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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点半,我回到位于石板桥南的旅馆,觉得今晚的月色这么好,就这么闷在旅馆的二楼实在有点可惜。于是我想再去秦淮河岸逛逛,洗完澡后,我又雇了导游,叫了两辆黄包车。

“可饭都已经准备好了,您吃了饭再去吧。”

女佣对我说道。她不知道我一会儿要去哪里,瞪圆了双眼。

“不用,今晚我去外面吃,正好尝尝中国菜。”

不管三七二十一,我换好西服,下了楼梯。

“先生,今晚吃中国菜吗?”导游笑着问我。导游是一个三十七八岁的中国人,日语说得很好,很招人喜欢。听说不久后他要去日本做陶器生意,他很了解日本人的喜好,非常机灵。这次中国之旅,我对其他导游的敷衍和懒惰感到不快,唯独这位中国导游是个例外。他多少有些文字上的素养,因是本地人,对当地的传说都很熟悉,比那些无知的日本导游不知道强了多少。而且对客人来说,因导游是中国人,反而少了些不必要的拘谨,可以放心大胆地游玩,很是方便。不要以为中国人是刁钻圆滑之人,要是请旅馆的人帮忙介绍一个靠谱的导游,那一定是中国人。

“找一家什么样的中国菜馆呢?这一带也不是没有……”

“这一带没什么意思,咱们再去秦淮河那边看看吧!”

于是,导游的车在前面,我的车在后面,两辆人力车便沿着旅馆前面的大路径直朝南去了。

外面已是黄昏。与日本不同,在中国,无论是在北京还是南京,一到夜晚,便非常冷清。既无电车行驶,路灯也不亮,街上一片寂静。被厚厚的围墙围住的一户户人家,一个窗户都看不到,大门紧闭,从里面透不出一丝光影。即便是像东京银座那样的繁华街市,许多商店到了晚上六七点也关门了。何况这里的旅馆周边都是一户户人家,一过六点,本就没什么人的街道就像深夜一般鸦雀无声。月亮还未升起,不巧,天空中飘浮着几朵雨云,看来是看不到原先期待的月夜之景了。我们的人力车发出哐当、哐当的低沉的声音,划破了四周的寂静(中国的人力车很少有橡胶轮胎的),偶尔也有单独的一辆马车驶过,发出嗒嗒的马蹄声响。只是,那马车的车灯只能照亮地上一尺左右的地方,车厢里仍是一片漆黑。从我们旁边擦肩而过时,玻璃窗突然在黑暗中闪过一道亮光,嗖的一下便驶过去了。

人力车在庐政牌楼处向左拐,拐进黑暗幽静的小巷。两侧耸立着墙面已剥落的砖墙,道路如锯齿形曲折,人力车便沿着这弯弯曲曲的街道行驶。两侧的墙壁动辄将我们夹在中间,好像马上就要撞上去了。要是把我扔在这儿,恐怕我一晚上也走不回旅馆。终于走出了两侧围墙紧逼的街巷,前方出现了一片空地。空地被四角形的墙壁围在中间,像是被拔光了牙的口腔般开阔。瓦砾如被烧后的废墟般堆积,还有一片不知是沼泽还是古池的水洼。在中国的城市中,市区里有空地并不稀奇,在南京尤其多。我们白天经过的肉桥大街北侧的堂子巷附近,有许多水洼,还有几只鹅在里面游泳。可能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地方存在,旧都才能被称作旧都吧。

又走了许久,我们再次走进一条宽广的街道。说是宽广,也就勉强与日本桥的街道宽度差不多。两侧都是商店,但是没有一家亮着灯。仔细一看,路中央立着一座牌楼,白色招牌上写着“花牌楼”,在夜色中依稀可见。

“这边的街道叫花牌巷吧?”

我坐在车上,大声问导游。

“是的,明朝时,南京还是都城,这里是为宫女、官员们做衣裳的裁缝们住的地方。那时,你只要来到这条街,每家的裁缝都会展开漂亮的衣裳,用各种绢丝绣着美丽的花。因此,这条街被称作花牌巷。”

坐在前面那辆车上的中国人大声回答道。听他这么一说,不知为何,这幽暗的街道瞬间变得亲切起来。不知在这紧闭的一户户门里,现在是否还有裁缝,在灯光下展开华丽的衣裳,耐心地挥舞着精巧的绣花针呢……

就在我沉溺于这样的空想时,人力车已穿过太平巷、柳丝巷,走过了四象桥。秦淮的夫子庙好像就在这附近了。这里我白天虽也曾经过,但具体是怎么走的,一点儿也想不起来了。路又窄了起来,人力车一会儿走过围墙紧逼的小巷,一会儿穿过空地,沿着右侧有狭长墙壁的路巷,一会儿右拐一会儿左拐,总算出了姚家巷,来到了秦淮河岸。沿着河岸再走两三百米,便是孔庙。这里白天十分热闹,来烧香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卖点心的、卖水果的、卖杂货的各种小摊,玩杂技的、耍大蛇的,摆了一长串。但是这里警察管得严,一到六点,玩杂耍的、摆小摊的都得走。这里夜晚之所以这么安静,是因为有革命骚动,有许多军队进来的缘故。就我自己的经验来看,一般的平民性格十分温和,从未见过粗暴无礼之人。麻烦的唯有军队。无论是在北京还是天津,军队随处可见,到了晚上,便在大街上大摇大摆地行走。因为有规定,只有士兵可以免费到剧场和戏院玩乐,其他的客人自然也就不去了。因此,军队跋扈的城市,街市就不兴盛。虽说有革命骚动,但眼下,这一带十分太平,真是不懂为何要在这里派驻军队。他们白白地占领当地的名刹伽蓝,用作他们的兵营,除了扰乱民心什么作用都没有。而这其中,像南京这样的,是被他们害得惨的城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