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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丰二年(1852年)廿三夜四鼓
与孝威

字谕霖儿知之:
阅尔所写请安帖子,字画尚好,心中欢喜。
尔近来读《小学》否?《小学》一书是圣贤教人作人的样子。尔读一句,须要晓得一句的解,晓得解,就要照样做。古人说:事父母,事君上,事兄长,待昆弟、朋友、夫妇之道,以及洒扫、应对、进退、吃饭、穿衣,均有见成的好榜样。口里读着者一句,心里就想着者一句,又看自己能照者样做否?能如古人,就是好人;不能,就不好,就要改,方是会读书,将来可成就一个好子弟。我心里就欢喜,者就是尔能听我教,就是尔的孝。
早眠、早起,读书要眼到(一笔一画莫看错);口到(一字莫含糊);心到(一字莫放过)。写字(要端身正坐,要悬大腕,大指节要凸起,五指爪均要用劲,要爱惜笔墨纸)。温书要多遍数想解。读生书要细心听解。走路、吃饭、穿衣、说话,均要学好样(也有古人的样子,也有今人的样子,拣好的就学)。此纸可粘学堂墙壁,日看一遍。
廿三夜四鼓父字
久不作篆,偶为霖儿书千文仿本五纸寄去,须玩其用笔之意,以浓墨临之。


读书要得古人的“心”,做人要有今人的“行”
现存左宗棠家信中早的一封写给儿子的信是写给其6 岁儿子孝威的。
左宗棠生有四子:长子孝威,1846 年生;次子孝宽,1847年生;三子孝勋,1853 年生;四子孝同,1857 年生。“霖儿”是长子孝威的小名。1846 年,左宗棠在湖南安化小淹教陶桄,某天梦见大雨滂沱,回家后见孝威出生,欣然名之,以为纪念。

一、以“古人心”修“童子功”
6 岁的孝威已经能读懂这封信,足见清朝儿童启蒙之早。左宗棠本人3岁习字,5岁入学,8岁学作八股文。由此也可以推知,古代儿童8 岁左右,已经掌握常用的汉字和基本的语法。
信中说的《小学》跟今天的“小学”,其内容完全不同。古代将教授学童识字阶段叫“小学”,也称“蒙学”,其教材为《千字文》《三字经》《百家姓》《论语》等。现在的大学毕业生能正确理解“四书”及经典诗文的都不太多。这是古今教学内容与规定不同造成的。
古代小学阶段以“四书”文本识字、儒学“义理”正心为基本教学内容,概括为“八目”: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样设置课程的原因是基于儒学经典《尚书·大禹谟》中的一个观点:“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其意思是世间万事万物混杂在一起,学问的真理就在这万千杂乱之中;真理很细小,人心多变化,人要得到真理,首先要静心,排除各种杂念,做到“诚意、正心”。
儿童怎样“诚意、正心”呢?需借助庄重的仪式。所以古人规定,新生入学要举行隆重的“开学仪式”,其内容包括正衣冠、行拜师礼、净手净心、朱砂开智。
“入学礼”极受人们重视,与成人礼、婚礼、葬礼并列为人生四大礼。
在古人看来,“诚意、正心”是衣服上的粒扣子,粒纽扣系错了,后面会一错再错,所以家长、老师会尽心配合,帮孩子打好“童子功”的基础。
左宗棠信中教儿子的正是专心去杂念。他说的其实也是自己成长过程中的体验。从中可以看出,左宗棠本人得益于父亲左观澜的启蒙教育有两点:一是读书特别细心,“一字莫放过”;二是做人十分严谨,“有古人的样子”。
修身、养性,诚意、正心,文化的薪火便这样一代一代传递下来了。

二、书法定心,习惯定行
不能当面教儿子读书明理,左宗棠只好通过书法来教儿子“诚意、正心”。他的方法十分严格,连具体动作都做了要求:写字要端身正坐,要悬大腕,大指节要凸起,五指爪均要用劲。
老祖宗发明毛笔写字,看来是颇用心的。因为毛笔落纸时心稍有杂念,字便会乱。字会及时提醒人,赶紧聚精会神于一点。心思一旦入定,字便一气呵成。长期坚持,人便能锻炼得守心于一。
左宗棠本人得益于早年书法定心,后来每天仍将练书法当作必修课。他练篆书、行书,凝心静气,淡泊明志,宁静致远,虽然军务繁忙,仍能忙而不乱,耐心且有条理。左宗棠认为:天下万事莫不同理,心静事成,心乱则无事不败。他甚至将书法当作察人、识人的工具,认为通过书法,不但可以看出一个人的性格、修为,而且可以推断出一个人的终生,尤其值得重视。
写这封信时,左宗棠已经40 岁,他的性格、气质已定型,才能也基本定型了。此时,他进入张亮基幕府,正跃跃欲试要大展才干,每天忙到脚不沾地。即使军务繁忙,密不插针,左宗棠仍在凌晨两三点抽空磨墨教子。这既显出他操心繁多,也显出他精力旺盛。
信末日期署“廿三夜四鼓”。用“鼓”不用“更”,我们可以看出左宗棠内心的激情澎湃;只写日子,忘记署年月,这不是次给儿子写信没经验,而是湘阴县柳庄距长沙府巡抚衙门近,信当天可送到。这时他可能还没有找到写家信的感觉。
左宗棠生性“粗豪”,但出山后办事细心,再未出现过明显的大失误。这不是天性使然,而主要得益于他早年的“正心”学习与书法“静心”训练。
此时,他乐得将自己早年得益的发现、经验、心得用来教儿子。其培养方法很明确:“能听我教”“将来可成就一个好子弟”。他的培养目标也很有现代意识:“也有古人的样子,也有今人的样子。”就是说,为人处世的礼貌、规矩要师法古人;说话、做事的思维与方法要有现代人该有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