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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陆惟真恍惚低语,她看向陈弦松和许知偃。陈弦松目光深沉,许知偃也很难得地沉着脸。

两个空间,时间流速难道是不同的?世人都说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没想到会在葫芦里应验。

陆惟真按下心头剧烈震动,又看向厉承琳:“妈,你说地狱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你为什么穿成这样,外面出了什么事?”

许知偃忽然插了句:“不会打仗了吧?我们和地球人?”

厉承琳看他一眼,冷笑:“也差不多了。”然后她终于看向捉妖师,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凶狠杀意,“陆半星,这些破事儿以后再说,地球就算毁灭也不差这一天。来,告诉我,我看到了什么?你把一个捉妖师,带到了家里?还是活的?”

陆惟真:“妈,我……”

厉承琳根本不听:“来吧,陆半星,说好的活剐,你自己动手,还是我亲自动手?”

许知偃低下头,因为拼命憋笑,面容扭曲。

陈弦松望着大青龙厉承琳,神色平静,丝毫不为所动。

陆惟真一个箭步挡在陈弦松面前,说:“你听我解释,不能动手。”

厉承琳:“解释个屁!让开!”

陆惟真当然不会让,还想说话,陈弦松从后面握住她的手臂,低声说:“我来说。”陆惟真将他的手掌反握住,她却不愿意看到他受一丁点委屈。她说:“你别管,我能解决。”

这自然而然、互相呵护的举动,简直看得厉承琳双眼喷火!她正要发飙,许嘉来、高森、断手,还有其他几个手下,已经赶到。许嘉来像一支箭射过来,抱住了陆惟真,大哭起来。高森、断手紧随其后。

陆惟真一把接住许嘉来,发觉她比从前黑了,也瘦了,神态也有些疲惫,和厉承琳一样,一副连日劳碌的样子。她身后的高森、断手,还有其他几个人,都是。

许嘉来哽咽道:“半星!半星!我们都以为你死了!都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又活着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一去三年都不回来?”

陆惟真心中一阵酸涩,轻抚她的背,说:“我在葫芦里,待了三天,没想到外面已经三年!”又看向高森,他亦是一身迷彩服,站得笔直,只是脸上的肌肉,因为克制着强烈的情绪而抖动着,一双虎目也红了。陆惟真和许嘉来分开后,一把抱住高森。高森这才慢慢出了口气,轻轻地,就像怕碰坏似的,抱住了他们失而复得的半星。

陆惟真的眼眶也红了,又看向断手。断手一身劲装,先扫了眼陈弦松,然后目光就停在陆惟真身上,非常温柔地笑了,他伸出仅有的一只手,陆惟真扑进他怀里。

其他两三个手下,也把陆惟真团团围住,激动万分地喊:“半星!”“陆老板!”

于是厉承琳刚发了一半的怒火,生生被这一幕“合家欢”的场景,打断了很久……

一旁的许知偃,挪着小碎步到陈弦松身边,毕竟现在只有他们两个“围观群众”,他不得不和捉妖师分享感受。他感叹道:“瞧瞧,我们的半星,多么受人爱戴啊!”又斜他一眼,“你可真是走了狗屎运。”

陈弦松盯着陆惟真,她的这一面,他确实没见过。她和他们在一起,看起来非常自信、自在、快活,整个人神采飞扬,更加吸引他的目光。

陈弦松微微一笑,答:“我确实运气好。”

许知偃瞥他一眼:“你还笑得出来,你岳母要弄死你。”

陈弦松:“我会怕?”

许知偃:“……”

以前怎么没发现,捉妖师这么会“怼”人呢?好像自从和陆半星在一起,捉妖师整个人在他面前都抖起来了……许知偃愤然扭头,退回原位。

许嘉来等人,这时也注意到了陈弦松,纷纷看过来。断手最先做出反应,朝陈弦松低头致意,说:“先生好。”竟用了尊称。

陈弦松也朝他点头:“你好。”

高森绷着脸,沉默。

许嘉来也看着捉妖师,她的心情却是最复杂的。当日捉妖师师徒俩虽把她打得半死,但本就是她欲杀林静边在前,而且经过那段时日种种,她已有悔意。最后,陈弦松明显还对她手下留情,否则她早就没命了。所以她和捉妖师之间的恩怨,在她看来,就是两清了。

但是后来,还发生了一件事。

重伤的她,作为陆惟真亲卫,被厉承琳亲自接到家里养病。后来她能下床了,有一次经过厉承琳房间,看到她一个人坐着在喝酒,手里就拿着那个葫芦。

那时候大家都以为陆惟真死了,许嘉来也一样,所以看到葫芦,是极恨的。也因为陆惟真,恨死了捉妖师。

于是许嘉来也坐下,陪老处长喝了好几杯,又问:“还没找到捉妖师吗?一定要杀了他,为半星报仇。”

厉承琳却自嘲地笑了:“我却只能盼着捉妖师不死!”

许嘉来:“为什么?”

厉承琳“砰”的一声放下酒杯,眼眸通红:“我当时其实隔得还远,只能用光波把他撞翻在地。他当时是可以逃走的,但是他没有。”

许嘉来:“为什么?那怎么没把他抓回来?”

厉承琳又倒了一杯,一口干掉,说:“他自己跳进了葫芦里。陆惟真若是想要有一线生机,都系在他身上。”

许嘉来整个人,震撼到不能言。

当然,这事儿厉承琳酒醒后,跟谁也没提过。第二天她目光锐利地看着许嘉来,许嘉来装傻,如往常般乖巧敬畏地低头。

……

现在,许嘉来看着捉妖师和陆惟真一起出现,哪怕这两人还没说什么没做什么,可她看着他们望着彼此的神态,就能隐隐猜出在葫芦里两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许嘉来突然就想起三年前,最后和陆惟真相处的那段时间。那时候的陆惟真,失去了捉妖师,整个人看似平静,实则浑浑噩噩,麻木度日。许嘉来到现在还记得那种感觉,哪怕你是旁观者,也能感觉到那个人的心,在一天天被撕裂,时光流逝,她也不会有半点复原的迹象。

而眼前的陆惟真,又重新“活”了过来,生动、明媚,笑得肆意、哭得动人。甚至比从前,还要意气风发,仿佛心里已藏了个不为人知的桃花源。

一切,都是因为她身后的捉妖师吗?也只有他,能令陆半星重新开怀吧?

他并不欠我的,甚至饶了我一命。他给了陆半星太多。所以,冒天下之大不韪,捉妖师与大妖怪在一起又如何?

许嘉来慢慢朝捉妖师低下头,郑重地说:“先生好。”

高森神色一变,看向许嘉来。

陆惟真也很意外,看着这个小姑娘——昔日最忠诚最暴戾的手下,心头阵阵暖流涌动。

断手则笑了一下。

陈弦松看着许嘉来,神色平静地颔首致意:“你好。”顿了顿,又郑重说,“抱歉,多谢。”

许嘉来笑了,果然是半星的男人,什么都明白,也是真的有心胸有担当。这下她心头仅剩的那点闷气,也扫得一干二净,彻底畅快了。

许嘉来抬脚就踹了一下高森的屁股:“还装什么哑巴,叫人!”高森居然就当着所有人的面问她:“你真的不介意?”许嘉来干脆地答:“不介意,我又没吃亏,扯平了。”高森点头:“好,其实我也是。”他朝陈弦松鞠了个躬,“先生好,以前多有得罪,见谅。”

陈弦松点了点头:“无妨。”

还有其他几个异星人,并不知道陈弦松身份,见状也都纷纷叫“先生”。

许知偃在旁边,看得既感动又生气。感动的是,这一幕讲真还挺感人的,每一个人都很真诚,每个人都在为心中所爱的人,后退一步。最幸福的就是小半星了,男朋友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几个兄弟也明事理,够意思。生气的是……他本来还想看戏,看看捉妖师被群妖围攻的窘态,结果现在,他们一架不打,就大团圆了!

陈弦松这么快就被兄弟们接受,也出乎陆惟真意料。她忍不住转头望向他,他也看向她。她笑了,他的目光却温和静深如初,看得她的心“怦怦”跳。

某位一直被忽略在角落里的大BOSS,终于冷飕飕开口:“怎么?都当我是死的,打算让这个捉妖师登堂入室?”

厉承琳一开口,高森、许嘉来同时低头,断手也轻咳一声。其他几个手下更是心惊胆战,往角落里龟缩。

许知偃是不要太兴奋了,他大伯母就是他大伯母,总算又要搞事了。

陆惟真刚要分辩,身后的陈弦松先开口:“大青龙,我虽为捉妖师,这些年只杀为非作歹穷凶极恶的妖,与你们并无矛盾。”

陆惟真心里咯噔一下。她知道陈弦松说的是事实,但让他这么一个,从小克己复礼、刚正老派的捉妖师,亲口对一群妖解释这些,怎么着已是先低头。

所有人都看着厉承琳。

许知偃更是屏住呼吸,想知道他伯母会怎么回答,毕竟,捉妖师这个理由,还是很强大的——哪怕我是捉妖师,可我明辨是非、处事大度,和你无冤无仇。你总不能无缘无故搞我吧。

然后,大家就看到厉承琳冷笑着说:“那就好办了,捉妖师说话算话。我就是湘城头号为非作歹穷凶极恶的妖,来啊!来抓我啊!”

连陈弦松都傻眼了:“……”

其他人也呆了:“……”

许知偃都想拍手了!神来之笔!我要搞你,自甘堕落也要搞死你!

陆惟真头疼不已,她妈要是蛮不讲理起来,许知偃都追不上。她说:“妈!你就不能先听我说几句?他虽然是捉妖师,可是在幻境里,几次舍命救我,也救过许知偃的命。我们璃黄人,不是向来恩怨分明吗?我们欠他这么多,不仅没报恩,一出葫芦,我的妈妈还要对他动手,真的做得出?”

所有人都是一愣,其他几个不知内情的异星人听到这里,甚至想,哎呀,要是真的救了陆半星和许二少的命,那这个捉妖师,对于璃黄人来说,就是恩重如山。那是不能动手。

对,这就是陆惟真想的法子。和她妈谈什么真爱、非他不可,那就是火上浇油、自取灭亡。她妈只会恨宰捉妖师宰得不够快——当然她妈并不知道自己现在已经宰不了了——只有摆事实、讲道理,拿恩情去压,她妈那个顶天立地的宇宙“直男”性格,才会没办法反驳。

果然,厉承琳脸色变了变,一时语塞,又见其他手下都是一脸动容,她的脸色更难看,鹰隼似的目光,射向知情人许知偃:“他真的救了你一命?”

哪怕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许知偃,也被厉大青龙这眼神射得一抖,分明大有他若是说“是”,就暴打他一顿的趋势啊!

许知偃顿时好郁闷,他是来看戏的,怎么就成辩方证人了。这问题要是答了,他以后还怎么跟捉妖师龙争虎斗呢?

他耷拉下头,又叹了口气,在众人关切的目光中,答:“不是。”

厉承琳神色一喜,就听他郑重说道:“不是救了我一命,是两命。我被一个巨石兽吞了,他杀了巨石兽还找到我,是一次;刚刚带我出葫芦,又是一次。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更何况他不计前嫌,大仁大义,救我两命。厉处长,看在我许家的面子上,请不要为难捉妖师。我也会向父亲禀明这件事。”

厉承琳面无表情。

陆惟真笑了。

其他人纷纷大着胆子点头赞同。

陈弦松则始终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样。他看起来既没有攻击性,也不会让人觉得清高难以接近。但他显得非常坚定沉着,仿佛无论旁人威胁、质疑还是维护,都撼动不了他今天站在这里的决心。

厉承琳的目光掠过那个如松柏般高大挺立、令人难以忽视的年轻人。她年轻时也和几个愚昧凶残的捉妖师,有过几场大恶战,实在难以对他们的同类心生好感。她露出厌恶表情,目光最后停在陆惟真身上。后者正望着她,目光极其坚持,这令厉承琳心头更加烦躁。

厉承琳毅然开口:“陆惟真,你欠他的恩,我可以拿命来报!但你是我的女儿,是湘城管理处的处长,所有同族都看着你!你不能和一个……”

她的声音一顿,因为她看到了陆惟真眼中无法掩饰的失望和难过。

厉承琳一愣。忽然就想起,在陆惟真高中暗恋一个人类失败,被她臭骂一顿时;在陆惟真坚持当个底层文员,被她冷嘲热讽时……都露出过类似的眼神。而今天,女儿的眼神比之前每一次,都要浓烈无数倍,仿佛失望到死,难过到死。

“……和一个……”厉大青龙突然说不下去了,咬着牙关,如雕像般伫立着。

然后她就看到女儿那双乌亮的眼睛中,升起一丝难以置信的期盼的光。

那神态,和她那个惯会惹人心软的爸爸简直一模一样。真是要命了!

就在大家面面相觑时,一道颤抖的声音在墙角响起:“真真?真真回来了?我是不是在做梦?”

陆惟真回头,看到父亲陆浩然泪流满面站在那里,她的眼泪也一下子冒出来,冲过去,扑到父亲怀里,紧紧抱住了他:“爸!”

厉承琳沉默不语。

几乎所有手下,都同时松了口气。

地球人闻讯跑来的速度实在是太慢了……好了好了,打不起来了,陆半星要赢了。

 

【046】

 

所有人,都望着拥抱在一起的父女俩,没有出声打扰,甚至包括刚才气势汹汹喊打喊杀的厉承琳。她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陆惟真望着父亲,他看起来也瘦了很多,从前一头短发乌黑油亮,如今鬓旁竟然有了白发。他泪流满面地笑了,抱紧她说:“真真……好孩子……你回来了……终于回来了……”

陆惟真的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爸……爸……”

陆浩然摸摸她的头,又摸她的脸,再摸摸她干痩的肩膀,看着她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上面还有早已干了的大片的血迹和泥污,就跟刚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似的。陆浩然颤声说:“好孩子……你吃苦了。回家就好,回家就好,快去洗个澡,爸爸做一桌子好菜给你们吃,再睡一觉起来,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陆惟真用力点头:“嗯!嗯!”

许知偃目光无比温柔地看着这父女相见的温馨场景,若说他长这么大,有谁让他半点吐槽挑刺的心都没有,那只有陆浩然。毕竟陆半星有时候都挺令人发指。

许嘉来等人则都没出声。对于陆先生,他们从来都是连重话都不敢说一句。一是迫于厉承琳淫威,二是陆先生这个人站在那里,就叫人不敢也不忍心冒犯。

陈弦松在幻境中,见过陆浩然许多次。今天第一次见到真人,看着他与陆惟真如此父女情深,互相怜惜,他也有些动容。

陆浩然擦干眼泪,重重揽着女儿的肩膀,望向院子里的众人,目光特别喜悦,就像完全没注意到那充满火药味的氛围。他看到了陌生的陈弦松,目光一停,点了点头,陈弦松立刻恭敬地深深点头。陆浩然笑了一下,目光最后落在妻子身上,说:“承琳,先去给大统领打个电话,二公子平安回来,这对于大统领,对于整个大中华区,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你说对不对?你得第一时间汇报,快去吧。”

这话一出,所有手下,包括陆惟真,心中都齐喊一声:“妙!”

厉承琳依旧冷着脸,却没有反驳,看向许知偃:“跟我去打电话!”扭头就走。

许知偃想着是得赶紧和父亲联系,乖乖跟在后面,但又不甘心这么替陈弦松挡刀,转头看向他,用口型说:“你、欠、我、的!”他也就是习惯性贱一下而已,万万没想到陈弦松极其郑重地对他点了点头。许知偃一怔,感觉有点怪怪的——

他居然会对人觉得不好意思了!捉妖师有毒!

最恐怖和最脱线的人走了,现场氛围立刻正常温馨起来。陆惟真说:“爸,这是陈弦松。”顿了顿,说,“是我男朋友。”

陈弦松迈着长腿,大步上前,清清楚楚喊了声:“伯父。”

许嘉来三人集体沉默——之前的刚正清廉捉妖师呢?到底是男人,很会看人下菜抓住机会啊。才第一次见面,“伯父”就叫上了。

陆惟真凑到陆浩然耳边,飞快地说:“你别生气,他是个捉妖师,以后再和你细说。”陆浩然脸色都没变一下,笑着抬手,拍了拍陈弦松的肩膀:“好孩子,一看就是个好小伙儿。”

陈弦松也没想到陆浩然会对自己这么亲近,已经有多少年没有人,这么拍过他的肩膀了。

陆浩然放下手,突然对陈弦松深深鞠躬。陈弦松第一时间就伸手拦,却没能阻止得了他把这个躬鞠完。

陆惟真也扶住父亲另一边手臂。

陆浩然郑重地说:“谢谢你救我女儿回来。”

陈弦松说:“救她也是为了我自己。”

陆浩然说:“你是个厚道孩子,不要谦虚,当父母的一定会牢记这份恩情,她妈妈嘴上不说,心里明白。”

陈弦松笑了一下,说:“我明白。”

就这个笑,让陆浩然心中更满意。小伙子高大威猛,英俊不凡,眉宇间一股正气,还是个大度明事理的,不和任性的女孩子计较——像他!陆浩然越看越满意,捉妖师怎么样?怎么就不能娶他的青龙女儿了?他还曾是省研究院的头牌科学家呢!

陆惟真忍不住问:“你怎么知道?”

陆浩然拍拍她的头:“你爸我什么不知道?”看了看陈弦松,“如果没有他,你出不了葫芦。”又捏她的手,意味深长地说了两个字:“放心。”

陆惟真脸上的笑都快止不住了。

一旁的围观三人组一时感慨,高森忽然叹息了一句:“万万没想到,称霸南方多少年的厉大青龙,也有讲话不管用的时候。”

许嘉来笑笑。

断手淡淡地道:“你才知道?自从二十多年前,她遇到陆先生,神威就永堕了。”

陆惟真被父亲送回自己房间,陈弦松也由断手陪着,去洗澡换衣。

陆惟真一进房间,发现一切都和她上次离开时,一模一样。如果不是知道已经过去三年,她真的会以为才三天。她站在房间正中,轻轻叹了口气,想起母亲刚才绷着脸离去的模样,心里倒是酸酸的。

洗了个舒服的热水澡,搓去一身泥和血。晋升六五之后,她的身体恢复速度更快,几乎看不到什么伤口。她又想到陈弦松虽然被注入历代捉妖师之血,恢复了正常肌肉肤色,却也是肉体凡胎,这一路一直在受伤。于是她拿起房间中的医药箱——以前经常被她妈揍,常备的——去找他。

到了客房门口,就见断手和高森也在里头,而陈弦松洗完了澡,头发还是半湿的,赤着上身,背上已缠好了一条厚厚的绷带,正坐在桌前,把手臂伸着,断手正指挥高森替他包扎。

陈弦松抬头望向她。

现在已是十一月下旬,天气比较冷了,陆惟真穿了白色落肩毛衣和黑色A字褶皱长裙,换了短靴,长发披在肩头,素净着一张脸,只抢时间抹了一点唇彩。整个人看起来高挑秀美,又透着那么几分敛不住的艳色。

陈弦松盯了几秒钟,忽然把头转回去,笑了。

陆惟真被他笑得脸皮发烧,有种心事轻易被他看透的感觉。她也在偷偷打量他,他穿着父亲的黑色运动长裤,好在父亲个头高,他能穿。脚下是父亲的旧运动鞋。但陆惟真就是觉得,他这么一穿,显得腿比父亲长多了。

椅背上,搭了件长袖T恤和灰色的厚运动外套。陆惟真几乎可以想象出,他穿这运动休闲的一身,而不是平时老气横秋的黑衣黑裤,会显得多么年轻又漂亮。

只是,除了背上一圈厚厚的纱布,他肩膀、手臂,以及其他露在外面的皮肤上,还有大团的青紫瘀痕,也有一些浅浅的伤口,看着已涂抹过碘酒,应该不用包扎,也没法全都包扎。陆惟真看得心里微酸,走过去坐下,看高森给他包扎左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一道伤口。

很快,高森把最后一块胶布贴上,刚想把衣服拿过来帮陈弦松穿上,断手一撞他的手,说:“得了,没完了?”看了眼陆惟真说,“快走吧,我们去看看饭好了没,再不走小心挨揍。”

高森明白过来,忍着笑和他出去。

陆惟真:“我没有要你们走……”人家不听,出去了,还体贴地带上了门。

陆惟真扭头看着陈弦松,他轻笑着说:“没事,我自己能穿。”那笑叫陆惟真心里又有点别别扭扭的。他拿起T恤,就往头上套。陆惟真:“你别动!”

陈弦松的手一停,这时他的头已在T恤里,真的听话不动了。陆惟真站起来,小心地把领口拉开,往下套,让他把头露出来,手指碰到他的头发,只觉得乌黑又柔软。又拿起他受伤的那只胳膊,很小心地将袖子套进去。她做这些动作时全神贯注,陈弦松就盯着她的脸。

这只衣袖套好了,陈弦松自己把完好的那只胳膊,塞进袖子里,刚要抓起衣服往下拉,陆惟真哭笑不得:“你慢点!”头越过他的肩膀,理清T恤后摆,一点点拉下他的后背。

陈弦松伸手就握住了她的腰,双手。

陆惟真的腰一颤,继续帮他穿T恤。她的脸就在他鬓旁,有时候会轻轻擦到。捉妖师的手忽然动了,在她腰上很轻地揉着,动作很慢,但是指腹有力,就像在摩挲什么心爱之物。

陆惟真整个身体都是颤的,好容易把他的后摆拉好,又到前头来,不敢看他的眼睛,弯腰低头,替他把T恤前摆也仔细拉下来。他的手就一直放在她腰上。

“穿好了。”她小声说。

这时捉妖师的双腿是分开的,她就站在他双腿间。他的手轻轻一按,她就坐在他一边腿上。他就盯着她的脸看,陆惟真却是觉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坐在他身上了。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许嘉来在外头喊:“半星,陈弦松,吃饭了!半星,什么事都等吃饱了再说,啊?”

这个“啊”字啊得非常有技巧,既语重心长又语焉不详。陆惟真以前被许嘉来这个“老司机”荼毒多年,下意识抬头,看着陈弦松。他的黑眸深处,似有一丝笑意,又似乎并没有。

陆惟真决定装没听到,说:“要不……走吧?”

陈弦松分出一只手,捧住她的脸,亲了上来。陆惟真一点都没动,和他亲吻着。他亲得不急不慌,深入浅出,仿佛极有耐心,又很用力。陆惟真处处迎合,专心致志。

片刻后,他移开脸,陆惟真的双眼已显得水雾朦胧,身子也被亲软了。他笑了一下,又露出了出葫芦前,那种很高兴的表情,大手扣在她纤细的脖颈后面说:“先去吃饭。”

“……嗯。”

两人走出房间,远远看到院中那个亭子里,餐桌已经摆好了,灯也亮起,陆浩然和许嘉来他们都在。天已黑了,昏暗无星。两人并肩走着,过了一会儿,陆惟真抓住陈弦松的一只手,而他反手将她握紧,低声说:“我是想在你的家里,所以没有牵你。”

陆惟真:“在哪里都没关系。”

他又笑了:“好。”

亭子里几个人已经坐好,远远看着这一对走过来。男的高大冷峻,女的高挑灵秀,两人似都在专心走路,没有看对方,也没有说话,只有手紧紧牵在一起。你却忽然好像有种感觉,没有人可以插到他们两个的世界里去。

于是许嘉来叹了口气说:“天老爷,你们看到半星那个样子了吗?她居然也会有小鸟依人的一天,都快挂到捉妖师身上去了!”

断手对此评价:“女大不中留。”

高森:“刚才在房间里,他们俩还没说一句话,就让我觉得自己和空气都是多余的。”

许嘉来和他击了个掌:“越来越有文化了啊!”

高森:“我以前搬砖时也会看诗集的,现在有时候杀完灰鬼也看。”

许知偃则一副过来人的深沉模样,说:“这算什么?你们是不知道,在葫芦里他们俩更过分!我都不想提了,每天都在长针眼!”

三人聊得热烈,一旁的陆浩然幽幽地说:“你们说这些,考虑过我这个老父亲的感受吗?”

“……”

不过,等那两人走近,大家都恢复了一脸正常,陆浩然更是很有长辈样子,坐在主座,让陈弦松坐在自己身边。陆惟真挨着陈弦松坐下,见只有这几个人,问:“我妈呢?还有其他人?”

陆浩然给陈弦松倒了杯小酒,答:“别担心别担心。自从你失踪,湘城群雄无首,你妈就退休返聘,重新担任处长。这会儿她带着人巡城去了,晚点会回来,我重新给她做热的。”

不用再和妈妈当面硬杠,陆惟真既松了口气,又觉得心疼。她妈那个性子,挑这个时间点巡城,肯定就是不想见到她。

“有危险吗?”陆惟真问。

断手答:“厉处长重出江湖,铁腕治湘,杀性大发,你只管放心。”

陆惟真:……那倒也是。

这时,陈弦松说:“各位,我有一件事相问——不知道你们是否有林静边的下落?我刚才把手机重新充电开机,打不出电话,联系不上他。”

许嘉来摇摇头,答:“三年前那个晚上,你们掉进葫芦后,他就不知所终。我们的人并没有发现他。”

断手说:“这几年情况太混乱,不少网络基站损毁了,还有些网络干脆不能用了,手机大部分时间都不能用。”

陈弦松沉默了。

听到林静边当年没有落到异星人手里,陆惟真既松了口气,又为他的下落不明担心。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搞清楚他们三人,到底回到了什么样的环境里。为什么周围处处透着不对劲,身边每个人也都大大改变了。

陆惟真问:“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之前我们听到的那些怪声,又是什么?”

 

 

 

【047】

 

大家一时都沉默着,每个人的眉宇间,都浮现相似的凝重难解,仿佛这三年的时光,令他们都有了相同的隐痛,不愿回顾。

许嘉来叹了口气,说:“还是我来说吧,他们都是闷葫芦,我给半星和陈先生说得仔细些,毕竟你们要面对的未来,会比我们更复杂。”

许知偃幽幽开口:“喂,还有我。”

许嘉来:“唔……”确实是忘了这位,她干脆当没听到,看向陆惟真,“半星,你还记得,当年的壁虎男吗?”

陆惟真点头:“他说他本来安分守己,某一天突然变得不舒服,开始无比饥饿想吃人。”

许嘉来笑:“果然是半星,记得这么清楚。而另一个,你当时经手处理的银发风妖,也是一样的,她本来是个安分守己的清洁工,一辈子都像个普通人类那么活着,也没有入流。那段时间,她突然提升到归犬境……”

陆惟真接话:“并且说她看到了星星坠落,开始疯狂抓小孩养着。”

许嘉来点头:“他们,都只是开始,是最早的征兆。”

经许嘉来提起,陆惟真三人,都想起进入葫芦前湘城的情况。当时陆惟真已察觉出不对劲,下令在湘城全境彻查。结果查出的异常事件越来越多,山中的、河湖中的妖怪们,都比从前更暴躁,攻击性、食欲和性欲都更强,濒临失控。

陆惟真当时怀疑与地下琉场的不稳定有关,准备带人去查,结果就发生了“三十名异形虐杀人类”事件。而就是在追捕这些异形时,他们三人掉进了葫芦里。

“后来呢?”许知偃伸长脖子,非常好奇。

“后来……”许嘉来却惨淡一笑,其他人都默然不语。

后来,事实证明,陆惟真的判断是准确的。湘城的异形暴乱事件越来越多,后果越来越恶劣,它们甚至开始在城市里出没,不仅造成人类伤亡,还引起极大恐慌。但当时,人类还只是把这些当成野兽袭击案件或者是变态杀人犯的恶作剧,全城搜捕。人类确实抓到了几个“罪犯”,但是自己也死伤惨重。而这些“罪犯”,都被暗中关押处理。异形的存在,将不再是秘密。

陆惟真失踪,厉承琳临危受命,重任湘城管理处处长,她就像个不知休息的工作机器、杀戮狂人,带着因为失去陆处长而悲痛万分的湘城部下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湘城流窜的主要异形暴乱分子,一举抓捕回来十之八九。这些罪犯,她亲手折磨三天后,又亲手杀了个干净。

一时间,湘城地下妖怪圈子,风声鹤唳,人人自危。那些侥幸逃脱的异形们,也不敢露头,想尽一切办法,逃避厉大处长的追杀。

 

“这不是挺好的吗?”许知偃插话,“我大伯母就是我大伯母,虽然残暴了一点点,但那种情况,也只有她能镇得住。”

许嘉来点头:“本来,一切都是向好的方向发展,我们也以为,这一场暴乱该结束了。可是,更多的消息传来了。”

并不只是湘城有异形暴乱,也并不只有湘城的地下琉场出了问题。

全国各城,相继爆发骚乱。而由于那些城市的异星人管理处负责人那样并没有像陆惟真,提早防备;又没有第二个因为失去女儿而疯狂的大青龙,可以不眠不休日夜追杀,不论青红皂白格杀勿论……很快,全国各城的情况,就变得比湘城糟糕多了。被异形咬死、杀死、吃掉的死亡人数直线上升,受伤人数更多。

人类与异星人,各自与异形作战,都不断有伤亡。

到这个时候,至少异形的存在,已完全进入人类公众视野。剩下的异星人虽然还尽量藏在公众视野之外,但他们必须持续采取行动,所以人类当局肯定已经知道他们的存在。

谁能想象,作为一个人类,某一天当你睁眼醒来,得知还有另一个高等智慧生命,和你一起生活在地球上,甚至就散布在你的城市里;得知传说中的“妖怪”,竟是真实存在。他们比你更快更强更凶猛,可以把你当作猎物捕杀。往往需要重型武器,或者一个排的兵力,才能干掉一个可以操纵风或者水的怪物。据说这还是最低等级的。

有的人兴奋,有的人恐惧;有的人狂热,有的人逃亡;有的人选择抵抗,有的人已经牺牲……人们展开激烈的讨论,声浪几乎翻天覆地。有人认为这是外星人的阴谋;有人认为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有人认为是国外生化武器的攻击;有的人认为世界末日终于来临……

无论如何,原本那个安静祥和、让你热爱或者让你厌恶的平凡世界,短短几十天内,已面目全非。新的历史、新的时代,在你猝不及防时,已来到眼前。而你曾经不以为意的平静生活,竟转眼成为旧历史,再也追不回。唯一不变的是,每个人,还是要尽自己所能,努力地生活下去。

“但那时候,各地的情况,至少还是可控的。”许嘉来苦笑着说,“人类当局有序应对,派出科学家、生物学家和军队,打算彻底围捕所有异形;大统领也非常强势、反应迅速,他忍着丧子之痛,运筹帷幄,集合全部力量,展开追捕,打算将最强的那些异形一网打尽,暗中协助人类军队……”

许知偃听着听着,神色终于黯然。

然而,眼看这一场灾祸就要被遏制住、形势全面向好的时候,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巨大变化,发生了。

当你以为历史只是想给你个小教训时,其实你还没看到它身后举起的屠刀。

当你以为到这里就够了,一切应该结束了!实际上,与日后的惊涛骇浪相比,如今令你胆战心惊夜不能寐的东西,原来不过是蜂拥而来的历史大潮中的一朵小浪花,一段小序曲而已。

 

以湘城为例,那段时间,被异形抓伤、咬伤,或者近身接触过的幸存者们,都被收治在市区的几家大医院。起初,全市只零散报告了几起病人失常事件,他们本来身体各项机能都恢复得不错,可是一夜之间,神志全失,开始疯狂攻击、啃咬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们的家人、别的病人、医生、护士都有被抓伤咬伤的情况。

后来,几天之内,报告数字直线上升,不断翻倍,市里专家紧急展开会诊,对医院采取隔离措施——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那些“精神失常”的攻击者,肤色变得灰黑,肌肉高度收缩紧实,他们的反应速度和力量变得远超普通人类,他们像狼一样,成群结队,轻而易举突破医院隔离区,冲进城市里。

与此同时,那些被第一代感染者抓伤、咬伤过的病人、家属、医护人员……也开始出现初期的发狂症状。

你能想象吗?某一天,你和家人,和朋友,自由自在地走在街头,你们刚刚还在讨论,前段时间耸人听闻的“异形事件”,它们大部分都已被军队猎杀,剩下的少数,也都从你的城市驱逐出去。你终于感到可以呼吸一口安全自由的空气了,你以为一切都要回到原来的轨道上了。

就在这时,平静温暖的阳光里,热闹喧哗的街头,有一群像怪物一样的人,不知从哪里冲出来,冲向了羔羊一样的你们。

当你再次睁开眼时,已不记得自己是谁。

就像一滴墨水,坠入一碗清水中。感染者人数,以几何级数疯狂增长。再有能力的管理者,都无法应对如此急速扩张的、由内部开始的灭顶之灾!短短半个月时间,湘城差一点就沦陷。

 

城市不再是原来的城市,每个人的人生,都不再安定平静。街角开始藏着食人的怪物,越来越多的人不知所终,夜里时常能听到叫声与哭声。逃离城市的人失去音讯,留在城市的人如在梦中。连从家里到社区便利店一百米的距离,都变得遥不可及、危机四伏。人们的生活秩序迅速崩溃,恐慌如大雾弥漫。这里,变得像一座死城。人们的信念,差一点就崩溃。

而且,那些如低等猛兽一样的人类感染者,仿佛天生能嗅到同类气息,他们从城市中找到那些异形,与其为伍,听其号令。而异形们不仅具有超能力,还保留有智力,于是,这样一支支由异形率领的感染者队伍,出没在城市里,就如同地狱恶鬼降临。

在一段时间的失控和混乱后,人类终于彻底搞明白发生了什么,各方防御力量迅速集结,全面对抗,强势反击。人类与变异者们,在城市的每一道防线、每一条街道、每一个小区,展开激烈的抢夺与对战。

而原本驻守在湘城附近的军队,因为前期与异形对战的伤员们成为第一代感染者,军中爆发数次变异潮,防线险些全面崩溃。但最终,指挥官们强势地掌控住了局面,以最快速度恢复了军队战斗力。

与此同时,异星人阵营,也不好过。他们也有伤员,变异潮来得同样猝不及防。但是他们的情况,和人类有所不同,十二名伤员中,八人感染变异,变得和异形一样,性情全变、六亲不认、残忍嗜杀,但又保留了智商,并且境界都有不同程度提升,有的白雀入归犬,有的归犬到徵虎,甚至有两个徵虎,迈入小青龙。

剩下的四名伤员中,两人既无变异,也无提升;两人境界提升一级,却没有变异,性情正常,和从前一样。

但那八名以小青龙为首的感染者,最低也是归犬,已足以成为一支凶残恐怖的队伍!

万幸还有一个厉承琳,比他们还要凶残恐怖!若不是她疯狂展开铁血暴击,将感染者们一举打退,湘城异星人联盟管理处,只怕就会跟有的城市一样,从内部覆灭。

恢复了元气的人类军队和异星人管理处,都迅速掉头,一明一暗,杀回城市,雷霆救援,全面反击。

从此,所有的感染者,包括异星人、异形和人类,都被称为“变异人”。他们的队伍,被称为“变异军”。

 

第一年,仅有异形暴乱于全国各地发生,异星人联盟秘密镇压,人类当局围剿追捕,一切尚且可控。

第二年,变异潮爆发,全国性的灾难来临,人类死伤无数,异星人遭受重挫,变异人无处不在。每个城市都成为战场,战况胶着。

如今,已是第三年。人类的防线日趋牢固,并且不断推进。而每个城市的战局,趋于明朗,各不相同。

有的城市,已彻底被变异人占据,成为他们的老巢,人类不见踪迹,异星人全部战死。譬如湘城以西的贵城,据说已经晋升大青龙的变异军首领林昼,就盘踞在那里。

有的城市,双方还在死战,一寸一寸夺取土地,譬如东北辽城。由于变异人行动敏捷,散布于城市各处,而且早期感染者,并无症状,与正常人类无异,所以在城市里,很难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将他们一网打尽。

也有一些城市,人类已取得绝对控制权,湘城就是如此。市区几块核心区域和一些重要乡镇,已全由人类掌控,围上隔离带,建立起安全区。基本上,安全区内的人类,已能够恢复大部分的正常生活。

安全区外,有被变异人占据的沦陷区和彻底颓败的无主区。无主区内既有当年来不及撤离的人类匿居,又有变异人游荡。

陆惟真的家就在无主区内。不过,厉承琳人在哪里,就是哪里的无冕之王。附近几乎没有变异军敢靠近,只有零散的没有智慧的变异人,会偶尔出没。周围藏匿的少数人类,全部受她庇护。

另外,湘城对外防线也是完整、有序、牢固的,所以这里,几乎已成为附近一些城市,人们梦想抵达的避难所。

显而易见,湘城防御战的成功,离不开厉承琳。因为这几年,她暗中率领部下们,猎杀了大多数高境界变异人。这才大大减轻了人类军队的压力。

有时候,情况所迫,光天化日厉承琳也照杀不误。所以湘城人类领袖,早就知道了这支力量的存在。但不知是受上级指示,还是无暇分身,对于异星人力量,人类采取不管不问不过线原则。既不靠近与他们商谈联合防御,也从来不会为难。人类军队路过这一片区域,都是绕路走。

三年的战乱、伤痛和过往,终于在一顿饭的时间,草草讲尽了。只不过,除了边听边吃毫不耽误享受美食的许知偃,每个人都没有太大胃口。

陆惟真在桌下,找到陈弦松的手,握住。他将她反握住,两人的手都一动不动。

谁能想到,对他们三人,不过一场大梦方醒,外面的世界,已是天翻地覆。

 

“最近的话,有个重要的新情况。”许嘉来说,“听说人类的顶级科学家,一直在研制疫苗,同时也没有放弃治愈变异人的药物研发。”

许知偃拿纸巾擦了一下嘴,说:“我去,这也能治愈?地球人这么牛了?”

许嘉来点头:“他们值得所有人尊敬。有一部分科学家,一直没放弃,因为那些感染者,并没有真的死去,他们是活着被感染的,理论上来说有治愈的希望。地球人真的很顽强,听说药物的研究已经取得了一些进展。”

“但也因为如此,现在,对于在战斗中要不要杀死那些感染者,要不要处死俘虏,争议非常大。人类社会从上到下,很多人都希望不要杀死感染者,留下希望。当然,也有不少人觉得必须杀,事关人类生死存亡,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

一直沉默的陆浩然,叹了口气说:“毕竟那些感染者,都曾经是谁的父亲,谁的母亲,谁的孩子或者爱人。他们虽然是最可怕的,也是最不幸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许嘉来说:“目前的情况就是——我听说,坚持不杀、坚持等到药物问世的力量,已经在当局占了上风,毕竟已经见到曙光了。所以最近,咱们这儿的人类军队,都以驱逐变异军和令对方丧失战斗力为主要作战目标。当然,如果遇到危险情况,遇到必须拿下的战斗,他们还是会杀死变异人,人类的安危和全局战略一定是放在首位的。”

大家一片寂静,这样的情况,无论做出何种选择,只怕谁的心里都不会好过。谁又能料到,会有这样一天,威胁到人类生死存续的敌人,竟是曾经身边的人?

“那你们呢?”陆惟真问。

许嘉来答:“我们也是,有时候杀,有时候不杀。”

断手这时开口,看向陈弦松:“还有个消息,也许算是唯一的好消息——听说大统领已经决定与捉妖师协会和谈,商议共同抵御变异人。说不定过些天,我们就能成为并肩作战的战友了。”

这确实是个出人意料的消息,但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似乎也不难理解了。许知偃“啧”了一声,陆惟真看向陈弦松,他的表情很平静,似乎心中已有打算。

只是,许嘉来将这三年的情况细细道来,陆惟真依然有种在听故事的感觉。毕竟于她而言,三天前,这个世界还是那个繁荣安定的老样子。她也无法想象,这三年来,眼前的这些人,还有她的母亲,她的同族,甚至每一个普通人类,到底经历了多少战乱和伤痛。她知道自己必须马上看清所有现实,才能去做该做的事。

“我们刚才听到的声音,就是变异人的?”陆惟真问。

高森点头答道:“我们在无主区,附近偶尔会有逃亡的人类经过,也会有低等灰鬼出没。”

一直安静聆听的陈弦松开口:“灰鬼?”陆惟真和许知偃也是一愣。

高森说:“大家都这么叫变异人。”许嘉来和断手也点头。

许知偃脱口而出:“为什么?”

几乎是同时,陈弦松明确而迅速地问:“变异人的外形有什么特点?”陆惟真看着他锐利的双眼,心里忽然不安。

断手最先察觉出三人的不对劲,答道:“变异人最大的特点,全身皮肤都是灰色的,眼珠、头发、血液都是。”

许嘉来蹙着眉头:“他们看起来就像褪了色,而且全身肌肉高度压收缩,就像行尸走肉。”

高森:“但是速度更快,力量更强,非常凶悍,极其嗜血。”

陈弦松眉头紧锁,面色阴冷。陆惟真怔住不动,许知偃一呆之后,立马撸起袖子,把手臂伸到陆浩然面前,说:“大伯父,快掐我一下,用力一点!让我看看自己到底有没有从恐怖葫芦里醒过来。”

 

 

 

【048】

 

断手依然最快反应过来:“难道你们在葫芦里,也见到了灰鬼?”

其他人都瞪大眼。

谈到这个,许知偃就有话说了,他叹了口气:“满地都是,大大小小,品种齐全,从白雀到大青龙,每一级供应充沛,包君满意。就差一个神之六五了。”

陆惟真眉眼不动,陈弦松神色沉静。

许知偃又看向陈弦松,那模样,就是要跟葫芦的主人,要一个解释。陈弦松看着他,摇了摇头。许知偃撇了一下嘴,原来捉妖师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

过了一会儿,许知偃心里突然一惊——他刚才在干什么?和捉妖师眉来眼去?他什么时候和他这么有默契了?

真的有毒!捉妖师绝世剧毒!

到底还没有亲眼见到这个世界的灰鬼,陆惟真脑子里疑云重重——听他们描述,无论原本是异星人、异形还是人类,只要变异后,都和葫芦里的无色鬼非常相似。这究竟是巧合,还是藏着什么隐秘的关联?

难道冥冥中,还有一股未知的统一的力量,影响着葫芦内外?

还是说,葫芦作用于妖怪的机理,与琉场影响异星人的原理,有什么相通之处?才造成这种相似?

那么最初设计葫芦的人,到底是谁?他又知道了什么?

陆惟真还远远找不到答案。

陈弦松也在沉思,葫芦传到他手里,只被告知了葫芦会吸食活物精气血肉,并无其他解释。哪能料到,现实生活里也出现了灰鬼?他和陆惟真的感觉是相同的——必须亲眼见到“灰鬼”,才能判断是否真的相似。

不过陈弦松倒没有陆惟真那么纠结,即使相似,他也能够理解——葫芦能影响妖怪的精神气血,陆惟真说的那个琉场,也能影响,那么造成的结果相似,也就不足为奇。

毕竟对于捉妖师而言,只要是妖怪,抽干了就应该是差不多的。

现在,他们被叫作变异人了。

其他人到底没有亲眼见过葫芦里的庞大灰色鬼群体,只觉得迷惑不解,但也问不出个所以然。陆浩然倒是说了句:“同种同源,原理相通,小陈的葫芦里,或许也有琉质在作用。”

小陈接话道:“伯父说得很有道理,‘同种同源、原理相通’这八个字,或许就是关键所在。这样就说得通了。”

他气度沉稳,语气如常,众人听了也不由得纷纷点头,连陆惟真都觉得他和爸爸气场居然还蛮合的。陆浩然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班门弄斧了,毕竟我是研究生物学的。”

只有许知偃难以置信地看着小陈,以前他怎么不知道,小陈也可以这么“腹黑”无耻!这些男人啊!

就在这时。

原本寂静的高墙外,远远地,传来急促的奔跑声。听着像是有好几个人,同时从远处朝这边狂奔而来。

陆惟真放下筷子,一个后空翻,下一秒,人已站在十几米外的高墙上。陈弦松几乎是和她同时起身,瞬移消失,与她并肩站在了高墙上。

小青龙紧随其后,动作最漂亮,空翻高度最高,也站上了高墙。

断手第四个动,许嘉来和高森紧随其后。

一两秒时间,餐桌上就空了。陆浩然怔了一下,默默站起,从墙边搬了梯子,一步步稳稳当当爬了上去。

陆浩然同时还瞄了眼那个和女儿并肩站立的年轻人的身影,就刚刚那一手,别说是普通人了,大青龙都比不得。这么来看,找个捉妖师当女婿,是不是比找个普通人类或者普通异星人都更好呢?嗯,又找到一个说服老婆的理由了。

 

墙外,是大片荒芜的田地。远远近近,还有几幢灰黑的民居,黑灯瞎火,看不到半个人影,早就破败废弃了。

他们面前,那条尘土飞扬的黄土路上,有五个人影,四大一小,于黑暗中,像五道飞速流动的暗线,朝高墙直袭而来!

“普通灰鬼。”许嘉来做了判断,“没有等级,变异前应该是人类。”

有点智商的高级灰鬼,也不敢来送死。

陆惟真等人屏气凝神看着。当他们跑近时,高墙上的感应探照灯同时亮起,众人得以看清他们的样子。

哪怕已变成灰鬼,你依然能分辨出,那是两个老人、两个中年人和一个七八岁的女童。他们身上挂着只能称为布料的衣物,破破烂烂,肮脏腥臭。

他们和陆惟真三人在葫芦中见的无色鬼,相同,又不同。

相同的是,他们从头发到眼珠、嘴唇,裸露在外的皮肤,全都是灰色的,仿佛生命齐齐褪了色。那种感觉,真的非常相似。

不同的是,葫芦中的无色鬼,几乎都只剩一把骨头,血肉都被葫芦吸干。眼前的灰鬼,身上的肌肉都还在,只是变得异常紧实细瘦,就像被高度压缩了,这或许是他们能够变得异常凶猛敏捷的原因之一。他们看起来就像一个个瘦瘦长长的石棍人,撑起衣物。

然而他们的脸,他们的表情,一点也不僵硬。灯光之下,只见他们将灰色的、凶戾的双眼,睁得很大。满是血污的脸上,嘴也呲得极开,露出一口残缺不全的灰牙。他们的脸,都因为控制不住的欲望而扭曲着。一转眼的工夫,他们就已跑到墙脚下,开始拼命地往墙上撞。

许知偃打了个寒战,虽然这些灰鬼比葫芦里的无色鬼像人多了,怎么感觉更瘆人呢?他问:“小嘉嘉,他们想干什么?”

头一回被人这么称呼的粗暴徵虎许嘉来,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是在叫自己。她想许二少还真是,有他在,多么恐怖悲凉的气氛,最终都会被统一到他永恒不变的气场之下……他究竟是怎么做到的,难不成这就是大璃黄领袖血脉的魅力?

许嘉来摇摇头,她也被带偏了!她答道:“他们这是闻到饭菜香味过来的,开伙做饭就是这点不好,每次都能引来几个不怕死的。”

“他们还吃人吃的东西啊?”许知偃问。

许嘉来:“当然。”

许知偃:“吃压缩饼干吗?我口袋里还有半块,捉妖师给我的,好货。”

许嘉来:“我不知道……”

许知偃:“那我去桌上捡块骨头来?”

许嘉来:“随你……”等等!二少是打算要投喂他们吗?

许嘉来已一头凌乱,墙下的灰鬼们也没闲着,他们察觉了头顶的鲜嫩活物们,纷纷抬起头,嘶吼得更凶,开始疯狂跃起。那两个成年变异人,竟然跃起三米多高,离众人脚下,只有一米距离。

“觉得像吗?”陈弦松问陆惟真。

“像。”陆惟真肯定地答。虽然有些不同,可那透着死气的眼神,疯狂而决绝的欲望,还有浑身上下被血浸泡过的味道,几乎一模一样。

陈弦松慢慢点了点头。

许嘉来问:“半星,陈先生,现在怎么处理?”

这时,陆浩然叹了口气说:“我见过他们。有一次,我和承琳去踏青,经过这家人门口,还问过路。他们三代同堂,生活在一起。没想到最后全家都成了灰鬼。”

众人静默。这不正是灾难乱世中,最常见的一幕?

陆惟真问:“你们平时会怎么处理?”

许嘉来咬了一下唇:“杀掉,或者全部打断双腿,驱逐。”

陆惟真说:“那就这么办。”许嘉来和高森刚要举起双手,陆惟真拦住,说,“我来吧。”他俩放下手,陆惟真动手,自然比他们操作精准很多,让断腿就断腿,让伤多重就伤多重,能够刚好让他们丧失行动力但留下一条命,分寸把握得更好。

陆惟真的手腕却被抓住,她抬起头,看到陈弦松深沉的双眼:“我来。”

陆惟真:“好。”

其他人都看过来——在场诸位,陆惟真境界最高,捉妖师就算有法器,那都是狂暴恐怖毁天灭地型的,难不成这种精细技术活儿,还能比大青龙干得更好?

捉妖师抽出光剑,除了陆惟真,众妖都下意识微微一退。还除了纯种地球土著陆浩然,他看着小陈持剑而立、正气凛然的样子,不由得微笑起来,目光越发和蔼。

许知偃已经习惯了,秀,逮住机会就秀呗。捉妖师惯常操作,这就是传说中的心机白莲花,通吃傻白甜陆惟真父女。

然而接下来,陈弦松就向众人证明了,他真的是个技术很好的男人。

捉妖师一剑挥出,剑如流水,细月生辉,极浅极长的一道弧光,如梦境般笼罩住墙下五个灰鬼,他们竟似乎也有所感触,停下飞扑撞击,抬头望月华。

月华轻盈落于他们的脚踝处。

他们呆呆低下头,看着脚踝的灰色血线。

月华泯灭于空气中。

五个灰鬼齐齐爆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摔倒在地,纷纷想要爬起来,可又摔倒在地。看样子腿没断,甚至可以勉强站立,却根本无法再奔跑了。

说时迟那时快,捉妖师从腰包里掏出缚妖索,许知偃、许嘉来、高森、断手四人又齐齐一缩脖子。

捉妖师将缚妖索丢到空中,它仿佛有灵性,直扑五个灰鬼。灰鬼们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就被缚住,像一团流星划过夜空,被远远丢了出去,丢向他们背后的大山之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众妖齐齐噤声,看着捉妖师的手又在手中虚虚一抓,低低道一声“归位”,光点从大山中飞出,已空无一物的缚妖索回到他手里,被他塞进腰包,光剑也插了回去。

“我挑断了他们脚上的筋。”陈弦松看向陆惟真,“今后他们站立都会困难,更不能袭击人类。”

陆惟真点头,她是知道捉妖师那一套的,奇经八脉,手筋脚筋。换句话说,虽然成了灰鬼,但人体结构没有改变。陈弦松准确破坏了他们的关节韧带或者运动神经之类,让他们失去了超常的运动能力,甚至已不是普通人类的对手。又将他们丢至深山,荒野无人,他们寸步难行,等同于身陷囚笼,但有山有水不至于饿死。将来若是治愈药物问世,他们这无辜的一家五口,就可以回来做人。

再宽容不过,再稳妥不过。

而且,她觉得,自从拥有了历代捉妖师之血,陈弦松的“法力”,似乎更高超了?

其他人也想明白了陈弦松这么做的目的,望着捉妖师清正端凝的容颜,心中竟不约而同生出敬畏之意。这不仅是因为他的技术太厉害太吓人,还因为他片刻间,就为那一家子迷途灰鬼,所思、所做的事。

他是当之无愧的大捉妖师。

许知偃则看着他们的表情,无语。看看,看看,在轻松拿下“傻白甜”父女后,捉妖师成功地把这些愣头青也都攻略了。哎,捉妖师之毒,无人能解啊!

哦,对了,还有一个人在顽强抵抗!许知偃已听到身后有几个人落在院子里,说曹操曹操就到。

众人也都听到动静,转过身去。

厉承琳带着几个人,站在院子里,看样子是听到动静,匆匆赶回来的。那么刚才捉妖师挥剑的一幕,捉妖师做的事,她肯定也看到了。

陆惟真见母亲没什么表情,老老实实喊了声:“妈。”

陆浩然往梯子下面爬:“饿了吧?想吃水饺还是面条,牛肉卤还是猪肉卤?”

厉承琳盯着陆惟真,答:“面条,牛肉卤。陆惟真,你跟我过来。”说完也不看其他人,扭头走进屋子里。

陆惟真抿了抿唇,身旁的陈弦松,轻轻摸了一下她的后脑勺,他的目光沉静而温柔。陆惟真对他一笑,跳了下去。

陆惟真走进房间时,厉承琳站在窗前,手里拿着个旧旧的大茶缸,正在喝水。陆惟真听着她咕噜噜灌了许多,不知怎的,有点心疼。

“别喝凉的。”陆惟真说,“伤胃。”

厉承琳手一顿,立马又灌了一口,灌得很响,这才放下茶缸。

陆惟真:“……”

她也不看陆惟真,说:“我从来都不是知恩不报的人。今后陈弦松如果有需要,整个湘城的异星人都会听他差遣,包括我。”

陆惟真:“谢谢妈妈。”

厉承琳沉默了一会儿,从口袋中掏出两张纸片,甩给她。陆惟真一把接住,一看,愣住了。

厉承琳说:“你把这些给他,一张是大统领给的谢礼,一张是我给的。都是中央银行的储备实物金条凭证,现在还可以取。”

?陆惟真:“妈……原来我们家还这么有钱?”

厉承琳冷笑:“我说不会欠他人情,给他!”

陆惟真这辈子做梦都没想过,会有这么一天,自己的妈,拿金条砸自己男朋友。

虽然上面的数字,足以让普通家庭心满意足;虽然这个数字,不过是她男朋友以前卖掉两块高级大板的钱。

她将一张放回桌上,另一张放进口袋说:“大统领给的,我做主替他收下,不要白不要。咱们家的,不用,你留着养老。我欠他的,不用还。”

厉承琳:“必须还!我说过,不许你们在一起。”

陆惟真:“为什么?就因为他是捉妖师?我们不是马上要跟捉妖师们和谈了吗?如果大家都能摒弃前嫌、并肩战斗,我和他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厉承琳笑着鄙夷道:“和谈到现在,不过还是个想法,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就算和谈成功了,也是迫于形势,双方不得已而为之,将来如果起矛盾冲突,你怎么办?或者局势变了,两边又撕破脸,斗个你死我活,你一个嫁给捉妖师的大妖怪,怎么办?他又怎么办?他那么死板的人,真的肯为你放弃师门责任和立场?”

“而且我们和捉妖师千年血海深仇,是他们愚昧越界在先,拿我们璃黄人的血当他们虚伪正义的垫脚石。哪怕大统领现在提出和谈,大多数人依然痛恨捉妖师。你如果真和他在一起,璃黄同族,谁会祝福你,谁又能容得下你?”

却见陆惟真的表情很平静,她说:“这些我们出葫芦前,都说过的。他问我敢不敢,我说敢,他也敢。”

厉承琳看着女儿的样子,突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妈,还有事吗?没事我就拿钱走人了。”

厉承琳一时无语。

最后她干脆负气般说:“反正我不会同意。所以,你根本不在意父母的态度,对吗?”

陆惟真慢吞吞地说:“妈,首先,这只是你的态度,爸刚才还给他倒了自己珍藏的酒。”

厉承琳再次无语。

陆惟真想了想,又说:“而且,这不是我在不在意你的问题。我仔细想了,这不是一回事。”

厉承琳:“笑话!怎么就不是一回事了?”

陆惟真说:“妈,我觉得你一直挺关心挺在意外公外婆的……”

她刚说到这里,厉承琳就知道要糟!果然,听到女儿不紧不慢翻起了旧账:“……我听爸说过,当年外公外婆两个大青龙,你也是大青龙,一家子大青龙,你却非要嫁给一个普通的地球男人。当时外公外婆也是火冒三丈不同意,但是你非要嫁,谁也拦不住。妈,觉得自己当年的选择错了吗?”

厉承琳咬牙:“……”

谁知这小坏蛋又笑了一下,说:“后来,你们生下我,他们看到我这个外孙女,立刻就投降,你们最终还是和解了。”

厉承琳总算找到一个点可以反击了:“怎么?小兔崽子,你还打算弄个孩子出来逼我同意了?”

陆惟真恭恭敬敬地说:“我还弄不出来,但你真要逼我和他分开,我什么办法都愿意去尝试。我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

厉承琳:“……”

就在厉承琳快要气炸的时候,陆浩然敲了敲门,探头探脑走进来,又体贴地关上门。一看到他走进来,厉承琳浑身的气仿佛才泄了,一屁股在椅子里坐下,扭头不看陆惟真。

怄气之余,厉承琳又有点发愣。

以前,陆惟真都是跟她硬杠,若是平时,这会儿两人早打起来了。

可这回,陆惟真从葫芦里出来,性子却好像有点改变了,更沉得住气了。自己刚才拿话那么刺她,她也不奓毛——虽然她依然能把亲娘气个半死——但是很明显,她为这事儿仔细动过脑筋,才能把情绪控制得这么好,才能把亲娘都说得哑口无言,甚至还让对方觉得有那么几分道理……

若不是死心塌地要和那个男人在一起,若不是一心想要护着他不受委屈,这条混了二十三年的呆咸鱼,怎么可能这样忍气吞声、费尽心思、巧言令色?

厉承琳一时都不知道该感慨还是该生气。话说回来,在修炼上,陆惟真怎么就不知道这样尽心竭力?多好的一副天生牌,如果从小好好打,说不定还可以奢望一下神之六五。现在?呵呵,陆惟真都打算去生小捉妖师了,一孕傻三年,六个屁五!

陆浩然看到老婆脸都气红了,女儿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心中叹了口气。他立刻打圆场,不过肯定还是先说女儿,护着老婆面子。但这个说,是明训实帮的:“好了好了,别气你妈,孝顺点!现在不学着孝顺,将来嫁过去了,婆家怎么会喜欢你?”

厉承琳瞪陆浩然一眼:就知道他会这样!滑头!

陆惟真却叹了口气,说:“没关系,我以后没有婆家。陈弦松很小的时候,就被妈妈抛弃了,后来爸爸也重伤死在他眼前了。他和我不一样,从十几岁起,他就无父无母了,一直一个人生活,自己照顾自己,没有人管他。今后他家也没有人会管我们的。”

这话一出,陆浩然和厉承琳都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