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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白也诗无敌,飘然卓不群

 

762年,采石矶,明月皎皎。

一叶小舟静静地漂荡于江面,不时有船桨轻划,溅起水花无数。

李白倚在船舷上,手中的酒壶已见了底,空空荡荡,醉意终究深了。

今夜的他似乎豪情大发,又重回到了青年,回到了那段“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的时光。

他想起了仗剑远游的自己,踏遍河山,纵情山水,遍干诸侯;

他想起了名动长安的自己,志得意满,醉卧酒家,让玄宗皇帝亲自调羹,让高力士脱靴;

他想起了赐金放还的自己,千金买酒,南北交游,依然有长风破浪的豪情,怀着直挂云帆的渴望;

他甚至想起长流夜郎的自己,突遭大赦,返程归家,两岸猿声相送,一路轻舟而去。

他想起了许多许多。

这一生,他曾恣情恣意地活过,没什么遗憾。哪怕仕途坎坷,哪怕理想始终无着,他想,他不后悔。如果有来世,他仍会如一只大鹏般,奋飞九天。

这样想着,他不禁对着明月高歌道:

 

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

馀风激兮万世,游扶桑兮挂左袂。

后人得之传此,仲尼亡兮谁为出涕!

 

他俯下身子,看着水中的明月。那轮月,离他似乎只有咫尺,那样澄澈,那样通透,那样玉润冰清、纤尘不染,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理想的化身。

心旌摇曳中,他慢慢伸出了手,探出了身子,近了,近了……终于,他揽住了那轮明月,像揽住了心爱的珍宝。

这时,船身突然剧烈地动了一下,迷迷糊糊的船家抬起头,忽然瞪大了眼睛,他竟然看到了人世间难以置信的场面:李白着一袭月白色的长袍,正怀抱着明月,坐在一头白鲸上,向着天上飞去……

一个伟大的诗人就这样离开了。

有人说他醉酒而亡,有人说他捞月而死,也有人说他羽化登仙。

李白之死,至今仍然是一个谜,充满了浪漫和瑰丽,正如其人与其诗。

 

 

1.大笑出门去

 

742年,时年四十二岁的李白,终于等到了来自长安的应召。

为这一刻,他已累积了半生诗名。

他少年立志,早早许下“使寰区大定,海县清一”的抱负;他交游南北,投出无数的干谒信;他散尽千金,从蜀中到长安,走了太远太远的路。

 

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

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

高歌取醉欲自慰,起舞落日争光辉。

游说万乘苦不早,著鞭跨马涉远道。

会稽愚妇轻买臣,余亦辞家西入秦。

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

 

这首《南陵别儿童入京》道尽了他的辛酸和得意,尤其是末尾两句,满是夙愿得偿的狂喜,那种昂扬自信和踌躇满志,几乎要从纸上喷薄而出。

他太渴望建功立业了。也不怪李白嚣张,他才华横溢,简直照亮了半壁大唐,如何不能入仕?

也许有人会问,既然李白那样渴望跻身仕途,为什么不参加科举考试呢?

答案很简单,也有些荒谬,但放在李白身上,又显得无比合理:“近者逸人李白,自峨眉而来。尔其天为容,道为貌,不屈己,不干人,巢、由以来,一人而已。”

是因为强烈的自信乃至自负;是因为不屑于走科举入仕之路;是因为他希望凭借惊艳的才华,直抵卿相,一鸣惊人!

自信吗?狂傲吗?这就是李白。他是盛唐的代表作,在他身上,为淋漓地诠释了盛唐精神。无论是他的理想与豪气,还是苦闷与忧伤,抑或是挫折和磨难,都恢宏而阔大,耀眼而夺目。

 

来到长安后,李白住在招贤馆中,等待玄宗的召见。

闲来无事,他便在长安城中四处游逛,一天,他到紫极宫游玩,恰巧遇见了太子宾客贺知章。

两人一拍即合,越聊越投机,索性来到酒馆小酌。当贺知章看完李白的《蜀道难》,不禁连连惊叹道:“好,太好了!这首诗真可谓是天地为之惊,鬼神为之泣啊!”

他又仔细看看李白,大笑道:“这样绝妙的诗,也只有你这样不同凡夫的人可以写出来了,你莫不是天上的太白星下凡?”

“李谪仙”的称号由此传开,李白又多了一道耀眼的头衔。

在贺知章的大力举荐下,没几日,唐玄宗就亲自召见了李白。

他气宇轩昂,容貌非凡,举手投足间透着洒脱,唐玄宗看得心花怒放:“世人都只知道汉武帝有司马相如,从此以后,也会知晓朕有李太白了!”

玄宗朱笔一挥,从此李白成了“翰林待诏”,随时等待皇帝召见。

这个职位虽官职不高,却能够常常面见皇帝,在当时文人心目中,已是无上的荣耀。李白有些飘飘然了,他想,离我实现报国之志的日子不远了。

这是李白生命中畅快的时日,也是他政治生涯的,一如大鹏振翅,九霄震荡。

 

 

2.长安不得志

 

翰林院里,李白时时等着玄宗的召见,也等着施展自己的治国良方。然而那时的唐玄宗,已不再有缔造开元盛世时的豪情壮志,相比繁缛国事,他更愿意沉溺享乐。

如果李白能再早些遇见唐玄宗,后世或许会多一段贤君名臣的佳话。但现实是残酷的,哪怕李白有再卓绝的才华,也只化作了为皇帝助兴的一首首冶艳歌词,譬如那三首脍炙人口的《清平调》:

 

其一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其二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其三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李白内心愈是苦闷,行为就愈是狂傲不羁,对高力士之流,多多少少有些轻慢和不屑。

有一次,李白奉召为玄宗起草诏文。那时的他,已喝得酩酊大醉了,正欲下笔,突然看到了玄宗身侧一脸谄媚的高力士。

说他不拘小节也好,说他狂放也好,总之,李白盯上了高力士。他对玄宗说:“臣的这身装束,很影响发挥。”

玄宗准予他随意些,于是,他摘掉了帽子,又脱下了皮袄,正欲抬脚上御榻,又突然停了下来,对旁边的高力士说:“劳驾,请帮忙把靴子脱下来!”

高力士心中恼怒不已,可是在皇帝面前,他又不敢翻脸,只得帮李白脱下了靴子。

李白教训了高力士,心中畅快,笔走龙蛇间,诏书便完成了。而遭受此等奇耻大辱的高力士,又岂会善罢甘休?他有意无意地撺掇杨贵妃,污蔑李白心思不纯。

“娘娘可知赵飞燕是娼家出身?可知她的悲惨结局?李白这是在《清平调》里拐着弯儿骂娘娘呢。”

杨贵妃大怒,从此常在玄宗面前搬弄李白的是非。再加上高力士的煽风点火,唐玄宗对李白的态度日益冷淡,李白渐渐萌生了去意。

他心中暗暗问自己:玄宗亲手调羹又如何,能让高力士脱靴又如何?我李白难道是在意那点恩宠吗?我难道是想成为如高力士那般的宠臣吗?

不!我要的是“尽节报明主”“相携卧白云”,我要的是天地为之震,日月为之惊。既然长安不容我,那我就离开长安;既然世事不容我,那我就远离世事。

就这样,李白带着唐玄宗赏赐的千金,挥一挥衣袖,离开了长安。

 

 

3.千金买画壁

 

离开长安后,李白邂逅了他人生中宝贵的友谊和浪漫的爱情。

他泛舟黄河东下,在洛阳,与杜甫不期而遇,中国历伟大的两个诗人相遇了。他们一见如故,开启了那段让后人瞻仰的神仙友谊。

一起睡觉是真的;一起喝酒是真的;一起游山玩水也是真的;一起写诗,那更不用说了。他们一个侠骨仙风,神采飘逸;一个青年才俊,老成持重。共同遍访古城名胜,猎奇前朝遗迹,情趣盎然。

有一阵子,他们漫游宋州的梁园,同行的还有诗人高适。游到兴高采烈时,大家相约饮酒题诗。

李白喝得多,也写得多,眼见高适和杜甫都完成了一首绝句,他醉眼惺忪地抓起一支斗笔,踉踉跄跄地走到粉壁前。

绝句?律诗?他笔酣墨饱,不假思索地在粉墙上写下了“梁园吟”三个遒劲的大字,紧跟着笔走龙蛇,思绪一泻千里,顷刻间,竟然完成一首歌行体长诗。

他们三人互相喝彩,沉浸在诗酒之乐中,并不知道,园子里还有另一位娇客。园林的仆从闻讯,上前来呵斥他们:这墙壁是新刷的,怎么能够写字呢?你们得赔!还得把字刷干净!

三人都傻眼了,尤其是李白。他的诗多值钱呀,只听过有人花重金买诗的,没听过有人如此嫌弃的。

就在这时,一个袅娜的身影出现了,她目睹了三人题诗的过程,对李白的才情倾倒不已,愿意出黄金千两,向仆从买下这堵墙壁。

这下,三人再次齐刷刷地傻眼了。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如此豪横?

 

这位姑娘姓宗,是已故宰相宗楚客的孙女,知音律,善操琴,在当地颇有名声。许多权门显贵和英俊公子上门求亲,都被她婉言谢绝,当地有民谣戏称道:“今人难娶宗氏女,除非神仙下凡来。”

李白可不就是谪仙人?这分明是送上门的姻缘呀。就这样,千金买壁的佳话不胫而走,李白与宗家小姐喜结良缘,开始了“一朝去京国,十载客梁园”的生活。

 

 

4.散发弄扁舟

 

744年秋冬之际,李白前往齐州(今山东济南一带)紫极宫请道士授道箓,正式履行了道教仪式,成为道士。从此,他遨游名山大川,寻访隐士高人,炼丹游仙。

儒与道,构成李白思想里的两端。一方面,他遵循儒家,践行着修身、治国、平天下的传统,渴望“济苍生”“安社稷”;另一方面,他又崇尚道家,不愿拘束于世俗的牢笼,追求精神上的自由。

因此,李白终极的政治理想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他希望生平能有所作为,而后功成身退,回归山林。

在这个目标的驱使下,李白一直寻觅着建功立业的机会。适逢安史之乱,中原板荡,生灵涂炭,他随着百姓一路南逃,途中,时时有消息传来:哪里又被攻破,哪里又是一片哀鸿遍野。

“归心落何处?日没大江西。”李白虽避居庐山深处,心中却常如巨浪滔天,想到百姓的苦难,想到故国的凋敝,夜不能寐。正当他感慨报国无门时,永王李璘找到了他,邀他入幕府,共同平定叛乱,一清中原。

也许是报国心切,也许只是太天真了,李白激动地加入了幕府,却不知自己已经陷入了玄宗和肃宗父子、李亨和李璘兄弟之间的权力争夺。

永王兵败后,李白以“附逆作乱”的罪名被捕,投入浔阳监狱。

一个向往自由的人,却突然失去了自由,李白心中的苦涩与悲痛可想而知。在狱中,他写下了数首抗议与控诉的诗歌,得到了当时正义之士的同情。终在他们的奔走救援下,李白得以出狱,作为代价,他被判长流夜郎。

 

经江夏,上三峡,站在白帝城头,李白忽然百感交集,自己的一生竟与大唐的国运紧密相连:王朝的灿烂,他与有荣焉;国难的深重,他亦悲从中来。

原来李白不只是李白,他还是大唐的李白,也是时代的李白。时至今日,我们可以更确切地说,他是我们中华民族的李白。

从“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到“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从“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到“孤帆远影碧空尽,惟见长江天际流”;从“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到“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李白早已幻化为我们民族光彩、灿烂的一个文化符号,长驻于我们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