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9年,似乎还懵懵懂懂的我考上了公社高级中学。
学校以公社冠名,但并不在公社驻地,而是坐落在离公社所在地二三里的庄稼地里,没有围墙,只有四排平房,其中两排是教室,一排是教员宿舍,一排是食堂。教室里只有一个讲台和八九排课桌,黑板是略微凸出墙面的长方形水泥面,上面涂了一层黑色染料,除此之外,别无长物,板凳则要求学生自带。妈妈把我家屋门后垫水瓮的半扇湿淋淋的旧门板抽出来,放到天井里晒了两天,从木匠那里借来工具,在正午的院子里,敲敲打打、连锯带凿了好几个时辰,硬是做成了一个端端庄庄的杌子。用桐油一擦,在阳光里泛着光泽,煞是漂亮!我还捧着几个鸡蛋去供销社换了两个本子、一支铅笔,从此结束了蘸着掺水灶灰写字的历史。
学校离家有十几里路远,上学必须得早晨四五点钟走,可怕路途中间要穿过一片坟地。开学的那个秋天的早上,我在穿越乱坟岗边连绵好几里的玉米地时,真真切切看见几个飘飘滚动的被老人称为“鬼火”的“火蛋”,我闭着眼大喊了几声才敢继续前行。就这样,一个头大身小瘦瘦巴巴的十三岁孩子,背着竹筐,两手抱着沉沉的杌子,独自走在上学的路上。那竹筐里盛着几个玉米面地瓜面混合的窝窝头和一个装着萝卜咸菜的玻璃瓶子,要知道这瓶咸菜在我心中有着怎样的份量,家里就饭用的是盐粒啊!我脖子一拱一拱、两脚小心翼翼地往前赶路,到了学校,舍不得拿出五分钱去熘干粮,咬一口硬硬的干窝头、啃一点点咸菜、喝一口开水,拉得嗓子直冒火。春风清冽,夏阳闷热,秋月当空,冬日冰雪,在这条路上,我的影子越来越长,脚步越来越坚实,喊出的声音越来越高亢。
其实,我也是走在祖辈父辈曾经走过的路上,十一岁时,父亲沿着这条小路走出村庄去上高小,十八岁,从这条路出发,下关东去讨生活。再往上溯,爷爷走的也是这条路,这个被称为八路骨头的人,据说极为清洁,星夜出行穿着旧鞋,白天归来,到了村口又换上新鞋。一条路,叠合了几辈人多少脚印……
每次回家,我都抢着帮妈妈干点活,可妈妈坚决不让,“孩子,你好好读书,就是对妈妈的孝!”每当我离开家的时候,妈妈总是送出大门口,走几步,妈妈在看着我,走好远,回头,妈妈还在那里站着,一直走到村西头,回头时,妈妈,妈妈的影子还在家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