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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试读:

  第三十九章

  五日后,上京,紫霄城。

  “……真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当年竹固山的山匪一死,朝中其实有人提出过异议,不过……官家知道的,没顾得上,加之剿匪令一年前就下了,剿匪的兵马师出有名,朝廷便没有过多追责。”

  宣室殿上,大理寺少卿孙艾向赵疏禀道。

  上溪县令骤死,师爷带兵与巡检司发生冲突的消息昨日一早就传到上京城里了。乍闻此事,满朝文武震惊,连着两日早朝都等着嘉宁帝诘问,这位年轻的皇帝却比任何人都沉得住气,一直到今天下午,才召集了一干重臣于宣室殿中议事。

  “好在玄鹰司及时赶到,死伤多是县衙中的暴徒,有昭王殿下参与、善后无须担心。”孙艾继续说道。他没提昭王殿下为何出现在陵川,也没有过多猜测玄鹰司此行的意图,玄鹰司本来就是天子近卫,他们行事的道理就是天子的道理,只要不曾逾制违律,言官都不会多说,更莫提他们这些臣下了。“只不过,洗襟台重建伊始,附近的上溪却出了这样的乱子,影响终归不好,臣以为,虽然有玄鹰司、巡检司善后,各部衙门还应当从旁帮协才是。”

  赵疏颔首,问道:“章兰若、张忘尘近日都在柏杨山中?”

  “回官家,正是。”章鹤书已经猜到赵疏的意思,先一步答道,“洗襟台重建公务已逾一月,臣以为,可调二位大人中其中一个人前往东安府,协助昭王殿下及陵川齐州尹办案。”

  今年开春,章庭卸任大理寺少卿,擢升工部侍郎,而自从回上京城一直赋闲的张远岫被御史大夫钦点,刚入御史台就任侍御史一职,又三月,因外出办案有功,被破格提拔为御史中丞,跻身年轻一辈朝官的翘楚。

  章鹤书说到这里,有些犹豫:“不过出事前夜,左骁卫校尉伍聪擅自离开上溪,以致县衙发生冲突时,调配人手不足,险象环生。臣已写好急函发去东安,以枢密院之名问责左骁卫,昨日收到中郎将的手书,称伍聪离开上溪事出有因,已将内情奏明官家,不知有此事否?”

  赵疏道:“这事枢密院不必管了,内情朕知道,左骁卫并无渎职之过。”

  “官家!请官家责罚…… ”这时,曲不惟越众而出,径直跪下。

  赵疏:“曲侯这是何意?”

  曲不惟:“官家,臣教子无方,这回去上溪查闹鬼的案子,是官家给犬子的机会,没想到……没想到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臣不用问都知道,上溪能乱成这样,定是那不世出的杀才成日玩忽职守,若他及早觉察到上溪县衙的端倪,何至于惊动了玄鹰司,惊动了官家!”

  这话一说出来,赵疏还未开口,一旁的几位大员就劝道:“曲侯何必自责?上溪县衙的暴徒正是令公子带着巡检司剿灭的。”

  “是啊,曲校尉半年来长进了不少,官家想必都看在眼里,曲侯这是爱之深,责之切。”

  赵疏说道:“今早朕接到了老太傅回上京的消息,想必亦为上溪所惊动。老太傅避居庆明已久,颐养天年,不应为此间事生虑,眼下张忘尘不在上京城中,众卿若有闲暇,还望去太傅府劝解一二。”

  “是。”

  赵疏于是道:“今日便这样,诸位回吧。”说完,他先一步离开蟠龙宝座,殿中的大员们立刻分列两旁,躬身垂首。

  不过半年时间,这个曾经游离于深宫宦海边缘、足踏浮萍的帝王已不必如从前那般如履薄冰。何氏倾倒,留下来的坑被赵疏迅速填上自己的人,他甚至没有对何氏赶尽杀绝,反倒施恩于何家的旁支小辈,知人而用。

  天恩泽被之下,朝野新贵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加之何氏一案后,赵疏的做法深受士大夫的青睐,深宫之中,再无一人敢轻视这位大器初成的帝王。

  日暮将近,天际先时还覆着层层叠叠的云,看着像要下雨,等曹昆德取了伞回来,漫天的云被晚风一吹,竟是要散去的架势。

  曹昆德等在拂衣台下,看赵疏出来,迎上前说:“官家这是要回会宁殿了?”

  赵疏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说:“去元德殿。”

  元德殿是皇后的宫所。

  四月芳菲尽,先头几日还凉爽,到了四月中,入夏几乎是转瞬之间,一阵潮闷一阵雨,叫人心里直发慌。

  章元嘉几日前就传出身子不适,无奈赵疏实在繁忙,几乎夜夜看奏疏看到天光将明,加上上溪又出了事,一直拖到今日才得闲。

  他还在殿外,只听宫院内传来一阵银铃般的笑声。赵疏顺着宫门看去,院中花圃边,一袭紫衣的身影如翩跹的蝶,看见他,一双杏眼流露出欣喜之色,快步过来行了个礼:“官家是来看娘娘的?”

  此女姓赵名永妍,赵疏的堂妹,乃昭化帝的胞弟裕亲王之女。裕亲王生前身子不好,平生只得一女,视若明珠,昭化帝还在世时,就赐了赵永妍郡主封衔,封号仁毓。后来昭化帝过世,赵永妍随着母亲迁去大慈恩寺为国祚祈福,这几年频繁往来寺庙与王府之间,宫里倒是来得少了。

  想来今日章元嘉病了,赵永妍进宫探望她。

  赵疏嗯了一声。

  赵永妍粲然一笑:“娘娘知道官家来,定然高兴!”她说着,很快行了个辞别的礼,“那官家快些去看娘娘,仁毓就不多打扰了。”说完,她领着自己的侍女在宫门口向赵疏揖下,俨然一副不看着他进去就不走的意思。

  赵永妍的年纪小,还不到十七岁,兼之养在宫外,做事多少有些不合礼数,可贵在天真烂漫,赵疏于是不多与她计较,迈进宫门。

  元德殿里的人听到外间的动静,知道是嘉宁帝到了。

  芷薇已经带着一干侍婢迎在宫门外,赵疏径直进了内殿,见章元嘉正掀了被衾,要下榻来与他见礼,伸手将她一扶:“你我之间何必拘礼。”

  赵疏在榻边坐下,见榻前小几上的丹荔动也未曾动过,不由得诧异起来。

  刚入夏,荔枝尚是少见,章元嘉殿中的这一盘是贡果,从南国快马加鞭运来的。她向来喜欢丹荔,每年一入夏,都要抻长了脖子等着,赵疏还是太子时,总把东宫的那份偷偷藏起来给她,后来做了皇帝,也没忘记这事,叮嘱内侍省每年丹荔一到,头一份就给元德殿送去。玉盘里的丹荔应该是今早送到的,她竟一个都没吃?

  赵疏看向章元嘉,她的脸色很不好,天明明有些热,身上却搭着条被衾。

  “太医院那边说了吗?皇后是什么病症?”赵疏知道章元嘉报喜不报忧的脾气,径直问芷薇。

  “回官家,娘娘没什么大碍,前阵儿天一转热,娘娘有些不适,夜里总也睡不着,吩咐下头的凌人上冰,不承想受了风寒。”

  赵疏听了这话,微松一口气:“你也是,到底不是小姑娘了,怎么还学小时候贪凉?”

  章元嘉只称是、官家垂训得是。她的身子不适,心里又装着事,思来想去,到底还是问出口:“臣妾听说日前陵川那边一个县城闹事,表兄带兵过去,遇到危险,跟在他身边的护卫还落了崖,不知眼下怎样了?”章元嘉停顿了一下,不待赵疏回答,又解释道,“臣妾病了,裕王妃让仁毓进宫来探望,清执表兄也是她的表兄,这事臣妾是从她那里听来的。”

  赵疏似乎没觉得什么,只道:“表兄安好,至于他身边那个护卫,叫……”

  “官家,叫朝天。”曹昆德在一旁接话道。

  赵疏:“是,朝天,听说受了重伤,他命大,找到的时候尚有一息,眼下怎么样了,朕却是不知。”

  章元嘉颔首:“那表兄去陵川……”

  “你倒是提醒朕了。”不待章元嘉把话问完,赵疏很快道,“曹昆德,命中书那边备笔墨,去信东安,问问朝天的伤势。”

  曹昆德端着拂尘应是,笑着道:“这个孩子,受个伤竟得官家亲自过问,真是好大的福气。”

  赵疏也笑了笑:“他怎么说都是长渡河遗孤。”他看了章元嘉一眼,声音温和地道,“你是不知道,跟在表兄身边的两个人,一个德荣,一个朝天,他们的父亲原先都是在长渡河阵亡的将士,这两个人后来被中州一名顾姓商人收养,在户籍上,其实都姓顾的,唤作顾朝天,顾德荣。”他不着痕迹地将话头岔开,章元嘉起先想要问的,却是无从问起了。

  两个人又沉默下来。其实到了这等境地,赵疏早该告辞,说一声尚有政务便可以离开了,但赵疏今天有心多陪她,又在她的身边多坐了一会儿,待到霞光染就窗棂,才起身说:“你近日好生养着,别的事不必忧心,朕明日有了闲暇再来看你。”

  “官家。”赵疏还没走到门口,便听章元嘉唤道。

  赵疏回过头:“怎么?”

  章元嘉道:“刚才仁毓来探望臣妾,臣妾想起来,仁毓也到了年纪,是时候该议婚嫁了,此事裕王妃早就托付过臣妾,臣妾想问一问官家的意思。”

  赵疏:“裕王妃托付过你此事?”

  章元嘉嗯了一声。

  赵疏沉默下来,他们这一辈的皇室人丁单薄,所以堂亲、表亲间也走得很近,仁毓虽然只是郡主,她的父亲到底是裕亲王,当年裕亲王过世,嘱托昭化帝看顾仁毓,如今昭化帝崩逝,照顾仁毓的责任,自该落到赵疏的肩头。

  赵疏走回寝殿,重新在榻边坐下:“你怎么想?”

  章元嘉道:“她在宫外长大,天真烂漫,臣妾想着,不如就为她寻一个世族出身的,人品、前途俱佳的西官,这样她后半生有所倚仗,裕王妃也能安心。不过……”章元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臣妾刚才试探过她的意思,她似乎……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赵疏问:“你可知道她喜欢的是谁?”

  章元嘉微一摇头:“她没说,看样子已经喜欢了很久,她说她想嫁的人,天上的明月似的,旁人都比不上。”

  赵永妍虽说养在宫外,素日往来的大都是宗亲。天上明月似的人品?

  “表兄?”赵疏稍微一愣,立刻道,“这可不成。”

  “臣妾看不像,她说是这几年认识的,这几年清执表兄不是一直在江家吗?”章元嘉轻声道,“再说表兄什么心思,臣妾多少还是知道的,他心里头有放不下的人。”

  赵疏颔首道:“好,那此事你多费心,仁毓还小,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看上的,未必就是好的,你从旁帮着掌眼,确定是谁了,来与朕说,只要家风清正,前景光明,朕都会应的。”说完,他再次叮嘱章元嘉好生将养,离开了。

  章元嘉倚着窗,看着赵疏远去的身影。赵疏是踩着夕阳缕晖色来的,天际霞光未散,他就走了。

  待赵疏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元德殿外,章元嘉终于忍不住胸口一阵阵发闷,闭眼捂住心口,芷薇见状,忙吩咐一旁的宫婢:“快,快拿渣斗来!”

  章元嘉对着渣斗干呕良久,奈何没能吐出东西。倒也是,吃什么吐什么,腹中早已空空如也,她还能吐出什么呢?

  芷薇见状,不由得忧心道:“娘娘真是,怎么不提自己的事?却与官家说些不相干的?这样下去生分了不提,这样大的事娘娘瞒着官家,仔细官家知道了还要恼了娘娘。”

  宫婢为章元嘉的手腕缠上姜片,章元嘉稍微舒缓了些,轻声道:“仁毓的亲事,怎么就不相干了?”她垂眼看着几案上的丹荔,“再说,我何尝不想与他把话说开,可你也瞧见了,我一问起陵川,他就把话岔开了。”她的目光移向窗外的夕阳,“罢了,这是他的心结,且再等等吧……”

  夕阳的后一缕霞光收尽,赵疏已经回到了会宁殿,殿外一名身着甲胄的殿前司禁卫静候着,见了赵疏,迎上来拜道:“官家。”

  这名禁卫名唤封尧,是得嘉宁帝信任的禁卫之一。

  赵疏见了封尧,对曹昆德道:“你先去吧。”

  封尧跟着赵疏往会宁殿内走,等曹昆德走远了,压低声音禀道:“听春宫里的那位前辈,今天日暮时分已经离开了。”

  赵疏嗯了一声:“前往陵川?”

  封尧称“是”。

  那位前辈已被软禁在听春宫五年,半年前何氏大案结案,赵疏愿恢复他自由,但他婉拒了,称时候未到。直到前日清早,上溪祸乱传到上京,他就像有预感似的,道是要前往陵川,请嘉宁帝安排。

  “官家。”封尧有些犹豫,“岳前辈这一去,洗襟台一案,再无回旋的余地了。”

  赵疏看了封尧一眼,没有出声。

  前日密函传来,谢容与称当初士子登台或涉及名额买卖,只是不知道名额从谁的手中流出。洗襟台下的真相,小昭王已经查到了这一步。

  赵疏知道封尧的意思,再往下深挖,牵一发而动全身,福祸都在一念之间。

  但是赵疏没有犹豫,他看着入夜时分星辰遍天的晴朗夜空:“接下来的每一步只会更艰难,陵川那边,表兄有任何吩咐,尔等务必配合。”

  封尧:“是。”

  上京的夜是晴朗的,东安的夜却晦暗不堪。黄昏时积蓄在天际的云霾未散,霞光还未在穹顶抹开,一场急雨落下,直到夜深都不曾歇止。

  亥时已过,寻常人家到了这个时辰,早就歇下了,然而东安归宁庄灯火通明,尤其庄西的依山院,院外玄鹰卫层层把守,院内屋中,谢容与、青唯和祁铭等几个人在外间等候,他们的左首边侍立着的正是德荣。

  德荣是这天后晌到的。他接到朝天的信后,马不停蹄地往陵川赶,近千里路,只跑了短短五日,没想到刚入陵川地界,惊闻朝天落崖的噩耗,整个人几乎要失了魂,直到跟着玄鹰卫来到归宁庄,才渐渐缓过心神。

  朝天落下山崖,伤得很重,肋骨断了三根,腿骨也折了,他起先与死士们拼斗,身上就挂了彩,若不是他的运气好,落崖时断刀一路擦剐枯枝,缓冲了他的下落之势,凭他流了那么多血,也足以要了他的命。

  饶是如此,几日下来,朝天的伤势依旧险象环生,大夫说只要撑过七日便可性命无忧,然而这才五日,朝天已经起过三次高热,今天后晌的这回高热更是来势汹汹,甚至惊动了正审讯嫌犯的小昭王。

  不多时,内间的门“吱嘎”一声开了,祁铭立刻迎上去:“大夫,敢问顾护卫怎么样了?”

  大夫向谢容与等几个人揖了揖:“禀殿下、几位官爷,顾护卫身子底子好,虽然落崖,但触地平缓,并未震裂心肺,高热来得快,去得也快,眼下已有渐愈之势,只要仔细看顾,待到明日清早热毒散去,伤势应该就能见好了。”

  这话一说出来,众人皆松了口气。

  然而德荣还不放心,上前问道:“大夫,照看时可有什么要注意的?”

  大夫说道:“倒是没什么,他毕竟在昏睡,少食少水,梦中若有痉挛,记得记下次数。”

  德荣仔细记了,谢容与遂命人将大夫送回偏房歇息。

  日前上溪一场祸乱,不但孙谊年被暗杀,师爷秦景山、李捕头也葬身乱兵之中,好在蒋万谦、余菡等人都被保了下来,尚有线索可循。五日前,青唯确定朝天生还,连夜带人去追孙谊年的夫人李氏,李氏逃跑的路线极为隐秘,直到昨日早上,青唯才顺利把人寻回。

  上溪县衙倾颓,急需调度善后,玄鹰卫虽有陵川州府、巡检司、左骁卫帮忙,依旧忙得分身乏术,不提别的,单是这几日提审的证人便有百余,供状加起来足有几寸厚,至于蒋万谦、余菡等人,谢容与更是亲自审问了数次,线索纷杂,头绪繁乱,直到眼下还有诸事待议。

  谢容与素来是今日事今日毕的性子,想到卫玦等人还在书斋等自己,起身对青唯道:“你先回拂崖阁,今晚就不必等我了。”说着,他便要往书斋走去。

  青唯看着谢容与的背影,目光有点儿复杂,踌躇片刻,追了两步:“哎,等等。”

  “怎么?”谢容与问。

  祁铭在,德荣也在,周围还有几名常跟在谢容与身边的玄鹰卫,青唯欲言又止,半晌后才道:“没什么,你先去忙吧。”

  德荣跟在谢容与的身旁走出依山院,夜风拂来,谢容与思及刚才青唯的神情,停住脚步,还未出声,德荣心领神会,立刻道:“公子您先去书斋,小的这就去少夫人那里看看。”

  归宁庄是东安一户尹姓人家的庄子。早前卫玦等人到陵川后,经陵川州尹安排,在此暂住。庄子很大,庄子中有数个院子,祁铭、章禄之等人为方便照顾朝天,歇在依山院,青唯跟着谢容与单独住在西边的拂崖阁。

  拂崖阁院狭屋深,地方不大,胜在清静。青唯几日前跟玄鹰卫一起去追出逃的李氏,连着数日未歇,昨天回来,整个人筋疲力尽,被庄子中的侍女带到拂崖阁,她也没多想,倒头就睡,直到今早黎明时分醒来,瞧见谢容与回房,才惊觉自己又与他同住一屋。

  他们明明都说清楚当初是假成亲了,这样总以夫妻之名同行同住,底下的人也一声声少夫人地喊,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什么时候才理得分明呢?

  其实经过这几日,青唯也想明白了,追查洗襟台坍塌真相她责无旁贷,跟着谢容与,自然能够一步一步地厘清案情,可她到底是重犯,见不得光,与玄鹰司一起行事,难免会成为他们的拖累。既然如此,她还不如单独上路,竹固山牵扯出来的线索千头万绪,谢容与总有鞭长莫及的地方,如果她能暗中查访,不但不会给他添麻烦,还能襄助于他,再说竹固山的葛翁也说了,岳鱼七失踪前曾在陵川一带出现,她一个人行事,也能顺带探访师父的下落。

  青唯坐在榻边,透过窗隙看着黑沉沉的夜色,盘算着等谢容与回来,就和他说明去意,谁知还没等上一会儿,外间就传来叩门声:“少夫人,您歇下了吗?”

  来人是德荣。这个时辰了,德荣怎么忽然过来?

  青唯立刻把门拉开:“可是朝天的病情有什么反复?”

  “朝天尚好。”骤雨初歇,德荣拢着袖子,站在夜色里,“是公子打发小的来的,公子想问问少夫人可是在庄子上住得不习惯?”不等青唯回答,他接着说道,“出门在外,难免不如家中周到,不过少夫人放心,留芳与驻云已经在前来陵川的路上,有她们在,少夫人的起居想必会方便许多。”

  青唯问:“留芳和驻云也来?”

  “是,公子吩咐的。”德荣道。

  让留芳和驻云赶来陵川,谢容与自然是为了她考虑,青唯想到这里,心中动容,可她去意已决,说道:“你去信一封,让她二人不必来了。我日前和你家公子已经把话说开了,我二人当初是假成亲,不便再以夫妻之名相处,眼下住在同一屋实在不妥。等到上溪的案子厘清,我即刻动身去辰阳。辰阳那边的工匠多,说不定能找到有用的线索,再者,我师父在辰阳有一所山居,我想回去寻一寻他的踪迹。”

  “少夫人要走?”德荣愣道。

  青唯嗯了一声:“所以这几日,麻烦你在庄子上为我另寻一处住所,我先搬过去,若庄子上不方便,我自己出去住也行。”

  德荣闻言沉默下来,良久,长叹了一声:“好,既然是少夫人的吩咐,小的照办就是。”

  青唯见德荣面色为难:“怎么,这事不好办?”

  “倒不是不好办。”德荣道,“眼下朝天重伤,小的多少要分神照顾,可是这样一来,公子身边便没个体己的……”德荣十分犹豫,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后头这话,“少夫人应该知道的,公子这些年一直病着,近来虽然养好了一些,难防病情反复,身旁是离不得人的。别的不说,公子忙于公务,单是他的药汤,便需有人在旁边提醒着吃,偶尔梦中犯了魇症,醒不过来也是有的,若无人帮忙唤醒,心病复发,一时半会儿就养不好了。”

  青愣:“可我这回见到他,他的气色很好,也未曾服过药汤,俨然是病势已愈,怎么这病这么难治吗?”

  德荣问:“当初少夫人初嫁进江家,可曾见过公子服药汤?”

  青唯摇了摇头。

  “这就是了,公子不想让少夫人担心,不会当着您的面吃药,朝天又是个粗心眼,在上溪的几日,怕是忘了提醒公子。”德荣道,“公子为了上溪的案子殚精竭虑,小的生怕他一个不慎,心病反复,原先想着有少夫人在,夜里从旁帮着照看,小的只需把药汤备好即可,眼下少夫人要走……”

  德荣停顿了一下,问道:“少夫人真要走吗?”

  青唯没吭声。不知怎么,她想起去年冬天,她在宫中见到谢容与的那夜,他披衣在灯下写公文,脸色十分苍白。

  德荣继而道:“眼下驻云、留芳还在路上,少夫人若真要离开,小的只好在庄子上借几个侍婢到拂崖阁来伺候公子,但是……少夫人是知道的,公子天人似的模样,难免会招来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当初那个佘氏,公子不过是与她多说了两句话而已……也罢,既然少夫人去意已决,小的这就去为您另行安排住处。”

  “哎,等等。”见德荣要退出院外,青唯唤住他,犹豫了一下,“算了,我再多留一阵。”

  反正她和谢容与同进同出也不是一两日了,当初在江家同榻而眠都没什么,眼下他病了,她从旁帮着照看,又能如何呢?等案子审完了,驻云、留芳到了,她再走不迟。

  德荣远远地停住脚步,朝青唯行了个礼:“是,知道少夫人愿意留下,公子也会安心。”说完,他立刻往院外去了。

  出了拂崖阁,德荣寻到刚才为朝天看诊的大夫,急忙问道:“大夫,可否为我家殿下配一服药?”

  这个大夫是东安名医,陵川州尹专程为朝天请来的,他平生见过的人物不过州府里的大人,乍闻宫中王爷问他讨药方,不由得惊道:“怎么?殿下身上可是有什么不适?”

  “倒不是。”德荣道,“殿下的身子很好,只是……因为一些意外,需要服一阵药汤。药汤倒不必真的是药,看起来像就成,气味浓,不难吃,安神养生的即可。”

  大夫想了想:“那就人参、当归,加几颗甜枣儿?”

  德荣点头:“劳烦大夫写一个方子,我这就去煎。”

  直到寅初,谢容与才从书斋出来。他回到屋中,青唯已经睡下了,他轻手轻脚地拿了干净衣衫,去隔间洗漱完回来,就看到青唯已经从床榻上坐起身了。

  屋中残烛未灭,灯火朦胧。

  “怎么醒了?”谢容与坐到榻边,帮她整理了一下乱发,声音温和地问。

  青唯就没怎么睡好。自从听闻他大病未愈,她闭上眼睛便觉得不踏实,一忽儿是深宫那夜,他在灯下苍白的脸色,一忽儿是折枝居拆毁那夜,他伏在朝天的肩头人事不省的模样,青唯做了半宿的噩梦,刚才他一进屋,她就醒了。

  青唯还没答话,外间传来叩门声,德荣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是怕吵醒青唯:“公子,药汤备好了。”

  谢容与嗯了一声:“送进来吧。”

  德荣目不斜视地进屋,将药汤与一碗清口的盐水搁在桌上,躬身退了出去。

  谢容与在桌边坐下,面不改色地将药吃了。

  青唯看着谢容与,虽然知道内情,仍然问道:“你怎么还在服药?那病还没养好吗?”

  “小病,不碍事的。”谢容与服完药,回到榻边,掀开被衾就要上榻,青唯犹豫了一下,往里面让了让。她本来想分床睡的,但刚才德荣说了,谢容与这几日殚精竭虑,为防止病情反复,梦中犯了魇症,须得有人从旁边看着。也罢,他们又不是头一回睡一起,多这几日,她还能掉块肉不成?她问心无愧。

  谢容与并不立刻歇下,用铜签拨亮榻边的烛火,拿过案宗,径直翻看起来。

  想查洗襟台的真相,不是在外追敌搜查证据就完了,更多的是要从相关案宗中甄别疑点,获取线索。五年下来,各地与洗襟台有关的案宗能堆满半个书斋,一一翻看,十分枯燥、烦琐,大概只有谢容与有耐心日复一日地看下来。

  青唯念及刚才已经提及他的病症,心道干脆问清病由,也方便她照顾:“你这病,是当初在洗襟台落下的?”

  谢容与嗯了一声,沉默了一下,竟然没有避开这个话头,靠坐在引枕上,看着她:“有一年时间,几乎不能离开昭允殿,闭上眼睛全是噩梦,不断地回溯洗襟台坍塌当日的情形,直到后来戴上面具,才稍微好一些,单是踏出宫禁,就用了三个月。”

  青唯想起来,去年在折枝居,章庭请谢容与去拆毁折枝居,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心病,还是去了。或许早在那以前,他就在不断地试着从那场噩梦中走出来吧。青唯突然不想提洗襟台了,问起别的:“长公主不是在宫外有公主府吗?为何你一直住在宫里?”

  “幼时是住在宫外的,《论语》《诗经》都是我的父亲亲自为我启蒙的,后来……”谢容与的目光看向远处,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后来竟不承想,父亲那么逍遥不羁的一个人,会去投河。”

  谢容与道:“大周自开朝便重文重士,父亲是英才,他过世,母亲还不是伤心的,那些伤心到极致,惋惜到极致的,反倒是朝堂上的翰林士人。何况……沧浪江士子投河太惨烈,活着的人总该有个寄托,舅父于是便把我接进宫,为我封王,以皇子的规格,教我学文习武。”

  谢氏容与,三岁能诵,五岁成诗,天资可比肩其父谢桢。逝者已矣,活下去的人还想看到未来,所以他被接进宫,被一代君王悉心教养,成了那个士人的未来。全然不顾他情愿与否。

  青唯听得好奇,遂问道:“这就是先帝后来让你去督建洗襟台的原因?”

  “嗯。”谢容与看着青唯,她的一双眼睛是清亮的,亮得几乎带了星光。青唯有个特点可能自己都不曾察觉,虽然她在陌生人面前擅长掩饰,但是一旦卸下防备,全心全意地信任一个人,她其实不太会掩藏自己的心绪,什么都搁在眼里,满心满眼都写着想知道。谢容与笑了笑:“是,可能从舅父决定修筑洗襟台的那一刻起,我注定是该被派去的。”

  青唯心中一沉,不由得问道:“可是那些年,你在宫里,过得当真开心吗?”

  沧浪江士子投河时他才五岁,五岁除了丧父之痛,他还懂什么?他却要被拘在一座深宫里,走一条既定的路,承载别人的期望。

  谢容与注视着青唯。片刻后,他忽然笑了,舒展着身体靠在引枕上:“怎么?娘子对我的过去很感兴趣?”

  青愣,这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不觉间竟然问多了。她立刻道:“不许唤我娘子,上回都说不是娘子了。”她又解释,“是德荣说你的病还没养好,让我从旁帮着照顾,我才多问上两句的。”不等谢容与出声,她紧接着说,“再说你上回不是说要重新认识一下,你这个人,来龙去脉我一概不知,我问一丁点儿怎么了?”

  谢容与看着青唯,他上一回说重新认识的前提,她恐怕忘了。他听着她东拼西凑出来的道理,没拆穿,半晌,只道:“不怎么开心。”

  青唯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谢容与是在回答她方才的问题。可乍然听到这样的答案,她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那是一代帝王的恩泽,是圣眷龙恩,可到了他这里,却成了……不怎么开心。

  谢容与并不在意,只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见青唯不出声,他又问,“你呢?”

  青唯:“我什么?”

  “来龙去脉总该相互交换才有意思,你问过我,换我问你了。”谢容与搁下手里的卷宗,拨暗烛火,倾身过来,含着笑意的声音很低沉,离得很近,带着他特有的清冽气息,终于不再唤她娘子,“你呢?我的小野姑娘?”

  我的……小野姑娘?什么叫“我的”?

  青唯的脑海里有一瞬间的空白,手指无措地捏紧被衾,她想发作,可谢容与的目光十分平静,似乎这样的称呼没什么不妥,而“我的”二字只是信口道来,只是因为他们关系很近罢了。

  他们关系很近吗?近的,至少在她流落的这些年,没有人比谢容与与她更近了。他眼下也离她很近,她的鼻尖距离谢容与的下颌不到三寸,她能感受到他的气息,与他笼罩下来的目光。

  青唯捏在被衾的指尖渐渐收紧,她不敢动,甚至不敢往后挪一寸,仿佛一旦她退却,就会败下阵来似的。她就这么注视着谢容与,仿佛对峙一般:“我出生在辰阳,父亲是那里的人,我早就说过了。”

  谢容与刚才就是那么随口一唤,没有其他的意思,她千万不要在意。

  谢容与垂着眼,也注视着她:“我知道你是辰阳人,你小时候,家里的后山腰有一片竹林,春来竹海如涛,十分宜人,后来你为了追一只野兔子,一夜间把竹林劈毁了半片,有没有这事?”

  青唯愕然道:“你怎么知道?”她很快反应过来,“我爹告诉你的?”

  谢容与嗯了一声,温阡这一辈子,精于营造修筑之业,若说他在乎什么,除了岳红英,便只有一个温小野了。在柏杨山的时候,修筑楼台枯燥无聊,他偶有闲暇,不知不觉间总是提起小野,谢容与便听去不少。

  谢容与:“温叔对我说过不少你的事。”

  父亲对谢容与说过不少她的事?父亲都说什么了?她小时候野得很,干过的糗事可太多了,追兔子还算好的,她还拆过家里的灶房,将鸭子赶去茅屋顶教它们飞,有一回跟一条鱼比谁凫水快,大半日游走二十多里,找不到回家的路,直到第二天岳鱼七把她拎回去。青唯很担心谢容与听说过她的这些糗事,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在意。

  青唯望着谢容与,心跳如雷:“我爹……都说我什么了?”

  谢容与垂眼看青唯,目光更深了些:“想知道?”

  声音又沉又缓,沉到了青唯的心里。青唯只觉床帐中漾着一江水,山石滑落,搅动着旋涡骤起,山风裹卷着水星子,在她身后推了一把,让她眼睁睁地看着他靠近,越来越近。

  山岚江雨中,唇上触及一片柔软,却没有像上回在宫楼下那般稍触即分,带着十万分的爱惜,流连缱绻。咫尺间,青唯看到他密如鸦羽的长睫毛,清冷的眼尾。

  青唯的心忽然乱了。滔滔江水掀起百丈高澜,要将她拖入刚才的旋涡里。帐中仿佛雷动,说不清是惊涛拍岸,还是她的心跳。

  青唯的思绪也零落成片,恍惚中她居然想起些有的没的—— 他不是刚吃过药?哪怕用了盐水漱口,余味也应该是苦的,怎么有点儿回甘?当初假意嫁给他,她想过会到这一步吗?她怎么没像新婚之夜那样,预备着把他一掌劈晕了?

  要是阿爹、阿娘,或是师父知道了这事,会不会责骂她?她要怎么和他们交代呀?

  爹娘还好说,到他们的墓前认个错,百年以后到忘川河前大不了受一顿鞭子,师父那里该怎么办?他会不会像上回她跟鱼比凫水那次一样,把她拎回去,捉了十条鱼让她一一比个够,她险些累死在小河里。

  青唯的水性好,溺水的感觉她分明是不熟悉的,此刻却仿佛陷落江水,被那旋涡卷着不断下沉。沉沉的坠力让青唯在恍惚中感觉到一丝危机。她忽然意识到,如果再这样下去,她将会沉溺在这一江水里,再也浮不上来了。

  唇间缠绵未歇,青唯伸手扶上谢容与的前襟,一下子推开他。她有点儿无措,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刚才的事,只目不转睛地望着谢容与。

  谢容与也在昏暗中看着她,片刻后说道:“小野,我……”

  “你轻薄我!”不等谢容与说完,青唯很快下了定论。

  谢容与愣了一下,不由得失笑:“我怎么轻薄你了?”

  青唯不安极了,心跳到现在都犹如雷动,谢容与千万不要听见才好。她抿了抿嘴唇:“你……你刚才那样,还不是轻薄我吗?”这话说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心虚。

  谢容与靠近她,她就没有靠近谢容与吗?就跟着了魔了似的,那一刹那她不知道怎么就甘愿了。这事都怨德荣!她都说了不想与谢容与同住一屋,德容非让她照顾他。他有什么病?她才真的患了病,病由不明,总之不能靠近他。

  青唯只觉得这张床榻是待不下去了,越过他就要下床。

  谢容与拦住青唯:“你做什么?”

  “德荣让我看着你,”青唯道,“我去搬张椅子,在床边上守着就是。”

  谢容与又失笑起来:“你坐着还怎么睡?”

  青唯:“不睡了,反正天都快亮了。”

  谢容与握住青唯的胳膊,想把她拽回来,奈何青唯眼下真是敏感得很,手肘被缚住,立刻回身一式擒拿,单腿侧压在他的膝头:“你是不是又想占我的便宜?”

  谢容与觉得无可奈何:“温小野,你且看看你眼下的架势,谁能占得了你的便宜?”

  青唯愣了一下,这才意识到自己以人为锁,将他困在床头一隅,整个人几乎是贴着他的。

  还不等青唯撤开,谢容与抬眼看她:“把衣裳穿好。”

  青唯出门在外,轻装简行,身上的中衣还是他日前借给她的,她洗过一回没还,穿着十分宽大。青唯的目光循着他方才的视线下移,衣襟前的内扣不知何时开了,露出锁骨与一小片……

  青唯的脑子里“嗡”的一声,手忙脚乱地下了床,系了三次才把内扣系好。

  床榻有些凌乱,谢容与起身把被衾整理好:“过来睡觉。”

  然而话音刚落,那边却没有回应。谢容与回过头,只见青唯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目光有点儿茫然,有点儿复杂,大概是没想明白今夜是怎么回事。

  青唯小时候野天野地惯了,刹那间天塌地陷,独来独往了数年,为求自保一直与人疏离,有些事想不明白倒也正常。再者,她这五年独行,痛失生父,沦为重犯,何尝不曾有心结?她自己都说了,若非一场阴错阳差,他们天差地别,连相遇都难。

  温小野在某些方面极其执拗,不是仅凭他一两句话,一两个承诺,她就能心结纾解,将自己交付于人的。她得让自己真正心甘情愿。

  谢容与心道罢了,他愿意再等等他的小野姑娘。他声音温和地道:“过来睡,不轻薄你了。”

  青唯看了谢容与一眼,还是没吭声。她的目光落在一旁的木桌上,桌上的药碗没收,德荣说了,他的宿疾未愈,时有反复,也不知道这么闹了一阵,对他的身体有没有影响?她刚才是不是有点儿无理取闹了,他说得很对,她是谁?谁能轻薄得了她呢?她磨蹭了一会儿,垂首回到榻上,掀开被衾进去,乖顺得像一只被顺好了毛的小狼。

  谢容与落了帘,在她的身边躺下,在黑暗里唤她:“小野。”

  青唯有时候真是伶俐极了,听了这声呼唤,便听明白了其中的千言万语,她睁眼望着帐顶:“我得自己好好想一想。”

  谢容与于是应道:“好。”

  过了一会儿,青唯转过身来,借着从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望着他:“你还能睡几个时辰?”

  谢容与:“明日不必早起,还能睡一个来时辰。”

  一个来时辰,那就是他卯正要起了。这还不叫早起?谢容与为了上溪的案子连日操劳,昨天就在书斋小憩了一刻,今日竟然又不能睡足。

  青唯这一路走来,为了一条线索从来都是不辞辛劳,不畏艰难,这还是头一回,她竟恨上了这个案子的烦琐难查。可惜她一向只擅长搜查证据,追捕证人,审案并不是她擅长的,她问:“眼下有我能帮上忙的吗?”青唯想了想道,“那个李氏,就是孙谊年的夫人,昨天我寻到她,本来想从她的嘴里套出点儿线索的,但她犟得很,什么都不肯说。”

  “可能是孙谊年生前跟她打过招呼,她只要什么都不说,至少能保一双儿女不受牵连,今日章禄之审她,也是什么都没审出来。”谢容与道,“所幸眼下审出来的线索已经整理得差不多了,抽丝剥茧,一定能找到真正卖名额的人。”

  上溪后留下来的疑团太多了,登洗襟台的名额是从谁的手中流出来的?孙谊年是被谁所杀?孙谊年与秦景山的关系究竟如何?如果关系不好,他们又为何会协力保蒋万谦离开?

  千头万绪理下来,审问了足有上百人。

  谢容与道:“眼下只需等上京城里的一封密函,我们要的线索差不多就齐了。”

  青唯问:“有我能帮上忙的地方吗?”

  谢容与垂眼看着青唯,笑了笑:“明早玄鹰司要把蒋万谦、余氏、李氏等几个人一起重审一遍,到时你也来?”

  青唯连忙点头:“好。”她抿了抿嘴唇,思量半晌,还是解释道,“那个……我这一路,就准备了一身换洗的衣裳,今天下雨,衣裳洗了没干,你……上回不是借了我一身中衣?我就穿你的了。”她说着,很快又道,“我明早洗了就还你。”

  “没什么,穿着吧。”谢容与的笑意清浅,“再说这是中衣,你不穿我的,还能穿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