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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记

本书连载时的标题是《我乃汉》,写作“汉”字,读作“女人”。我想写出我们这些俗称欧巴桑的女人们的正义心、行动力、对人生的醒悟和勇气,写出欧巴桑的自矜。后来整理成书时,这个标题检索起来不方便,涵义也模糊,想来想去,后决定用《闭经记》。新标题乍看怪诞,我很喜欢,觉得是我们欧巴桑的人生战记。

本书写的并不都是闭经的事,但无论枝蔓写到哪里,其根本,都是闭经前后的女人的身体,是正在老去的我与各种人和事之间的关系,对我来说这一切都新鲜又有趣。

近我的身心越来越轻快了。父母死去,令我一轻。孩子长大,令我一轻。大女儿鹿乃子在《鹿乃子的好乳房 坏乳房》和《鹿乃子的肚肚 脸蛋和屁股》中拼命地活着。二女儿沙罗子是个不太想单飞的孩子,一直赖在家里,正当我自洽地想,现今她这样的并不少见,就当是座敷童子 好了,她却冷不丁地单飞独立了。小留明年上大学,必然会离开父母,现在她已经迫不及待了。老犬茸茸也死了。茸茸守护着我的女儿们度过青春期,直到沙罗子和小留长大成人,才安然离去,仿佛象征了什么。

我感慨地想,一个家庭就这样逐渐缩小了。大约二十年前我经历过一次家庭崩塌,那时我心里完全没有这种缩小的感慨,那时更像细胞分裂,我们各奔前程,各自繁衍增生。现在情况不同了,现在家庭关系在缩减,肉体在萎缩变小,剩下的,只有单方向的衰老之路。不对,我身边还剩着一个夫。如果是亲密热络的夫倒也罢了,可惜我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这么美妙,即使如此,我们依旧一起生活,直到缩小再一次发生,剩下谁孤身一个人。

多拜妇人公论社的小林裕子女士,有她在太好了,她真诚地包容下了我写的文章,我的人生经历、想法和生活变化。因为有她相助,我才愉快地写完了两年的专栏连载。还有画插图的末房志野女士,她每次收到我的连载文字后,都用尽心思,精心用色彩和线条表达了我的想法,表达得悠闲、镇定,又过激。

不光她们,通过其他工作合作,大力帮助过我的编辑部诸位,负责编辑《好乳房 坏乳房》、《肚肚 脸蛋和屁股》、《吃了哪个菜?伊藤比吕美和枝元菜穗美的往复书简》中公文库版的三浦由香子女士,中公经理部的渡边智子女士,都和我一样是女汉,是欧巴桑,我们合作得愉快极了。上一次合作得这么融洽,还是我年轻时在妇人生活社《Petit Enfant》杂志上连载《肚肚 脸蛋和屁股》时。在两次合作中,我写,她们阅读,我们分享了同一种生活经历,产生了同样的悲喜感情。

好了,就写到这里吧。我们还会在其他地方相见的。如果你遇到我,请招呼我一声:“比吕美,我也是一个女汉,一个欧巴桑”。

 

二〇一二年二月

伊藤比吕美

 

 

文库版后记

又是几年时间过去了。五十岁的这十年里,我经历了闭经,经历了欧巴桑要承受的各种人生考验(七成是照看父母),现在我已六十有余。

有时候我会不经意地发现,数不清的皱纹就像水面碎波一样无力地从我的脖子、胳膊和小腹部淌下,就这样吧,没关系的,这并不是什么需要解决的问题,周围的女友们也和我一样,脖子上胳膊上都有皱纹,这就是老啊,仅此而已。

写过这本书之后,我没有停笔,接着写了《父亲之生》《犬心》《木灵草灵》和《女人的一生》,还翻译了一些古代典籍。在写《切腹考》时,熊本发生了大地震,随后夫死了。

我从未想过夫之死是这么深刻的一件事,他的死改变了一切。原本的地平面忽然崩开了。

我手把着夫的阴茎放进小便瓶时,忽然醒悟到我在看着一个男人活完了一生走向死亡。正因为我知道这根阴茎从前曾多么壮大,所以那一刻才觉得特别小,就像婴儿的一样,小小地缩成了一团儿。尿液流淌到了我手心上。

夫呼吸停止时下葬时我都没哭。只是长年以来共同生活的情景不经意地划过心头时,我会鼻子一酸,声音变得哽咽。但也只有这么多。

我六十岁出头时眼前的世界忽然失去了颜色(当然,这是因为我为一个比我年长很多的男人送了终,心情难免变得消极),这和我五十岁搏击的十年那么不一样,世界枯萎了,人在亡去,我仿佛感知到自己的人生单向之路终将走向枯萎和离去,如果再写一本书,一定起名为《寂寥。》。

我以为就这样了,但出乎我意料,人生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夫死之后,等我渐渐习惯了他已从我身边消失,不知为什么,我头脑中的阴云一下子散去了,视野变得开阔,看到了迄今为止未能看到的东西。虽然肉体依旧在逐日松弛老去,但我感觉到自己被彻底净化了一遍,变得浑身轻松了。

活了六十年我次感到这么轻松。仿佛进入了一个无重力空间,四下空旷无碍,明净而无色。好似一场小型涅槃,愉悦而舒适。回想从前,我的头脑里和身体中充斥着凌乱繁复的色彩,我心烦气躁,迷糊莽撞,莫非这都是荷尔蒙在作祟?现在闭经了,这些都消失了,又让我很怀恋。

各位欧巴桑们,女汉们,听我说,我们还要继续走下去,人生啊,长着呢!

 

本书出版文库版,要感谢三浦由香子女士的多方努力。她在编辑出版我的《好乳房 坏乳房 完全版》、《肚肚 脸蛋和屁股 完全版》和《吃了哪个菜?伊藤比吕美和枝元菜穗美的往复书简》时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那之后她结了婚生了孩子,看着她的干净明亮的宝宝我不禁想,我们都一样,都在经历人生岁月啊。

 

二〇一七年五月

伊藤比吕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