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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子夜。陪都叶城。
开镜之夜,这座云荒繁华的城市依然还是彻夜不眠,车水马龙。来自云荒各地,甚至远自中州的商人们冒着寒气外出,成群结队地来到夜市上,出入于林立的大大小小的酒楼歌馆,大声笑语,嘈杂而纷繁。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不夜的商城中,无数张嘴在欢笑,在畅饮,在大声地喧哗,那些嘴里呵出的气,汇聚在叶城上空,仿佛凝结出了一层淡淡的白雾——这些世俗的气息如烟一样交织在空中,酝酿出叶城特有的、醉生梦死的气息。
狂欢、富有、不夜的天堂。
颓废、堕落、黑暗的地狱。
在云荒大陆上,没有别处比这里更容易看到镜像两面的清晰对映:雕梁画栋的华美高楼,灯下有金杯,倚楼有红袖,一掷千金的富豪在此斗富炫耀,空气中总是浮动着馥郁的脂粉香气和酒气。然而,仅仅一巷之隔的黑暗里,可能就倒毙着僵冷的尸体,地面上残留着呕吐物的秽气,冷不丁会有鸟爪般干枯黑瘦的手伸出来,拉住路人的袖子苦苦乞讨。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那样尖锐对立的镜像两面。
“如果你想知道云荒是什么样,那么,就去叶城吧!”
那些从中州大陆不远万里来到这片土地的商人,都带回了这样一句话。从此,宝石黄金筑成的叶城作为云荒的象征,几百年来一直流传在民间,诱惑着一批批的中州人舍生忘死地翻山越岭前来,以为是奔赴一个遍地黄金的天国乐园。
——却不知,在他们一脚踏上慕士塔格下的新大陆时,天堂和地狱都同时到来。

开镜之夜的叶城是如此热闹繁华,几乎将所有人都融化。然而,有两位不知何时悄然降临的夜行者,仿佛游离于这样的热闹之外。
他们从叶城南门方向而来,沿着笔直的街道朝北而去。两人都披着一色的黑长氅,风帽遮住了脸,一前一后沉默地穿过喧嚣的夜市,仿佛有无形的障碍将他们和世俗隔离开,居然不沾染丝毫气息。
没有人留意到他们是从哪里来,自然,也没有人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在这深秋的寒意中,这两个人呼吸的时候,嘴角却没有丝毫的热气透出!
他们直直朝着叶城的北方走去——那里是北方的玄武门,也是叶城通往帝都伽蓝的官道,然而已然在入夜后关闭。
“还不到时辰。”其中一个人叹了口气,一头银白色长发在风帽下微微飘拂,她抬头望了望天色,然后将手按在心口上,默默用幻力在内心低唤。
然而,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这个灵体的主人还在沉睡。九天上那一场星魂血誓完成后,轨道瞬间偏移,所有相关的命运都发生了转折,从那一刻起,白璎就一直没有醒来。
不知道是因为那个的术法过于强烈,对冥灵造成了损害,还是她自身不愿意醒来。因为一旦醒来,就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眼前的人。
我愚蠢的血裔啊,你为何总是如此优柔寡断、摇摆不定?白之一族血里的刚烈和决断,难道你连一半都没有继承吗?
白薇皇后摇了摇头,继续和苏摩前行——而这个披着斗篷的傀儡师同样也是面无表情,只顾自己往前走,甚至根本不侧头看身边的冥灵女子一眼。完全不可想象这样一个漠然而冷酷异的人,竟然在九天上做出了那样不顾一切的举动。
毕竟不是纯煌啊……他,心底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白薇皇后微微摇了摇头,忽然发现自己这种揣测有些无谓和无聊,不禁苦笑。看来,七千年的封印解开后,重新回到云荒大地的自己,似乎有点不能适应了呢。
忽然间,她心里微微一跳,闪电般地抬头看天——这、这是?
十月十五还不是下雪的时节,却有一片细微的白,从夜空里辗转飘落在夜行者的身上!白薇皇后伸出手,拈住了那一片落到肩头的雪,默然凝视了一眼,戴着蓝宝石戒指的手却是一震——
“苏摩,你看,这是魂之碎片啊!”她抬头望着天空上璀璨的星辰,眼里有诧异的光,“从九天上撒落下来——是谁的魂魄?”
话音未落,那一片细微的白色已然在她指尖迅速融化,消弭在云荒的微风里。白薇皇后怔怔看着空无一物的指尖,仿佛在这一刹那的接触中获得了诸多的讯息——
“很久很久以前,我听琅玕说,九天之上,有城云浮。超越了命运和生死,凌驾于所有苍生之上。”她眼里闪过复杂的表情,抬头望向夜空,“可是……他也说,云浮城里居住的都是不老不死的神族——又怎么会有死亡呢?” 
然而苏摩没有回答,似是对此毫无兴趣。他只是抬头看了看天,皱起了眉头。他的眉心有一个奇异的火焰状的刻痕,仿佛被什么深深刺入,留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细小针孔,由内而外地透出诡异的黑暗气息。
那是叫阿诺的傀儡钻入他颅脑后留下的痕迹。
星野之下,两人静默地站立,和周围的热闹气氛格格不入。苏摩凝望着近在咫尺的伽蓝白塔,那座巨大的塔伫立在夜幕下,塔顶金光四射,近得仿佛触手可及——然而这无形的空气中,被布下了这样强大的封印结界!
这种名为“九障”的封印,源于空桑人皇族才能掌控的“非天结界”。这种神秘的术法是非常强大的,传说在上古甚至曾经封印过创世神。
而那个智者,居然能重现上古的神迹!
他到底是谁?
答案似乎已经是触手可及了,然而终归是匪夷所思。苏摩就这样站在热闹的街道中,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独自仰首望天,眼神瞬息万变。
白薇皇后也只是静默地等待——
如今还不到子夜,离黎明还有很长的时间。而他们需要在黎明之时赶到叶城玄武门——因为在黑夜和白昼交替的刹那,将会是所有术法衰弱的时候。而天和地交界之处,也是“九障”中薄弱的地方。
半个时辰之前,他们从笼罩着结界的伽蓝城上空改道而来,落到了叶城。为的就是挑选好的时机来破除“那个人”设下的封印,从叶城水底甬道进入帝都。
时辰未到,他们两人只能在叶城里随着人潮走动,感受着这座城市的氛围。
白薇皇后站在街道中心,四顾如此繁华的城市,眼里有诧异的光——七千年前,在她和琅玕决定将云荒帝都迁往镜湖中的伽蓝城的同时,也在南方的入海口建起了这座城市,作为伽蓝城对外联系的枢纽。
七千年前,当六部倾力建造新的城市时,这里还是一片茅屋土墙的荒凉滩涂,人丁稀少,土地贫瘠。即便是到她死去的时候,也是尚未真正具备雏形。而七千年后重来,人事全非,天翻地覆,这里已然成了大陆的中心!
她有些感慨地看着这座自己亲手缔造的城市,仿佛置身于历史巨大的洪流之中,被冲击得有些茫然,无法言语。
叶城是整个云荒的商贾汇集地,而城里东西两市更是通宵达旦地开张,号称不夜城——此刻虽然已经是下半夜,喧哗声还是扑面而来。交易还在举行,来自整个大陆,甚至中州的商人们云集在此,一秤秤的黄金,一斛斛的明珠,琳琅满目,热闹非凡。
两人默然地随着人流无目的地走着,各自无言。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掌声和叫好声,爆雷似的滚过,登时吓了所有人一跳,一齐抬头看过去——前面的十字路口处,是一队穿着西荒式样衣服的砂之国人。他们正竖起一面赤红的砂鼓,摆开了架势结队表演,那些从西荒来的牧民走索玩蛇,吞刀吐火,热闹非凡,赫赫竟有几十人之多,一时间街心堵得水泄不通。
他们两人也被堵在街边,只好随着众人抬起头看。
“好!好啊!再翻一个!”围观的人又发出如雷的叫好声,不知里头在表演什么。从人墙外看去,只见一袭红衣起落翻飞,高高跃起,落下时转出了各种姿态,重新没入人墙——竟似飞鸟般灵活自如。
那个英气勃勃的红衣女子束腰窄袖,足踏飞索跳跃腾挪,仿佛脱离了这片大地。
在又一次高高跃起时,走索的女子凌空翻身,手里细细的长鞭忽然卷了出去,“当”的一声,正正击中了三丈外的那面砂鼓中心,与她搭档的高大汉子发出了一声吆喝,同时也将手拍上了那面岩羊皮做的砂鼓。
急促而有力的鼓声顿时响了起来,带着云荒西边的酷热风沙意味,动感十足。在“砰砰”的鼓声里,那个红衣女子宛如鸟一样上下翻飞,在翻飞的过程中还不时出手,准确地将鞭子敲击在鼓心,敲中了每一个节拍。
白薇皇后只听了片刻,便觉得有些不对,诧异地环顾四周——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仿佛被看不见的力量吸引过来,包围圈越来越大,个个脸上都带着狂喜的表情,情不自禁地拍手叫好,如痴如醉。
鼓声炽热而浓烈,一声声传来,敲得人血流加快。
但是……这个鼓声里,似乎蕴含着说不出的诡异味道。
奇怪,是有谁无形中对围观者施了术法吗?白薇皇后看向人群里,想在这一群西荒人中寻一个究竟,然而此刻鼓声忽然停止了。
在鼓声停止时,那个红衣女子轻盈地落回了高高的索上,身子轻飘飘地随着绳索上下摇摆,如一片风中荷叶。她把咬在嘴里的辫子吐了出来,对周围嫣然一笑,抱拳行礼:“叶赛尔初到贵地,还请各位赏口饭吃!”
她的声音爽朗甜润,周围的人一时间又叫起好来,叶城里不缺的就是有钱人,登时便有无数的钱币被掷出,如雨般落到了铜盘里,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白薇皇后越发觉得不妥——这个地方,似乎笼罩着某种诡异的力量,让所有踏入方圆三丈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被诱惑。
到底是什么人在施法?
她心里蓦地一跳,仿佛有某种预感,看向了那一群西荒人中年纪的老妪。那个老妪一直沉默地坐在阴影里,膝盖上横放着一个锦缎裹着的东西——她手里握着鼓槌,藏在那一面砂鼓的背后,和正面击鼓的高大汉子遥遥呼应。
这个老妪,似乎有些不寻常……是西荒人里的女巫师吗?
她刚要进一步观察,然而就在这个刹那,一个褐发的少年捧着铜盘依次掠场,已然到了她的面前,大大方方地将盘子伸了过来。
“谢夫人打赏。”那个少年朗朗地笑,弯腰鞠躬。他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面目和那位走索的红衣女子有些相似,有着太阳神赐予的金黄色皮肤,仰着脸对她笑——那样的笑容是纯真的,无一丝杂念的,让叱咤天下的白薇皇后都忍不住回以一个微笑。
下意识地伸手去摸怀里的荷包,却摸了一个空。也是,她的血裔,那个冥灵太子妃连身体都是虚幻的,自然也是不带这些的。
她对那个少年歉意地一笑,转身向身侧的同伴,却忽然发现苏摩已然不知何时失去了踪迹!她微微一惊,来不及多想,便从人群中抽身而出。
然而,在她转身时,少年的目光无意落到她手上,微笑忽然间凝结了。
“姐姐!”他顾不得去捡那撒落一地的钱,匆匆退了回去,在场中的红衣女子耳边低语了一句。
“什么?阿都你看清楚了?”那个名叫叶赛尔的红衣女子霍然抬头,却已经看不见人墙后那两人的踪影。
“是!真的是那枚戒指!”阿都压低了声音,却忍不住激动,“我看得清清楚楚!银白色的蓝宝石戒指,式样和皇天一模一样……”
叶赛尔一把捂住了弟弟的嘴,生怕周围外人听了去,然而女族长自身也因为这一条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起了难以控制的颤抖。
角落里那个老妪仿佛也听到了,闪电般地看过来,浑浊的老眼里竟放出了光芒。
“嗒,嗒!”膝盖上的锦缎里,那个敲击的声音越发响亮,伴随着微微的震动——是那个东西,迫不及待地想要从封印的石匣里出来了吧?
神啊……你的力量被封印得太久了,终于到了要爆发的时候!
在很多很多年前,还是一个少女的她被前代女巫选中,成为族里传达神旨的巫师。在五十年前,霍图部不堪忍受站出来反抗沧流帝国的铁血统治,前任族长带着骁勇的大漠汉子们不顾一切地闯入了空寂之山上的禁地,从九重地宫里夺来了被封印的神之左手。
血流成河的那一夜,才十七岁的她跪倒在空寂之山下,不停地为族人祈祷,直到族长带着战士们从地宫里返回。也就是在那一夜,她在梦中得到了神的寓示——
“当东方尽头慕士塔格雪山上出现次崩塌时,石匣上会出现道裂痕,在那个时候,你们必须带着神物赶往南方繁华的城市——在那里,会有宿命中指定的女子出现。那个女子手上戴着皇天神戒,是光明和自由的象征。
“她将解开这个封印,让帝王之血重新展现于世间,冰夷的统治将如同冰雪消融。”
冰夷的统治将如冰雪一样消融——她牢牢记住了这一句,每次想起这句预言就忍不住激动得全身发抖。毕竟对霍图部来说,这一场永夜,已经笼罩了太久、太久了……
“天神啊……”老妪开合着瘪陷的嘴唇,虔诚地膜拜着神物,“就快了,就快了……”
“那个戴着皇天的女子,已经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