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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Y章

  初临

  经历了军训以及一个多月的相处,本来素不相识、初入高中的学生们,已经在这段时间里和同班同学混熟,开始三人一组或五人一群地说笑打闹。

  此刻是刚刚早操过后的课间时间,没有老师管束的学生闹得正欢,挤来挤去终于将趴在桌子上睡着的乔岚吵醒。

  周围很乱,叽叽喳喳的喊叫声充斥在她的耳边,震得耳膜生疼。乔岚来不及反应到底发生了什么,眼皮一抬就看见旁边玩闹的男生直直撞了过来。

  乔岚条件反射地迅速起身跳到一边,那男生撞上椅子又摔到了地上,翻起来的时候揉着被撞疼的胳膊骂了一句,不大高兴地瞪了乔岚一眼:“你躲什么啊?”

  乔岚一脑门问号。

  乔岚看向这男生,大脸盘、短寸,看起来凶巴巴的,脸上还有两三颗痘,身高体壮,目测将近一米九。

  长得这么壮往她身上撞,不道歉就罢了,现在还问她为什么躲,他以为他是纸片人吗?

  “不躲等着……”

  结果乔岚话还没说完,坐在她前边的女生回过头来看了那男生一眼:“秦洋你消停点儿。”

  女生的声音悦耳好听,还有些搞不清状况的乔岚下意识看了一眼,没忍住又看了第二眼。

  这女孩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就算扎着马尾穿着校服也十分好看,一双大眼睛尤其出众,水汪汪的跟洋娃娃似的。

  刚刚对着乔岚还满脸不耐烦的男生瞬间满脸阳光地说:“没事。”

  他大大咧咧一笑后转头看了乔岚一眼:“闹着玩呢,对了乔岚,今天的糖呢?”

  糖?

  “什么糖?”

  “就糖啊,你睡蒙了?”

  秦洋一边说着话一边往乔岚身边凑过来,伸手就要往乔岚的桌洞里摸。

  就算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也没道理就这么直接往人桌洞里伸手吧?更何况她压根不认识这男生,乔岚一把抓住男生的胳膊不耐烦道:“干什么?”

  秦洋的手被挡在了外面,难得地愣了一下。

  他们以前看不上乔岚,根本不愿意搭理她,后来宋瑶总是带着乔岚,乔岚也时不时买糖买水给他们,他们虽然看不上这么明显的讨好行为,但是能白吃谁又会拒绝?以至于后来有时候乔岚没买东西,他们也会直接跟她要,反正乔岚又不会拒绝,像今天这样直接翻乔岚桌洞的事情再正常不过了。

  没想到今天乔岚会突然拦住他。

  但秦洋也只是愣了一下,没放在心上,亦或者说压根不在意乔岚的态度。

  “今天没买啊,那下午别忘了,我要原味的,多买几个。”秦洋说。

  他说得再自然不过,然后回到自己座位上,抽出一张英语报纸扔到乔岚桌子上:“报纸帮我抄一下,作文写满了,要不老刘又要骂,老刘事咋这么多,天天检查也不嫌烦……”

  将报纸丢给乔岚,秦洋回座位翻了翻书包,然后和一帮男生冲出教室去楼道里继续打闹了。

  乔岚再次一脑门问号。

  乔岚看了看教室里其他的学生,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依旧说说笑笑,吃早点的吃早点,聊天的聊天。

  一个女生拿着水杯经过乔岚前桌,说:“宋瑶,我去打水,你要不?”

  乔岚前桌的漂亮女孩将桌子上的水杯递给说话的女生:“要,谢谢。”

  “曜阳干什么去了,现在还没来?”

  “刚刚看他和凡凡几个出去了,去买早点了吧。”

  全是没什么用的废话,却让乔岚脑袋一蒙。

  如果一个宋瑶不够确切,那再加一个曜阳,足够让乔岚意识到这是她近看的一本小说中的人物。

  宋瑶、陈曜阳,正分别是小说里的女主角和男主角。

  乔岚将刚刚那个男生丢在自己桌上的报纸拿开,翻开了桌上的课本,上面是两个秀气的字:乔岚。

  这一刻,乔岚脑子是蒙的。

  她记得小说里的乔岚是个反派,而且是个惨到不能更惨的炮灰反派,一个在家被爹妈压榨、在学校被同学欺凌、又穷又丑学习还差的倒霉蛋。后来漂亮又心善的宋瑶看不过去,主动和她做朋友,于是乔岚勉强成了宋瑶小姐妹团体里的一员。

  有宋瑶帮衬是一回事,但是和宋瑶关系好的男生女生看不起她又是另一回事。乔岚为了讨好这些人,经常主动买东西、做作业、打扫卫生,好让他们玩的时候能带上她。

  乔岚当初看小说的时候气得想骂人,乔岚瘦得都快皮包骨了,有钱不留着自己多吃点儿,结果还想方设法匀钱伺候这些人?

  乔岚想到这儿,站起来将报纸丢回了秦洋的桌子上,等坐回去后她从书包里翻出自己的报纸,发现所有选择题都做了,后边的改错和作文都空着。

  想起刚刚秦洋说什么要检查报纸,乔岚抽出一支笔迅速将改错做完然后开始写作文。

  教学楼外,残障人士通道的坡度很缓,但是郯墨转动轮椅的轮子时还是很费劲,他的双手没有一般人那么有力,甚至还不如很多女孩子。

  来来往往的学生看见他,都自动让出一定的空间,郯墨听见从身边走过的学生们小声地议论着,还感受到无数堪比让他公开处刑的目光。

  郯墨低着头,苍白的面容被有些过长的头发遮住,细白的手指艰难地控制着轮椅。

  好不容易轮椅终于快到楼道口了,教学楼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由于冲得太猛,他来不及刹住,直接撞在了郯墨身上。

  轮椅被撞之后陡然往后退去,郯墨来不及收起的手指卡在轮子里,一瞬间钻心的疼。郯墨急忙抽出手指,但轮椅不受控制地迅速往后倒退。

  周围有女生惊叫,轮椅从残障人士通道快速滑了下来,没有人拦着,很快从旁边的小台阶上直直翻了下去。郯墨重重地摔在地上,手掌被粗粝的水泥地磨得一片血肉模糊,轮椅也在一瞬间摔出了很远。

  那个撞了郯墨的男生悄无声息地将轮椅扶正,推到了郯墨身边,然后迅速跑开,就像郯墨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样。

  郯墨满是鲜血的手不受控制地轻颤,他将轮椅拉到身边,双手撑在轮椅上,双臂颤抖地支撑着整个身体,想要重新坐回到轮椅上,但很快他双手一抖,又摔在了地上。路过的学生们都在看着这里,却没有人扶他,有人想要上前,但又想起了什么退了回去。

  摔了一次,两次,三次,后郯墨终于坐回到了轮椅上,这时他白色的校服上衣已经沾了灰,上边还零星散布着血迹,他依旧低着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沉默地控制着轮椅重新回到残疾人通道。

  教室里,乔岚作文写了一半的时候,教室外边拥进来一帮男生,走在前边的男生将水杯放在了宋瑶桌子上,班里顿时有人起哄,宋瑶接过水杯说了声“谢谢”。

  这声“谢谢”里的害羞实在太过明显,乔岚没忍住看了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宋瑶桌子前边的高瘦的男生。

  他穿着校服,理着一头毛寸,都挡不住帅气,旁边有人喊了一声“曜阳”,乔岚当即悟了。

  陈曜阳将手中的水杯递给宋瑶后,平和地和宋瑶说了一会儿话,一转头就对上了乔岚的目光。

  虽然陈曜阳控制得挺好,但是乔岚还是一眼看见了他脸上的嫌恶。

  乔岚:……呵呵。

  乔岚一点都不喜欢这个人,比起狂跩霸气的陈曜阳,乔岚更喜欢一个叫郯墨的男生,可惜他就是死得太早。

  当初看到郯墨死了,乔岚也就懒得看后边的剧情了。

  想到这里,乔岚转头看向后一排。

  她记得郯墨也和他们在一个班,郯墨要坐轮椅,又因为生病,怕光怕风,所以一直都坐在教室角落的地方。

  教室角落的后一排,只有一张孤零零的桌子,前边的两把椅子与这张桌子离得很远,墙壁挡住了些许光线,让这片空间更显冷清与格格不入。

  郯墨还没有来。

  乔岚重新转过头,拿起笔继续写作文,没注意到陈曜阳微微诧异的目光。这时一个瘦小的男生从教室外进来,扯着嗓子道:“刚刚从外边进来的时候遇见郯墨了,他被人给撞了。”

  乔岚手中的笔一顿。

  “撞了?谁敢撞他啊,欺负残疾人啊!”有人道。

  说完旁边一堆人都笑了,那个小个子男生也乐了好半天:“他刚从残疾人通道那儿上来,里边冲出来一个人,没看见就撞上了,轮椅直接翻了,你们没看见,摔得真狠。”

  旁边有个女生笑了好几声,说:“同班同学,互帮互助,关爱残疾人懂不懂。”

  “就是,都不帮忙扶一下。”

  “不扶。”小个子男生大笑着摆手,“谁敢扶他,我还怕传染呢。”

  “精神病会传染吗?”

  “我咋知道?”

  “哈哈哈!你生物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生物还学这个?你要不去问问郯墨?”

  “我才不和疯子问话……”

  几乎所有人都笑了,笑声充斥着整个教室,直到郯墨出现,这笑声才蓦地一停。

  苍白瘦弱的少年控制着轮椅悄然进了教室,一声不吭,就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来到自己的座位上,厚厚的墙壁将他整个人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

  没有人理他,也没有人和他说一句话。

  整个教室热闹得不像话,可这份热闹,丝毫和他无关。

  周围学生的玩笑声挤进耳朵里,所有人都在用“疯子”“傻子”“精神病”这样的词来称呼郯墨,乔岚只觉得说不出的刺耳。

  当乔岚将作文的后一个字母写完时,上课铃声终于响了,陈曜阳还有秦洋等一众玩闹的男生这才回到座位上,略有些“地中海”的老师踩着铃声进了教室,一进来便扯着格外浑厚的声音直奔组排的同学。

  “报纸都拿出来。”他将手中的课本卷成筒状,一个一个地开始检查。

  “说了几遍了!阅读理解要把答案的部分在原文里画出来,天天说都白说……作文写这么几行给谁交差?学习是给我学的吗?”

  老刘边检查边骂人,秦洋慢悠悠地拿起桌上的报纸扫了一眼,结果整脸都绿了。

  报纸上干干净净的,连一道题都没写。

  乔岚居然没给他做!秦洋气得当即转头怒视乔岚。

  乔岚没看见秦洋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样子,倒是乔岚的同桌看见了,悄悄地推乔岚的胳膊提醒了她一下。乔岚抬起头就看见秦洋吃人似的目光,当即送给秦洋一个“你是傻子”的眼神,然后再也没多看秦洋一眼。

  秦洋震惊了,乔岚这是在嘲讽他?

  要不是有老师在,这一刻秦洋怕是要直接冲过去对乔岚动手了。

  秦洋的同桌也很诧异,乔岚平时都上赶着讨好班里这群人的,今天着实有点奇怪,但是她也没像秦洋一样失去理智,催促秦洋道:“先别管那么多,快点抄,老刘马上过来了。”

  秦洋这才反应过来主次,狠狠剜了乔岚一眼才抓起笔疯狂抄答案,边抄还忍不住边咒骂乔岚,全是因为乔岚,等下课他非得……

  正这么想着,他眼前的报纸就被老刘抽走了。

  老刘之前检查其他学生都是瞟一眼,没想到走到秦洋这儿居然检查得这么细,秦洋躲都来不及躲。

  老刘将报纸左右翻了一遍,沉默几秒钟后,爆发了。

  “完形填空一个选项上打两个钩,咋了,抄串行了?阅读理解答案不写到问题后边写到选项上,年纪轻轻眼瘸了?抄答案还跩得不行,真当我没看见,啊?作文把阅读抄一遍就当我看不出来了是吧,你当我是傻子还是瞎子!”

  乔岚差点没憋住笑了出来。

  难怪学生们一提起这位老师都吓得要命,这语速,机关枪似的,挨这么一顿骂简直丢人丢到家了。

  老刘骂完秦洋之后再没有训人,检查到郯墨的时候只是看了郯墨一眼,然后直接略过了他。

  没有人把郯墨当作一个正常人。

  郯墨对此也没有任何反应,他隐在墙壁下的阴影中,略长的头发遮住了眼睛,乔岚只能看见他瘦削的下巴,瘦得过分,也苍白得过分。

  乔岚收回了视线,无视秦洋站在后面投出的杀人似的目光,认真听老刘上课。

  老刘虽然脾气暴,但讲课确实很有水平,一节英语课没什么感觉很快就结束了。

  下课后乔岚看了眼课表,收起英语课本,在桌洞里找数学书,刚刚摸到书角,一片阴影盖了下来。身边说话的几个女生声音小了下去,乔岚一转头就看见一脸凶横的秦洋。

  乔岚将数学书抽了出来:“干什么?”

  还问他干吗?秦洋眉毛都竖了起来。害他挨骂罚站,现在还有脸问他干什么?

  “我让你写报纸没听见吗?”

  “我答应了?”

  坐在前边的陈曜阳、宋瑶等人听见这句话,都略有些诧异地看了过来,秦洋一愣,却被气得更觉得没脸:“你再说一遍?”

  “你是聋吗?让一下,别挡路。”乔岚站了起来,她准备将几本书放到教室后边的书箱里去。

  结果她刚站起来,恼羞成怒的秦洋一把抓过乔岚手里的书扔了出去,有几本书重重地砸在了教室后边的墙壁上,还有一本书直直地飞向郯墨那边,砸在了郯墨的腿上,又掉在地上。

  班里陡然一静,乔岚陡然想起郯墨的病情——阿斯伯格症对触觉格外敏感,甚至会有过激反应,皮肤触碰到异物的感觉会让他痛苦不安。

  乔岚心头一紧,没心情与秦洋对着干,一把推开秦洋往郯墨那边走去,秦洋在身后破口大骂:“什么玩意儿,真当宋瑶带着你玩你就是个人物了,要不是看你可怜谁看得上你……”

  乔岚充耳不闻,迅速走到郯墨身边,将郯墨脚下的书本捡了起来,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小心地问他:“你没事吧?”

  少年像是没看见也没听见,没有丝毫反应,他就像一尊雕塑一样坐在桌前,校服上带着灰尘和血迹,苍白细瘦的手指握着笔写着什么,桌上放着一本书,身形一动不动。

  乔岚站了起来又稍微蹲下来一点,与郯墨平视:“对不起。”

  郯墨手中的笔终于停了一刹,几不可见地微微抬头,一瞬间,乔岚对上了郯墨被略有些长的头发遮住的双眼,但也仅此而已。

  那双眼睛里什么都没有,就像一潭死水。片刻后他又低下了头,还是什么也没说。乔岚没有再打扰他,站了起来,转身离开前往郯墨桌子上扫了一眼——不是课本,上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字,那个公式乔岚认识,那是微积分中的不定积分,牛顿-莱布尼茨公式。不是高中生可以理解的数学范畴。

  秦洋本想着狠狠教训乔岚一顿,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惯会讨好他的乔岚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不但不理会他,还能针对他,他面子搁不住,在教室里骂骂咧咧了将近十分钟,后放狠话说:“你别后悔,以后别想我们再带着你!”

  乔岚没把这么幼稚的威胁放在眼里,“不带她玩”这种威胁,她早就已经见识过了,再者,像以前的乔岚那样靠卑微地讨好别人换来的“友谊”,她不想要,更何况,她也不想和这些人再有什么瓜葛,尤其是陈曜阳。

  想起陈曜阳今天对她毫不掩饰的厌恶,乔岚都搞不懂以前的乔岚到底喜欢他什么。

  乔岚伸手在书包里摸了摸,结果摸出来几根棒棒糖,她顿时有些无语,原来自己真的买了糖。

  如果曾经的乔岚把这些想方设法讨好人的心思放在学习上,也不至于每次考试都考得那么差,家境又不好相貌又不拔尖,自己还不好好学习,怪不得会被人嫌弃。想被人喜欢被人接纳,总得有发光的地方。

  秦洋单方面觉得乔岚就是故意不给他面子,于是号召了一帮自己的好哥们儿还有关系不错的女生,将乔岚孤立了。

  满意地听着众人说着乔岚的坏话,秦洋有些兴奋,他迫不及待地想看乔岚被曾经的好朋友们疏远,然后不得不找他道歉的样子,结果一转头,他就看见乔岚往嘴里塞了一根棒棒糖。

  秦洋的好心情顿时又全没了。

  乔岚没空搭理秦洋,她将嘴里的棒棒糖嚼碎之后去了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正好看见班主任进了教室,再出来的时候,郯墨慢慢摇着轮椅跟在班主任身后。

  这是去做什么?

  乔岚注视了郯墨的背影一小会儿又进了教室,一进去就听见班里一众学生都在说郯墨。

  “老穆带他去干吗啊?”

  “谁知道?”有人道,“我真的服了老穆了,脾气真好,我要是老穆,才懒得管他。”

  “老穆就是爱心泛滥,每次被甩脸子还眼巴巴地凑上去……”

  “不就是爱心泛滥吗?可不得多关心关心。”

  同学们都笑了,有个男生道:“他真的有精神病啊?有时候看着挺正常啊。”

  “神经病也不是一直都犯神经吧。”一个小个子女生插嘴,“我上次打扫卫生,就不小心碰了一下他胳膊,我又不是故意的,结果他直接把我推出去了,害我差点摔倒,真的有病。”

  乔岚手中的笔一顿。

  那是因为他患有阿斯伯格症,触觉太过敏感,正常人所谓的轻轻一碰,对他而言却能带来巨大的惊诧。

  “我之前不是和他做过几天同桌吗?还和他说过几句话,吓死我了。”

  “咋了咋了?”学生们兴奋又好奇。

  “你和他说话,他就直勾勾地盯着你,眼珠子都不动一下的,简直毛骨悚然。还有,他有时候拿笔的时候手还会抖……”

  “那不就是癫痫吗?”

  “他还拿笔啊,写字啊,他会吗?”

  他当然会,乔岚想起自己今天在郯墨桌子上看见的那本微积分。

  阿斯伯格症虽然会让人自闭,让人丧失基本的社交能力,但是这类人群的智商以及记忆力确实远超旁人,而郯墨更是如此。

  他直勾勾地看着一个人,并非是想做什么,而是因为他看不懂旁人的情绪,他只是想明白对方的意思。

  至于手指颤抖,那是车祸后遗留的创伤的应激障碍—— 一个自小患有阿斯伯格症的孩子,在目睹母亲车祸死亡后,在双腿瘫痪后,永远都好不了的伤痛。

  他已经够可怜了,可是从来没有一个人怜悯过他,他们说他是疯子,是傻子,是精神病,用这个年纪恶毒的调侃一遍又一遍地刺激这个本就处于崩溃边缘的少年。

  乔岚身边还有一个女生在洋洋洒洒地说所谓的见闻,说她偶尔看见郯墨拿着笔,跟三岁小孩一样乱写乱画,说有次看见郯墨傻兮兮地流了口水。

  “还流口水?!”

  “真是个傻子啊!”

  “你说他爸妈把他送到这儿图什么啊?”

  教室里,学生们说的说,笑的笑,那些话一遍又一遍地钻进乔岚的耳朵里,她忍无可忍地看向胡乱造谣的女生:“说够了没?”

  女生愣了片刻,出声说:“乔岚你有病吧?!”

  “你造谣就没病了?”

  女生脸色一白,骂骂咧咧地转移了话题:“秦洋今天说你我还帮你说话,好心当作驴肝肺……”

  围观的学生们看看这个女生,又看看乔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渐渐地散开了。

  快上课的时候,郯墨终于回来了,他受伤的手缠上了纱布,乔岚看了一眼转过头来,瞥见同桌装作无意地将自己的桌子挪远了一些。

  到下午的时候,乔岚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被孤立了,之前还主动和她说话的几个女生,现在完全不理她了。

  乔岚心里毫无波澜,她连这些人的名字都还叫不出来,哪会在乎这些。

  下午放学后,学生们拥出教室,乔岚将今天要做的作业装进书包,正要离开,一转头又看见了郯墨。

  他还是坐在后一排,低头写着什么,路过的同学伸长脖子看了一眼,又无所谓地走了,大抵是觉得他和三岁小孩一样在乱涂乱画。

  乔岚又坐了回去。直到教室里走得只剩零星几个人,楼道里也没了喧闹的叫喊声,郯墨这才动了。

  他沉默地控制着轮椅出了教室,出了楼道,后停在残障人士通道那里。

  手上的伤还很疼,手指卡进轮子里也很疼,看着眼前平缓的通道,郯墨静默地握了握手指,停顿了将近十秒后才将手重新放在了轮椅上,不料轮椅刚刚一动就被人抓住了。

  这人抓住了轮椅靠背的扶手,缓缓地推着轮椅走向通道。

  郯墨豁然转头,声音惊恐震怒,却又有些古怪莫名的情绪错乱无序地黏合在一起:“放开!”

  背后那人没有放开,而是一直将轮椅推到平缓的地方才放手,然后一句话也没有说就转身离开。

  郯墨的双手死死扣在轮椅上,本就苍白的皮肤越发白得过分,他沉默地坐在轮椅上,死死盯着那人的背影。

  他记得这个人。

  不久之前,她站在他的面前,问他有没有事,还跟他说,“对不起”。

  站在学校门口,乔岚傻了好一会儿——放学该回家了,但是她不知道这个家在哪里。

  想了好半天,她才想起乔岚的父母就在学校门口开小饭馆,乔岚家条件不怎么好,这个小饭馆的店面应该不怎么大,客流量可能也一般般。

  乔岚走到学校对面,排除了几家店面很大、生意很火爆的饭店,刚刚找了两家就找到了乔岚父母的小饭馆。

  真的是“小”饭馆,店里堪堪四张桌子,挤得让人窒息,饭馆里昏暗暗的。乔岚刚在门口站定,后边就进来一个小白胖子,不躲不闪地将乔岚挤到一边:“站门口干啥,展览呢?”说完自己晃晃悠悠地走了进去。

  乔岚皱眉盯着这小胖子后脑勺看了好半天,也跟了进去。

  这个店做一些家常菜,学生点一份米饭两个菜,就跟食堂里一样。这会儿是放学时间,小店里学生不少,在店里乔父负责炒菜,乔母负责给学生打饭。乔岚跟着乔源走进了后厨,站着炒菜的乔父一眼看见自家宝贝儿子,同样白胖的脸笑成了一朵花:“源儿放学了。”

  拉着儿子问东问西问完后,他像是才看见乔岚,发现乔岚没一点眼力见,连个忙都不会帮,再看看乔岚不知道擦了什么泛着青白的脸,顿时一肚子气,笑容一下子没了。

  “杵在那儿干吗,店里这么多人不去帮忙,长着两个眼睛是出气用的?”

  乔岚往后边看了一眼,这会儿学生是挺多,帮帮忙也是应该的,沉默了几秒钟后,她放下书包出去帮乔母端盘子。

  乔岚倒没觉得这种活儿有什么问题,以前她为了上学凑学费,这些活儿都干过。

  她将炒好的菜端出去,然后将吃完的盘子收回来,结果一进去就看见乔父火速炒好了三个菜,摆在小胖子乔源面前。

  两荤一素,菜色干净,和卖给学生的菜一看就不是一个档次。

  乔岚每天留着钱给同学买棒棒糖,自己不吃饭,这会儿她看见饭才发觉饿了,正要放下盘子洗手吃饭,就发现乔父顶着一脸“你在干吗”的神情说:“洗啥手,一会儿忙完了再洗,快出去帮你妈结账。”转头又一脸慈爱,“儿啊你先吃,不够了爸再做。”

  乔岚目光沉沉地看了乔父一眼,又看了吃得正欢的乔源一眼,将盘子丢在水槽里,洗了手,拎起书包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完全没反应过来的乔父还有乔源。

  过了好一会儿乔父才气得骂了起来:“你给我滚回来,给谁甩脸子呢?让你干个活儿还不乐意了是吧,干活儿干活儿不乐意,学习学习没眼看,养你也不知道有什么用……”

  乔岚拎着书包出了门,对乔父的谩骂声充耳不闻。她在口袋里摸了摸,还有五块钱,就到旁边的商店里买了便宜的面包,坐在饭店不远处的石凳上,掏出化学书,边看书边啃面包。

  乔岚还挺庆幸现在高一刚刚开学一个多月,学的内容不算太多,就算落下了也能很快补上去。

  乔岚以前是文科生,就算已经过去挺久,但是对历史、地理之类的知识到底有些记忆,而且她刚大二,学的是金融学,数学倒是很不错,英语也刚刚参加完六级考试,所以主要还是要补物理和化学。

  咬着面包片看完了一章化学书,外边天渐渐黑了,她终于看见小胖子从小饭馆里走了出来,乔父、乔母站在门口一步三叮嘱,说完让儿子注意安全的话才回到店里。

  乔岚将课本收了起来,跟着小胖子回到了乔家。

  乔家的房子是老房子,只有六层,是乔家很早以前买的。乔源哼着歌走进楼道,一回头发现一个黑漆漆的人影,吓了一大跳,看见是乔岚后才双眼一瞪,顺脚就往乔岚腿上踹:“你鬼鬼祟祟的干吗,要吓死我吗?”

  乔岚脚下一闪,目不斜视地踩着乔源走了过去,乔源喊了起来:“你眼瞎啊!”

  在家看电视的乔老太听见孙子杀猪似的号叫声,惊得急忙打开门:“咋了咋了,你弟呢?”

  “后边。”乔岚闪身进了房间,放下书包,进了卫生间又将门关上。

  乔源这才捂着脚哭唧唧地进来,其实已经不疼了,但是一低头,他就看见白色运动鞋上面有一个黑乎乎的鞋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是乔父前天给他新买的鞋,名牌呢!结果直接被乔岚踩脏了。

  乔源冲进乔岚房间没找到人,这才看见卫生间的灯亮着,便站在门口开始嚷嚷。

  乔老太一听是乔岚踩了孙子一脚,一瞬间也加入了拍门的行列:“你那么大一个人了,走路不长眼睛吗?”

  乔源的重点没在脚上而在鞋上,哭丧着脸:“我的新鞋。”

  “一会儿让你三姐给你洗……”

  “洗了就不新了……”

  奶奶和孙子两人在外边一个嚷一个哄,没一会儿就自作主张地给乔岚安排了一堆活儿。

  曾经的乔岚没有父母,多亏一些好心人资助她念到了大学,那时候她总想着要是有一天自己能有个家该多好。

  如今有了爹妈,还多了一老一少,乔岚却打心眼里觉得,还是别了。

  有这样的亲人,她宁愿当个孤儿。

  她得想个法子搬出去,后从乔家脱离出去。不过现在她还是个高中生,搬出去住哪儿,生活费怎么办,都得慢慢打算。

  乔岚琢磨着这事,没再搭理外边的动静,而是将目光落在了镜子里的面孔上,顿时整个眉头都皱了起来。

  按原本的轨迹,乔岚这个姑娘可是凭着长相逆袭过的。

  乔岚在上高中之前不好看,面黄肌瘦的,和“漂亮”两个字没有半点关系,后来喜欢上了陈曜阳,却被陈曜阳厌恶,又因为嫉妒而害了宋瑶,直接被退了学,之后就再也没有音讯,直到好几年后才惊艳归来,凭借一张脸认识了好几个人傻钱多的纨绔子弟,没少给宋瑶找麻烦。

  可惜现在,乔岚还是那个面黄肌瘦的姑娘, 不但如此,乔岚脸上还明显抹了一层劣质化妆品,涂在脸上白得泛青泛紫。这样也就罢了,她涂了脸却没涂脖子,以至于耳朵、脖子的颜色比脸暗了好几个度。

  除此之外,眼睛上还化了手法奇差的眼线。

  乔岚嘴角微微抽搐,她挤了洗面奶,洗了两遍脸,终于将原本的五官显露了出来。

  乔岚的脸很小,是瓜子脸,但是因为太瘦反而没有美感,鼻梁很高,嘴唇略薄,一双瑞凤眼细长上挑,是整张脸的点睛之笔。

  宋瑶杏眼樱唇,一看就是甜美无害的长相。而乔岚的脸正好与宋瑶相反,比起宋瑶,乔岚的五官更有攻击性。

  难怪说以后乔岚可以惊艳归来,这样的五官,有惊艳的资本。

  可惜一白遮百丑,一黑毁所有。乔岚不算黑,但皮肤暗淡面色暗黄,气色不行,整个人就没了颜色。

  如果乔岚留着钱多喝点牛奶,多吃点鸡蛋,不会是现在这个模样。

  乔岚把脸洗干净就出了卫生间,乔家房子很旧,但是挺大,毕竟以前还有两个姐姐。乔岚左右看看,进了南面小的一间屋子。

  坐下还没一会儿,乔源踢开门进来,抬着下巴趾高气扬地指了指门口的鞋子:“给我洗干净了,必须洗得和新的一模一样。”说完他看乔岚动也不动,又催促道,“你快点啊,早点洗早点干,我过两天还要穿呢!”

  乔源今年初二,长得又白又胖,但就是不长个。

  乔岚虽然面黄肌瘦,但女孩子大多发育早,个子倒是不矮,比这小胖子高了将近一个头。乔岚看了眼挡路的乔源,按住了他肩膀,乔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拎到了一边摔了一跤,乔岚绕过乔源稳稳地进了自己房间。

  关门,上锁,看书。

  乔源坐在地上呆滞了好半天,才猛地翻起来冲过去对着乔岚的门一顿狠拍,边拍边吼:“你敢推我!你给我出来!有本事别躲里边,出来!不出来别想我再给你钱,没钱看你怎么哄你同学!”

  当初乔家想生儿子,结果一连生了三个女儿,当第三个女儿也就是乔岚生下来的时候,乔老太和乔父恨不得直接将她塞到炕里给烧死,但生下来的孩子在医院有记录,所以他们没敢动手。

  乔岚一生下来就受气,后来乔家终于如愿以偿生了儿子,乔家所有人都将乔源放在了心尖尖上,乔岚大抵就是用来伺候乔源的。给乔源洗衣服、洗袜子,吃的是乔源不爱吃的,平时被乔源拳打脚踢也不敢吭声,乔源手里零花钱多到可以施舍点给乔岚,乔岚却穷得连买块面包都要精打细算。

  更让人无语的是,乔岚用来买棒棒糖的钱居然还是乔源给的。乔岚在家伺候乔源,乔源赏她几块钱,然后她又拿着这几块钱跑去伺候同班同学……真的有病。

  来乔家的天,乔岚已经第二次生出了要离开这个家的念头。

  乔老太本来在厨房洗碗,被自家宝贝孙子的叫喊声催了过来,一听乔岚居然推乔源,顿时眼睛都瞪圆了:“她还敢推你!”接着对着乔岚的房间就开始吼,“乔岚你给我出来,你弟才多大,你居然打你弟!花钱给你上了这么多年学全上到狗肚子里去了……”

  乔岚揪了两截卫生纸团成团堵住耳朵,门外乔源又踢又踹,但门始终没开,乔老太听着声响,心疼门踢坏了,换一扇门好几百呢!于是嘴里一边骂乔岚一边哄孙子,乔源气得不行:“我的鞋她还没洗!”

  “等奶奶一会儿收拾她,一定让她给你洗干净,乖孙你先去睡觉。”乔老太将乔源哄睡着后又来敲乔岚的门,这次一敲门就开了,乔老太愣了一下,然后急忙催乔岚去洗鞋。

  “不洗。”乔岚是出来刷牙的。

  许是这辈子乔岚还没敢说过一个“不”字,乔老太一时间惊讶大于愤怒:“你是祖宗吗?说不洗就不洗,惯的毛病。”

  “是他先踢的我。”乔岚一字一句道。

  乔老太瞪着眼睛:“他才那么大,踢你一脚咋了,又不疼!”

  乔岚:“……”乔源胖得跟个球似的,你试试被他踹一脚疼不疼。

  乔岚心道跟这个老太太讲道理根本没用,她刷完牙就往房间走,直接又将乔老太挡在门外。乔老太气得想骂人,但是又怕吵醒孙子,嘴里念念叨叨地小声骂了乔岚好半天,走到门口看见乔源的鞋,又舍不得孙子没鞋穿,到门口拿着乔源的鞋边嘟囔边洗鞋去了。

  如今的乔岚念高中的时候,成绩是年级领跑的,虽然高考过去已经将近两年,但是底子到底还在,高一的课程也不重,她十一点就准时睡觉了。

  倒是平时早早就陪着孙子睡觉的乔老太一直没睡,等将近十二点的时候,乔父、乔母回来,乔老太跑到乔父面前告乔岚的状:“源儿就这么大一点,又推又搡地给源儿都打哭了,你给源儿新买的鞋才穿了一天就被踩脏了,踩脏了还不洗……”

  本来被乔岚气着了的乔父当场就要踹乔岚的门。

  乔母一想就乔岚那胆子,怎么都不觉得乔岚敢打乔源。平时都是乔源打乔岚,乔岚连回嘴都不敢更何况还手,她知道乔老太讨厌乔岚,虽然她自己也不大喜欢乔岚,但是更不想让乔老太这么顺心,于是一把拉住乔父:“儿子明天还上课呢,一闹儿子该被吵醒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这才将乔父劝了回去。

  乔老太告状没成功,狠狠瞪了乔母一眼,气哄哄地回房间睡觉去了。

  乔岚一觉睡得安稳,第二天六点十分就起床了,家里这会儿还很安静,乔岚去厨房看了一圈,在冰箱里拿了一盒牛奶去学校。她在食堂刷了一下饭卡,卡上还有八十块钱,就买了鸡蛋、豆浆、包子,她昨天下午就吃了一块面包,这会儿挺饿的,而且这身体太差了,必须好好补。

  吃完后去教室的路上,乔岚遇见了陈曜阳几人,准确来说是乔岚走在前边,陈曜阳几个人在后边。

  陈曜阳旁边的几个男生和陈曜阳关系都很好,想起平时乔岚看见陈曜阳双眼发亮故意凑过来说话的样子,他们都意味不明地笑了起来。

  陈曜阳想起乔岚平时看着他一脸殷切的模样,面露厌恶:“笑什么笑!”

  几个人笑得更凶了。

  有个叫李凡的男生道:“你说再走几步乔岚会转头吗?”

  “指不定故意走慢等我们呢。”有个男生笑得不行,捏着嗓子道,“曜阳好巧啊,你吃不吃糖啊……”

  陈曜阳踹了那男生一脚:“恶不恶心。”

  “哈哈哈!恶心。”几人拉长了调子哄笑,笑着笑着一抬头,发现已经看不见乔岚了。

  “变花样了?”

  “还懂欲擒故纵了?”

  “就她那样子,欲擒故纵也没用啊。”

  乔岚压根没看见,本来他们就走她后边,她后脑勺又没长眼睛。再者乔岚根本听不出后边这几人的声音,只远远听见几个男生一直在笑,她嫌吵,于是走得更快了。

  乔岚进教室时早读已经开始,今天是英语早读,班里的人都在急急忙忙地背单词,一会儿老刘来了要听写。

  乔岚拿出英语课本也准备背单词,但是又不知道学到哪儿了,于是转头问同桌今天听写哪个单元。

  同桌的女生装作没听见,将身子微微侧过去,继续自顾自地背单词。

  昨天还至少能和她说话,今天连理都不理了,乔岚猜测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可能又发生了什么,不过她对自己不在乎的人向来没那么在意,不说就算了。

  乔岚是大学英语六级稳过的水平,高中的词汇对她也不是什么问题,她打开课本从单元开始看,看到后一单元。

  同桌瞄了一眼,看乔岚居然在看没有学的部分,心里暗暗发笑。

  居然连学到哪儿都不知道,学习这么差长得又不好看,真搞不明白宋瑶为什么愿意带着乔岚玩,她的成绩在全班前十,也没能进到宋瑶的圈子里去。

  这么想着,她又看了乔岚一眼,看乔岚一目十行地看,觉得更好笑了。

  她背单词都要背好久呢,乔岚一看就在装模作样,指不定一会儿又要抄。等会儿乔岚好被老刘叫到讲台上去听写,这样她就抄不到了,到时候写不出来少不了被老刘骂一顿。

  陈曜阳几个人这会儿才姗姗来迟,进来后下意识地往宋瑶那里看,看完又瞥见正在认真背单词的乔岚,几个男生脑子里都蹦出“装模作样”四个大字。

  乔岚丝毫不知,她刚刚将所有单词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兢兢业业的英语老师老刘已一阵风似的卷了进来,一进来就让学生收书开始听写单词。

  他一眼就看见秦洋在桌子上急急忙忙写些什么。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师,他哪能不知道学生的鬼把戏,一想起秦洋昨天抄报纸,顿时火上来了:“秦洋那一排,都上来!”

  乔岚转头一看,自己正好和秦洋是同一排的,当然乔岚的同桌也是。

  秦洋傻眼了,乔岚的同桌却非常高兴,她刚刚还祈祷一定要叫到乔岚,没想到真叫到了!

  黑板不大,但是要挤八个学生,大家都爱往学习好的身边挤,指不定还能抄几个,乔岚则直接被挤到了边缘的地方,和其他几个人隔了一小片空间。

  老刘平时盯得不会太严,但是因为有秦洋在,他直接站在讲台后边盯着几个人听写,让本来想抄的秦洋连头都不敢转了。

  乔岚写得很快,写完后下意识往右边看了一眼,右边的同学忙将自己的单词捂住:“看什么看!”

  乔岚:“……”看你单词好像拼错了。

  老刘一共听写了十五个本单元的单词,又心血来潮听写了七八个前几单元的,乔岚的同桌本单元的都写出来了,心里正得意,结果老刘突然念了好久以前学的,她一蒙。

  是怎么拼的来着?她小心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同学,他也不会。

  乔岚的同桌放心了一点。

  等全部听写完,老刘从右边开始检查,乔岚的同桌在右边,她错了一个,第二个学生错了三个,秦洋错了十四个……

  老刘气得一脚踹在了秦洋屁股上:“你脑子里装的是草吗?!”

  秦洋偷偷往宋瑶那边看了一眼,捂着屁股不敢吭声。

  后边的几个人都错了四五个,乔岚同桌的脸上难掩得意,这些人里就她写得好。至于乔岚,她英语一般,指不定连秦洋也不如,毕竟她连学到第几单元都不知道。

  结果一抬头,她看到乔岚面前那片黑板上写了一大串英文单词,字迹漂亮,整整齐齐的。

  老刘从上到下看了一遍,点点头很欣慰:“很好很好,乔岚全对!”

  乔岚怎么可能全对?!

  乔岚的英语成绩并不好,每次做作业几乎都连蒙带抄,像背课文背单词这种非书面的作业她更是从来都不管。今天早上乔岚甚至还问她今天听写第几单元的单词,她分明连学到哪儿都不知道。

  可现在她居然全写对了!

  不但写对了本单元的所有单词,就连前几个单元的,乔岚也全写对了。

  所以乔岚其实早就知道要听写哪个单元,早就背了单词,还装作没背的样子问她!

  乔岚的同桌想起早上自己故意不搭理乔岚时心里的念头,这会儿除了脸上火辣辣的疼以外,她更记恨乔岚故意装模作样骗她丢脸。

  老刘对于乔岚突然改正了态度非常高兴,夸了乔岚好一会儿,等转头看见秦洋瞪乔岚,他马上又是一肚子气。

  “看什么看,看看人家写的,再看看你写的,二十三个单词错十四个,还有脸看,回去抄单词去!除了乔岚,你们所有人写错的单词每个人抄一百遍,写完自己拿来给我检查!”

  乔岚同桌的脸更黑了。

  按理说她已经算写得很好的了,但是因为乔岚,她也成了挨罚的一个。等她黑着脸回到座位上,大抵是气昏头了,又大抵是觉得乔岚还是以前那个好欺负的乔岚,想都没想就质问道:“你不是没有背吗?”

  乔岚慢悠悠地翻了一页书,装作没听见。

  乔岚居然装没听见不理她?乔岚的同桌脸都气青了。

  不就是被老刘夸了一句,还真要上天了?不理她是吧?宋瑶周围那一群人已经打定主意排斥乔岚了,现在又惹毛了她,那她就等着看,以后到底是谁后悔!

  等下了自习,同桌立即跑去找平时玩得好的几个同学,几个人凑在一起说着什么,边说还边往乔岚那边看,坐在周围的同学大抵听得清几个女生在说乔岚装。

  乔岚的同桌说乔岚明明背了单词还故意问她,说她心机深,坐在旁边的一个性格内向的男生想了好半天也没想出这是什么逻辑,更想不出为什么其他几个女生还一脸赞同地点头。

  “装什么装,谁不知道她是什么货色。”几个人越说越起劲,“也就宋瑶心善觉得她可怜。”

  “对啊,宋瑶对她这么好,她半点不感谢宋瑶,居然对陈曜阳有意思,她怎么好意思?”

  “就她还对陈曜阳有意思,人家陈曜阳哪儿看得上她,我要是宋瑶,不得被她恶心死?”

  陈曜阳成绩年级,长得又帅,班里的女生至少百分之八十都很关注他,这几个说乔岚的女生前几天还说陈曜阳这里好那里好来着。

  坐在旁边一直默默不语的男生心里不知道此刻正想什么。

  但是心里再怎么吐槽,男生也没敢说出来,只是想着以后有机会还是换个座位,不想跟背后嚼舌根的人打交道。

  乔岚的同桌趁着课间拉了一大堆同盟,将乔岚被排挤的程度加深了。乔岚对此没有半点反应,她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的时候正好遇见刚刚控制着轮椅慢慢进入教室的郯墨。

  郯墨身上的校服洗干净了,手上缠着新的纱布,他和往常一样低头沉默,没有活力。

  乔岚想了想,加快步子跟了上去。

  她记得阿斯伯格症和普通自闭症还是有点不一样的,自闭症是排斥疏远别人,而阿斯伯格症其实是希望得到友谊的,只不过因为社交方式容易引人误会而总是弄巧成拙。

  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让郯墨不受控制地紧张,他肌肉变得僵硬,人也非常不安。

  曾经还在美国和母亲一起居住的时候,母亲带他见过一个心理医生,心理医生在对他有了一定的了解后,对他的母亲说:“你的孩子在面对人群时,内心感受到的压力是与现场的人数成正比递增的。”

  他那时只有十岁左右,却已经完全明白递增的意思,他迅速在脑中运用数学公式和几何图形计算出了医生的意思:两个人互动时只有一个联结,三个人有三个联结,四个人有六个联结,五个人有十个联结……

  而此时周围的联结多到数不过来,没有人看得出他沉默而又死寂的面容下,内心经受着怎样高强度的紧张和焦虑。

  在这样的情况下,就连有人喊了他的名字,郯墨都会下意识觉得是自己听错了。

  直到那个声音又喊了一次,郯墨这才反应过来,并且在时间就辨认出了声音的来源方向。

  他抬起头,看见昨天那个和他说了对不起、还推了他轮椅的女生站在与他相距将近1.5米的地方笑着看着他。

  “早上好啊!”她说。

  郯墨细白的手指紧紧抓着轮椅,琥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乔岚,面部的肌肉就像坏死一样,整张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他能分辨出这是简单的打招呼。他在很小的时候,分辨不出一个人到底是哭还是笑,但现在的他可以确定眼前的女生在对着他笑。

  可是仅此而已。

  笑有很多种,微笑、冷笑、苦笑、大笑、讪笑等,正常人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加,可以无师自通地明白这些表情背后的含义,可是郯墨不行。

  郯墨曾经在字典上查过每一个词的意思,但是阿斯伯格症还是让他无从分辨,他用了很久的时间才简单地区别出了微笑和大笑,并在心里记住了人在微笑和大笑时候的面部表情。

  母亲在给他拍照的时候让他微笑,并告诉他微笑是略有笑容,唇角微微上扬,甚至可以露出一点牙齿。

  眼前的这个女生,是在对他微笑。

  可是一想起微笑这个表情背后的含义,郯墨就重新低下了头,像一个接收到错误指令的机器,在短暂的辨别后又恢复了以往的沉默。

  他想起在七岁那年,邻居男孩以非常友好的态度和他交谈,他的脸上就带着这样的微笑,可是下一刻男孩就狠狠地将他推了出去,让他撞在了坚硬的水泥地上,当血迹顺着脸颊滑落时,他只听得到远处母亲喊他名字的声音,以及男孩毫不掩饰的大笑声。

  他还想起在十岁的时候,那些经常嘲笑他是傻瓜的同学找到了他,他们告诉他,他们对以往对他的捉弄感到惭愧,问他是否愿意接受他们的道歉。他原谅了他们,他们给了他一瓶汽水,他打开汽水,里面却飞出了一只发疯的马蜂。

  他们都说他是傻瓜,因为他一次又一次地上当,可是他没有办法。阿斯伯格症让他在面对别人的时候,眼睛蒙上了一层雾,他分辨不出恶意和善意,也分辨不出好人和坏人,更分不清帮助和捉弄,因为一切捉弄都是以“善意的帮助”开始的。

  到了后来,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他将它们全部归于恶意,他不再相信除了母亲以外的任何人,这样也就不会再被捉弄,也就不会有每次相信后又被伤害的痛苦。

  所以他依旧低着头,沉默地从乔岚身边经过,没有给她任何反应。

  没有人会喜欢他,也没有人会善意地对待他。

  乔岚重新回到座位上,同桌把自己的桌子搬得离她更远了,就跟乔岚得了瘟疫似的。

  她就是故意不理乔岚,想看乔岚难堪,结果乔岚一脸淡定地看书写字,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居然还挺开心,同桌气闷了一刹又想起刚刚和朋友说的话,脸色这才好了点。

  她的朋友们说,想想乔岚以前追在宋瑶、陈曜阳他们后边的架势,就可见她有多想融入这个班,所以怎么可能真的受得了她们的冷落,还不是强装不在意罢了,指不定背后哭着想怎么才能重新讨好秦洋和她们呢。

  而且她和乔岚做同桌的日子也不会太久了,班主任说等期中考试完,要按照考试名次排座位。

  同桌想,乔岚上次月考成绩在班里倒数,她们不可能再坐到一起,不但如此,她还可以靠成绩坐到离陈曜阳很近的地方!

  陈曜阳上次月考成绩全年级,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期中考试应该还是。

  而上次月考,她是班里第五。

  近她学习非常刻苦,几乎每天都要学到凌晨一点,就是为了考得更好,离陈曜阳更近一点。期中考试她一定要再进步一点,好能考到第二名。不过之前考了第二的宋瑶英语比她好,她没太大把握能超过宋瑶,但是没关系,第三、第四也可以,因为第三、第四名是坐在、二名后边的。

  前后桌的距离对她而言,已经很近了。

  她也知道宋瑶和陈曜阳的关系很好,但是没关系,她如果靠着自己的本事离陈曜阳近一点,大家也会觉得是她认真学习了,她是靠着成绩才坐到那里的,别人也无话可说,不是吗?

  大家讨厌乔岚不是因为乔岚对陈曜阳有意思,而是因为乔岚根本不配。

  这么一想,同桌心里顿时舒服了,她瞥了乔岚一眼,重新将目光放在了课本上,懒得再搭理乔岚。

  同桌不搭理乔岚了,班里曾经嫉妒乔岚能和宋瑶、陈曜阳说话的,看不上她讨好人的,以及那些本来就讨厌她的同学,如今下课喜欢干的事情就是坐在一起说乔岚的坏话,并打赌乔岚还能装几天。

  谁都不相信乔岚能挺住,就连陈曜阳都是这么觉得的,不过他倒是希望乔岚能一直这么硬气下去。这几天宋瑶身边终于没了这个不和谐的存在,也没有人故意凑近他和他套近乎了,陈曜阳觉得周围的空气都是清新的。

  所有人都觉得乔岚肯定在后悔,肯定很尴尬。要乔岚自己说,后悔是不可能的,尴尬倒是有一点。

  不过不是因为大家对她的排斥,而是因为附中的广播体操和她以前学的不是一套,她不会,这就很尴尬。

  因为不会,所以她只能照着其他人的做,因为太不标准还被班主任说不认真,当时旁边几个人都在笑她。但是就算这样,她也没办法,现阶段班里应该是没谁想搭理她,更不用说教她做操了。而且,好端端地学做操,怎么听怎么古怪。

  等做完操回到教室,乔岚自然地往郯墨的位置看去,和刚刚下楼的时候一模一样,他似乎连动都没有动一下,依旧低头看着眼前的书。

  想起前几天和郯墨打招呼时郯墨死寂的模样,乔岚突然想完全地了解一下阿斯伯格症。不过暂时她还没有这个条件,她现在连穿的衣服都是乔家两个姐姐穿剩的,不可能有手机查资料,而乔家也没有电脑,等上信息课的时候再抽空查吧。

  因为已经知道了乔家的住处,所以这几天乔岚放学后没有再去过乔父、乔母的那个小饭馆,而是直接回家。

  下午放学回去,乔老太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乔源还没有回来。过了一会儿乔老太接了个电话,说了些什么,乔岚坐在房间里没听清。

  等到将近七点,乔岚有些饿了,这才出房间去厨房瞅了一眼,电饭煲里除了一碗冷饭,什么都没有。

  乔岚想了想,出来问乔老太“今天不做饭吗”,乔老太正倚在沙发上,闻言双眼一瞪:“你自己没长手还是没长腿,饿了不会自己做,我这么大年纪了就是做饭的吗?”

  今天孙子又去了他爸妈那边吃,乔老太晚上吃不了太多,喝点油茶就行了。至于乔岚,乔老太根本不会管她晚上有没有饭吃,会不会饿,饿了不是还有一碗饭吗?

  乔岚看了乔老太一眼,转身回了厨房。

  乔家的条件其实也不算太差,小饭馆虽然又小又破,但毕竟开在学校门口,客流量还是可以的,要不然也不会给乔源买上千块的鞋子。

  能买得起上千块钱的鞋子,家里吃得自然也不差,差的只是乔岚一个人而已。

  乔老太每天给乔源做饭,都想方设法给孙子做好吃的。乔岚打开冰箱一看,好食材还不少。

  锅里还有冷饭,乔岚拿了两颗鸡蛋,又拿了点儿菜,还在冷冻室取了一块肉,手脚麻利地切菜热油,一会儿就收拾得差不多了。

  乔老太坐在外边看电视看得正开心,根本没想起乔岚,等过了一会儿厨房里飘出来一阵香味,她才反应过来。

  乔老太电视也不看了,穿好鞋就往厨房里跑,一进去梗得差点脑血栓。

  乔岚给自己炒了个蛋炒饭,又做了两道菜,一荤一素,荤菜好大一盘,居然还是牛肉!

  以前乔岚自己做饭,乔岚多炒个炒饭或者炒个土豆丝,所以乔老太也没管,谁能想到乔岚居然给自己做了一顿肉!她昨天才买的牛肉,本来想留着给孙子吃,结果一顿被乔岚给做没了!

  乔老太想都没想,冲上去就要把牛肉端走,乔岚一手将她拦住一手重新将菜盘拿回来:“干什么?”

  “谁让你炒这个了,你不知道牛肉多贵吗,就一个人吃炒这么多干啥?吃一个菜就够了。”乔老太说着又要夹。

  乔岚一手端着菜往外走,乔老太个子本来就不高,年纪大了背也弯了,整个人更小了,乔岚空出一手拦着她,她根本没办法,气得当即骂了起来:“三天不打你长本事了是吧?你爸妈把你养这么大,没一点良心,一顿吃完了你爸你妈吃啥,你弟吃啥?”

  就这点量一看就是一个人吃的,乔岚懒得拆穿乔老太,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中午她就吃了一小碗米饭,乔老太恨不得把所有菜全堆到孙子跟前去,乔岚这会儿是真的饿了。

  乔老太夹不走,气得嘴里一直骂个不停,但是眼看着乔岚吃得那么快,没办法,只好跑到厨房里又拿了一双筷子。

  可不能让乔岚都吃了!

  乔老太急急忙忙在盘子里夹走了一块的牛肉,放进嘴里一嚼,没嚼动,还把牙给硌着了。

  乔老太年纪大了,牙口不好,去年乔父说给她做个假牙,她嫌太贵了没做,说自己年纪大了吃得不多,平时就喝点粥啥的没关系。

  乔老太牙疼得捂着嘴,一口肉硌得她觉得自己牙都要掉了,气得叫起来:“不会做就不要做,做这么硬谁能吃得动!”

  乔岚慢悠悠地也夹了一大块肉,放进嘴里吃得十分惬意:“我能。”

  乔老太:“……”

  乔岚像是故意给乔老太展示自己的好牙口,吃得很快,吃完乔岚还很贴心地给乔老太夹了一块土豆:“这个炖得久煮得烂,吃这个。”

  乔老太:“……”她气得胸口疼。

  夹又夹不走,吃又吃不了,乔老太坐在乔岚对面看着她吃饭,开始陷入自我怀疑。这还是她家那个胆小让做说什么就做什么的老三?近这是咋了,咋就突然不怕她了?

  等她自我怀疑好半天后一低头,发现半盘子菜已经被乔岚吃完了,乔老太急忙按住菜盘子:“够了够了!你准备吃多少?剩下的留着你弟一会儿回来吃。”

  “乔源回来都十点了,你还敢给他吃。”

  乔老太:“……”

  乔源长得太胖了,前几天去医院查了一下,医生让他少吃点儿,晚饭后就别再吃东西了,尤其是大鱼大肉。乔父近不让乔源吃消夜,乔老太虽然心疼,但是又担心孙子长得太胖不健康,只能不给乔源吃了。

  乔老太自己平时?人跟炮仗一样,今天却被乔岚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眼看着乔岚全吃完了,乔老太一想自己花了几十块钱买的肉全进了乔岚肚子里,就梗得慌。

  “这么一大盘你又吃不完,你平时就吃那么一点……”

  那是因为就只有那么点儿吃的啊!这身体饿得都成这样了,有什么吃不完的?吃多少都不怕长肉。

  乔老太没辙了,只能继续叨叨:“吃吃吃,就知道吃,吃得这么多啥都不会,学习学习跟不上,你爸你妈那么忙,你连个忙都不帮,要不就和你二姐一样找个有钱男人嫁了,要不你和人家露露一样学习学到前边,啥都不行就能在我这个老婆子面前横。”

  乔老太嘴里的露露是乔二叔家的女儿,和乔岚一个学校一个年级,但是没在一个班,上次月考正好考了班里第十,被她爸妈吹得跟年级前十一样。

  乔岚的二姐乔涵,今年刚刚二十,嫁了个二婚带着孩子的将近四十岁的生意人,近刚生了一个儿子,天天带着儿子在丈夫的前妻面前显摆,前几天还和前妻打了一架。

  乔岚觉得自己还是不要听乔老太说话了,怕三观崩坏。

  乔老太说了一大堆,乔岚依旧淡定吃饭,看着她悠然的样子,乔老太气得胸口更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