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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景平又被哥哥嘲讽,今天他用了“情种”这个难听的词,何景平朝哥哥翻了脸。

晚饭他决定罢工,自己也不想吃饭,便借口有事,抓起衣服出了门。

外面下着淅沥的雨,苏州的阴雨天总这样缠绵,水汽蒙蒙,路灯也是模糊的。

何景平没有带伞,衣服很快被淋湿了,只好钻进地铁;要去何处,他并不知道。

角落里坐着一对打瞌睡的老夫妻,两只长满黑斑的手握在一起。何景平发呆地看着老人。当初他和杨鸥也喜欢坐在车厢的角落里,杨鸥跨在他腿上,两人悄声说话。地铁来回往返,风驰电掣,载着二人的恋爱时光。

何景平已经两个多月没有见到杨鸥了,地铁成了他一个人的旅行。两个月前的一个黄昏,杨鸥来家里找他,说有位老板请她录歌。她说这是何景平带她去西园寺求签求来的福,签上说杨鸥今年必有好运,好运果然来了。

分别时暮色已至,何景平把杨鸥送到楼外的香樟树下。杨鸥伸臂环住何景平,说,亲爱的,再给我唱一遍《探清水河》吧。

何景平立刻唱给杨鸥听,是在她耳边唱的。这首北京小曲《探清水河》,是何景平和杨鸥恋爱的桥梁。这次唱,何景平有点悲伤,因为杨鸥和他说,录歌是封闭式管理,需要三个月时间。

一个个广告牌在车窗外飞速地掠过,何景平回忆后见到杨鸥的情景内心苦涩。他戴上耳机听自己唱的《探清水河》,又听张云雷唱的《探清水河》。站在车厢里抓着吊环,他听了一路的《探清水河》。

何景平是苏州人,不知为什么喜欢这首北京小曲。也许因为歌词叙述了一段悲伤的爱情,抑或曲调屡经修改,融进了江南小调的底蕴。初学唱的时候张云雷还没有出道,后来张云雷把这首小曲唱红了。

上大学时,学校组织元旦晚会,美术系出三个节目。舍友们起哄,说何景平会唱北京小曲。文娱委员让他代表美术系登台演出,被他生硬地推掉了。他不喜欢站在聚光灯下被众人注目的感受;倘若是哥哥何战平,肯定不会拒绝,何战平曾经考过模特,没有考上罢了。

元旦晚会那天,舍友大罗硬是把何景平拉到学校大礼堂,让他有缘遇到了杨鸥。

杨鸥代表音乐系独唱了一首邓丽君的《采槟榔》。她穿着一条黑色长裙,黑裙裹着浑圆的肩膀;她的歌声又甜美又多情,把帅哥何景平的心搅乱了。

从那天起,何景平开始暗恋杨鸥。他爱慕这位来自云南农村的音乐系女生。杨鸥美得动人,像从爱情小说和电影里走出来的女孩。为了杨鸥,何景平不顾一切地报名参加了学校的音乐沙龙,开始登台演唱《探清水河》;当然也唱一些别的歌,比如朴树的《送别》。

这首有味道的北京小曲,让何景平唱成了学校的网红人物。他走上台拿起麦克风,台下就响起欢呼声。女生们举着各种颜色的纸牌为他助阵欢呼,那五颜六色的纸牌晃在眼前,就像彩色的云雾。

何景平看到了杨鸥。她举着一根冰糖葫芦随着他的歌声摇晃着身体,把何景平摇醉了,有种腾云驾雾的感觉。他唱得更起劲了。

 

桃叶儿尖上尖,柳叶儿就遮满了天,在其位这个明阿公,细听我来言呐,此事哎出在了京西蓝靛厂啊,蓝靛厂火器营儿有一个松老三……

 

舍友大罗说,何景平不管不顾地登台演唱,目的就是朝河里放钓饵,专钓杨鸥美人鱼。这美人鱼终被何景平钓到了。何景平和杨鸥恋爱后就再也没有登过台,《探清水河》他只唱给杨鸥听。

回忆像美酒让人沉醉,酒醒后依然苦涩;二人连通电话的时间都没有,何景平感觉杨鸥渐行渐远。

下了地铁,雨已经停了。夜变得清明透澈。何景平不再跑,缓步朝前走;穿越马路,等待红灯,走了几百米,不知不觉来到杨鸥录歌的那栋大厦。

大厦几十层高,气势不凡地矗立在夜色中。不知杨鸥在哪个房间。何景平抬头仰望灯光迷蒙的窗户,好像能感受到杨鸥的气息。近回忆特别多,一个细节,都能给他带来伤感或慰藉。

 

大学那会儿,何景平和杨鸥在一个碗里夹菜,他总是把杨鸥喜欢吃的鱼挑去刺夹到她碗里,鲜嫩厚实的鱼肉都属于杨鸥。倘若他一个人吃饭,就泡一碗面;若是两人,必定两个荤菜。

校外那条街上有琳琅满目的商铺,二人晚饭后几乎每天都要去逛一圈。杨鸥眼馋地拿起一只毛茸茸的小熊,说,哇!这只小熊好可爱哦。何景平要把小熊买下来,她又说,我喜欢把它摆在这儿,我俩每天来看它。有时候看到一顶漂亮的帽子,杨鸥会戴在头上在镜子前反复欣赏,看过价钱后又吐吐舌头,把帽子放回原处。

何景平深知囊中羞涩的滋味,每回逛街,嘴里都如黄连一样苦。

价格昂贵的帽子和憨态可掬的小熊终还是被他买回来,作为生日礼物送给杨鸥。

大学校园的爱情干净纯粹。尽管也有女生在月明星稀的晚上钻进富豪的轿车,又在半夜被那轿车送回来,而何景平和杨鸥的爱情一尘不染。两个人都是穷孩子,杨鸥来自云南农村,何景平是本地人。

何家原来并不穷,何景平的父亲是苏州批做生意的人。批生意人几乎都赚了大钱,但他父亲却不走运,后来索性把生意做到北美。在北美颠簸了数年,终的结果是夫妻离异。这些往事是不愿回忆的,那会儿何景平刚满三岁,依稀记得父亲的模样,也记得父亲抱起他亲他的情景。父亲临走时给母亲留下一笔钱和一栋三居室的旧房子,每间屋都小得可怜。房子在一栋旧楼上,每家阳台上都堆满杂物,空调外机毫无规则地悬挂着,远远看去,就像旧楼打了很多补丁。倘若今天,那房子能值二百万,而母亲把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后将三居室卖掉,换成两居室,厨房三平方米,卫生间只有一平方米。

贫穷不是初萌爱情的障碍,初恋的双方不涉及金钱。大学时代的恋人可以懵懂,可以不明白爱情真谛,可以经历青涩和苦涩的爱情历程,可以因为爱的感觉就认定会与对方地老天荒。何景平和杨鸥即是这样。二人曾经报团去南宁旅游,在青秀山苏铁王前发过誓许过愿,还让一位做房屋广告的小伙儿给他俩拍了合影。那张照片,是海誓山盟的见证。

何景平从大三起就承担起对爱人的责任。他节衣缩食,把省下的钱悄悄塞进杨鸥书包。晚上去做家教,周末打零工,还到处画广告,深夜画临摹是坚持了许多年的。运气好的时候,临摹一幅油画能卖三百元,但常常卖不出这个价。

有个周末,何景平给一家电影院画广告,在木架上站了整整两天,回到家累得一头栽进沙发里,像休克的病人。

何战平进门后看到这情景,说,嗬,又刷上油漆了?杨鸥又缺钱了吗?他凑近何景平,又说,这就是你的爱情吗?你知道爱情是什么吗?爱情是,杰克把露丝托到了水面上,他自己沉下去了。人都挂了,要这屁爱情有用吗?

何景平不想与哥哥争个是非曲直,由他去说。哥哥说这时代像他这种痴情男子已经绝迹了,没想到何家还留下一个奇葩。

自从母亲远嫁后,何战平与何景平从此相依为命。楼前那棵香樟树越长越茂盛,兄弟俩却在岁月的轨道上分了岔。他们依旧住在母亲留下的两居室里,而思想和精神是分道扬镳的。

何战平嘲讽弟弟像古董,还经常用腐朽、情痴、情种之类的词。何景平受到刺激也会?他几句,他说情种这个词属于何战平。

何战平并不生气。情种在何景平眼里好似奇耻大辱;在他眼里却是人性所需。哪个男人不好色?只要不越雷池,都在正常轨道。

在认识周程程之前,何战平不断有女孩交往。他选择女性朋友的标准是赏心悦目,他选择女友的标准却复杂得多,他想要的那位能进入恋爱程序的女友太难寻觅。

他们兄弟俩对爱情话题常有争论。何战平认为爱情这两个字既奢侈又沉重。他决不会像弟弟,为了爱情活在天上,竟忘了人间烟火。以爱为生命不是何战平的天性,所以当他在海边遇到让他心动的周程程,没有给她留下联系方式。这女孩为了捞一张卷入海浪的设计图不顾性命地投身大海,可见她的生活多么艰难,与这种女孩谈爱情,必定不堪重负,那是生命中不能承受的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