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线试读

get_product_contenthtml

我有时候看汪曾祺先生的书,尤其是小说,仿佛觉得他是个远离恩怨的讲述者,把烟火气滤掉,把痛感钝化掉,一切都归于平淡了。可是那平淡后面是无疆之爱,就那么缓缓地流着。汪曾祺喜欢单色调纯情的事物,自然不错,可是他看人的眼光则不那么简单。他知道人的价值不是好坏的概念可以涵盖的。许多作品对人的描述,有点沈从文式的中立的态度,不去简单地做价值判断。在《詹大胖子》里,汪曾祺描绘了詹大胖子如何的世俗,如何的庸常,在学校靠自己的特殊职位推销高价货物,赚了许多钱财,笔触里对其不乏温和的讽刺。学校的校长有作风问题,詹大胖子清清楚楚,善恶分明。在有坏人整校长的关键时刻,他却保护了校长,没有使悲剧产生。保护校长,与他的私利有关,因为他可以照常生活,可是恶人来的话,就要历大苦楚,那是更坏的结局。这样的选择,是复杂的因素所致,结局是保持了生活的宁静。汪曾祺写这个俗人,极富人间烟火气。人物的神态、举止都很生动,颇为有趣和好玩。人生的本真不过如此,但在他笔下有了诗意的风景。对这样的人物,他既不欣赏,也不批判,他觉得生活就是这样,并非崇高和矮小可以概括之。有良知的人未必伟岸,伟岸者的背后也有可笑的小。这似乎很像聊斋的笔法,在悠然的词语里,读出了俗画里的冷暖。《金冬心》写人间的世故,入木三分,极为老到从容。金冬心是画家,遭到袁枚的冷落,却无意间在帮富商解围中得到好处。他小看袁枚的世俗,自己未必不俗简单几笔,活画出士大夫的本相。汪曾祺写俗像,笔触却是反俗的,没有一点庸俗画的低眉气。他在高贵的笔触里,刺激着芸芸众生的一切,词语的背后跳动着洗练的音符。这里有他的人生观,颇值得玩味。许多人模仿他而不像,大约是因为没有这样的世界观,而这,和流行了几十年的思想是没有关系的。他端详各色人物时,都有些俯看的欣然,自己并不燃烧于其间。沈从文说写小说要贴着人物去写,这是汪曾祺认可的。可是他并非都是贴着人物,有时是扫描的笔法,自己并不仿着人物,距离感是强烈的。小说是回忆不错,他在回忆里有意把世间万象寓言化,我们读到一种快慰,一切恩怨都消散于此间。生命不过是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里,有什么想不开的呢?像巴金那样的写作,他是不太喜欢的,原因是作家燃烧得过多,没有距离感;再者,作家是审美地打量人生,不是简单地判断价值。他在《陈小手》里写人性的恶,感情是控制的,很含蓄,又不流溢自己的情感,但震撼力是那么的强烈。作者在风俗里写人,有亮的,也有暗的,这里暗示着善恶问题、美丑问题,却又不是道德化的写法,而是审美里的渗透。汪曾祺了解行帮的黑暗,也知道民生之苦。人是可怜的存在,大家都在命定里存活,反人性的东西怎么可饶恕呢?他对此也是愤而视之的。不过即使这样,你在他的作品里感到的依然是平静的气息,而非火气很盛的存在。许多人活过,许多人死了。活过的人生前的好与坏,不过过眼烟云,那些荒诞的故事,都可以饶恕吗?在阅读汪曾祺的时候,我们会想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