了类似的手法:“日以阳为明造,时以心为斋明,上益神明,启师徒交震互发;驯造大成,错综理学之绪余,直合夫邹鲁一贯之道脉。”但山农的陌生化解读存在着这样一种文化风险,因为陌生化要求消除和解构理解对象的前在性,取消与打破语言及文本经验的先设,代之以新奇的形式,才能唤起接受者的惊异心理。但山农所面对的前在文本是被历代奉为经典的《大学》《中庸》,此经典恰恰又不是作为“末技”“小道”的文学文本,而是维系中国千年封建政体的儒家经典。无数儒生们皓首穷经,往往谨守着注不破经、疏不破注的传统。而山农对于《大学》《中庸》的陌生化诠释正是以解构这些经典存在为前提的,这无疑触动了正统儒学的敏感神经。无论山农对经典的解读在内涵上如何正统乃至迂执,但这一以文字重组为特征的陌生化表述,产生的不是形式主义美学所孜求的美感,而是卫道者的惊诧与不满。如果说王世贞对山农的评价依据的是爰书,这仅是“无贤不肖皆恶之”③的显性原因,那么颜山农对经典作陌生化解读,事实上存在着消除和解构经典权威性的可能,这无疑会使正统儒者对其产生抵触与不满。不但如此,他对于《大学》《中庸》的解释也被视为不经之议。《大学》《中庸》虽然受到了理学家们的一致推尊,但一般认为《大学》为曾子所作,《中庸》为子思所作。如朱熹释《大学》首章云:“右经一章,盖孔子言,而曾子述之。其传十章,则曾子之意而门人记之也。”“《中庸》何为而作也?子思子忧道学之失其传而作也。”山农则认为《大学》《中庸》乃“尼父自造传心口诀也”。所谓“自造”,亦即孔子亲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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