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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想到有一回去北京紫禁城内参观,在饱览了那黄瓦红墙、汉白玉雕栏御道的宏伟建筑群后,出得景运门,朝箭亭往南漫步,不曾想有大片盛开的野花,从墙根、阶沿缝隙和露地上蹿长出来,一片淡紫,随风摇曳,清香缕缕,招蜂引蝶。俯身细看,呀,是二月兰!又称紫罗兰!那显然不是特意栽种的,倘在当皇帝仍居住宫内时,想必是要指派粗使太监芟除掉的,就是今天开辟为“故宫博物院”后,它们也并非享有“生的权利”,我去问在那边打扫甬道的清洁工:“这些花,许我拔下来带走些吗?”她笑着说:“你都拔了去才好哩!我们是因为人手不够,光游客扔下的东西就打扫不尽,所以没能顾上拔掉它们!”
我高兴极了,拔了好大一束,握在手中,凑拢鼻际,心里想:怎样的风,把初的一批紫罗兰种子,吹落到这地方的啊!在这以雄伟瑰丽的砖木玉石建筑群取胜的皇宫中,只允许刻意栽种的花草树木存在,本是没有它们开放的资格的,然而,它们却在这个早春,烂漫地开出了那么大的一片!那紫罗兰在清洁工的眼中心中,只是应予拔除的野草,而在我的眼中心中,却是难得邂逅的一派春机!
这也是一种命运。
——《不必完美》

他是我好的朋友。
人在孤独感袭来时,所渴求的,往往并不是妻儿老小、情人骚客,排在位的,是朋友。
关于朋友,关于友谊或友情,世上有过那么多的描绘与论述,我也一度笃信过若干样板和定论。然而,细想起来,“陌路相逢,肥马轻裘,敝之而无憾”,绝非朋友和友情,应属义士和义举;“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则只是侠客与豪行;“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也很可能只是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社会利益集团;解囊相助,相濡以沫,也只不过是困厄中的难友;不断提供新鲜信息和诚挚忠告,又很可能只仿佛师长;即使遭受威胁利诱,乃至严刑拷打,仍绝不出卖吐口,则当称革命同志……以上种种,似都全非或不全合于朋友和友情的界定。
依我的个人体验,朋友是那样一种人,当你感到孤独,而欲倾诉交流时,他或她能够乐于承受你的倾诉和交流,反之亦然;而友情的体现,也并非一定是提供忠告,给予慰藉,更并非一定是给予切实帮助(有的事是实在爱莫能助的),真切的友情,是当你倾吐出难为情的处境和尴尬的心绪时,他或她绝不误解更绝不鄙夷,他或她对你已达成永远的理解与谅解,反之亦然。总起来说,可以不设防而对之一吐为快的人,即是你的朋友。
我想那位当年奔波于东北黑土地上的插队知青,他寻求谈伴的标准,可能比我上述界定的朋友要高,他的前提,是对方一定要有与他等同或超过的智力水平与知识积累,并在相互交谈中,要撞击出思想的火花,生发出创造性思维的快乐。有那样的朋友当然更好。我所说的那位冬夜中与我在厨房中倾谈的朋友,时常也能达到那样的水平。但以我一颗易于满足的心而言,纵使他只是承受我的倾吐,而并未主动迎击上来碰撞出思想的火花,予我以哲理的启迪、以诗情般的慰藉、以彻底解脱的痛快,我也其乐融融了。
那是怎样一个冷寂的冬夜啊,北风在窗外磨盘转动般地呼啸着,居室中又不时传来他老母和妻子的鼾声,我们对坐着交谈,嗑出一地的瓜子皮……
既然落生在世,茫茫人海中,应觅到知音。享受友谊吧,相互不设防地倾诉和倾听,该是多么金贵的人生乐趣!
——《喜欢自己这独特的生命》

一见钟情——中外古今爱情的常见模式。
为什么会一见钟情?
传诵千古的元曲《西厢记》开锣后的折,张生正在普济寺游逛,忽见崔莺莺引红娘捻花枝上,不由得立即“呀”了一声,立即唱道:“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他一眼看中了莺莺的相貌:“颠不剌的见了万千,似这般可喜娘的庞儿罕曾见。只教人眼花缭乱口难言,魂灵儿飞在半天。”当然还有她的风度:“恰便似呖呖莺声花外啭,行一步可人怜。解舞腰肢娇又软,千般袅娜,万般旖旎,似垂柳晚风前。”再加以她的呼应和暗示:“眼角儿留情……将心事传。慢俄延,投至到栊门儿前面,刚挪了一步远。刚刚的打个照面,风魔了张解元……”
一个郎才,一个女貌,这还其次,更主要的是“正撞着五百年前风流业冤”。也就是说,一见钟情是一个缘分问题。
《红楼梦》也这样设计贾宝玉和林黛玉的一见钟情,第三回写到林黛玉进到荣国府,宝玉一进屋,“黛玉一见便吃一大惊,心中想道,好生奇怪,到像在哪里见过的,何等眼熟。”而宝玉对黛玉的反应也是“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全书基本是按严格的现实主义笔调写宝、黛爱情的,但其所以一见钟情,则已在回中用一神话故事极其浪漫地明确交代,一个是神瑛侍者的化身,一个是绛珠仙子的转世,分明是“风流冤家下凡造历”。他们的缘分也是前世天定。
究竟有没有“缘分”这么个东西呢?
我以为确实是有的。只不过我并不笃信它是前世的“风流冤家下凡造历”,并且每五百年为一轮回周期。
或许人体都确有一至今未察明的“场”,异性间的“场”互感,达到完全呼应并强度极大时,便可能导致“一见钟情”。
凡经历过初恋的人都会记忆犹新,当接近到所爱恋的人儿时,本身会有一系列的物理性的、化学性的、心理性的强反应,例如心跳加速、脸庞潮热、喉部燥涩、手心沁汗、内分泌活跃、神经系统超敏、心中忐忑不安、理智阻塞而潜意识流奔涌……但这类的反应,在与异性朋友(纯然是朋友而不含恋情)共处时,是几乎一点儿也不存在的。
一见钟情的爱情是可贵的还是危险的?
我以为是可贵的。
除非在二者中,一方是一见钟情,另一方却并非钟情而是逢场作戏,乃至别有所图,那才是危险的。
一见钟情的爱情加稳定牢固的婚姻加白头偕老的结局,是人生所开放的美丽芳馥的花朵。
——《宇宙间美妙的事情》


我不喜欢舞台上的三种舞姿:
男人像女人般柔曼,
女人像儿童般天真,
儿童像木偶般滑稽。
我不喜欢人生中的三种表现:
少年时如老年般沉稳,
壮年时如少年般幼稚,
老年时如壮年般鲁莽。
我不喜欢情感中的三种变化:
悲伤时忽然发笑,
忧郁时突然暴跳,
愤怒时猛然恐惧。
           ——《当一片叶子落到你的肩上》

长期居住在城市中的人,有时甚至在很高的楼层上,从阳台、窗口望出去,也仍然望不见地平线——天际是另外一些建筑物的轮廓线。
长期居住在内陆的人,有时甚至登上很高的山巅,极目望去,也仍然望不见海平线。
长期不见地平线、海平线的人,会失落某种难以解说难以命名的感觉,而这种感觉,是构成一个美好的生命所不应欠缺的。
请抓紧一切机会,冲出城市,奔向田野;冲出内陆,奔向大海。
在宽阔的地平线面前,
在辽远的海平线面前,
寻找那使我们灵魂充实的东西!
——《当一片叶子落到你的肩上》


不该量化的就是情感,情感要是都量化了那是糟糕的。就像爱情这种情感,你不能光用“星座配对指数”来判断俩人在一起合适不合适吧,也不能用爱你的人给你买了多大的房子、送你多贵的车子、为你花了多少票子来衡量人家对你的爱有多深吧。
情感里面蕴含着很多微妙、难以量化的因素。我们想象这样一个场景:一对年轻的父母站在婴儿床前,孩子睡着了,他们先看看孩子,然后两个人对望一眼,之后再看看孩子。这是人类生活中很常见的一个画面,你怎么量化?这不光是他们两个眼神交流中短暂的一瞬,它把恋爱、婚姻、生育中的美好的东西,全都集中体现出来了。如果你一天到晚都在算计、在量化,忽略了这些非量化的东西,夫妻间就只剩下吵嘴或是讨论钱的问题,就会错过人生的很多美好。所以在情感领域,要尽量排斥量化,享受那些非量化的美好,这是非常重要的。说实话,在这个领域里面,我们失守的空间、阵地太多了。
——《穿透遮蔽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