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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讲一个故事。故事与谋杀有关:谋杀肉体,也谋杀精神;谋杀起于心碎,生于憎恨,归于惩罚。故事会讲述谋杀始于何处,如何成形及付诸实施,如何使我们的生命变形,谋杀的传承又如何涌入我们周围的世界和历史之中。故事还将讲述暴力与谋杀的妄言该如何终结——若果真能永远终结的话。

我对这故事熟稔于心,因为我自己也曾深陷其中。故事的因果、其间的细节与难以磨灭的教训,我这辈子都在与之朝夕相处。我认识故事里的死者,也很清楚他们为何欲致他人于死地,自己又为何百般求死。如果我真心希望离开这是非之地,就必须将之和盘托出。

那就听我细细道来吧。


我是杀人犯的弟弟。杀人犯叫加里·吉尔摩,他杀害了两名无辜者,可算得上现代美国具有时代意义的犯罪分子。一九七六年七月,一连两个晚上,他无缘无故地杀死了两名年轻的摩门教徒。这项罪行倒不是他恶名在外的原因。相反,令加里臭名昭著的是他对自己的惩罚。在他杀人之前不久,美国法院正好在为恢复死刑清障,犹他——他犯下罪行所在的州——恰好是初一批通过立法恢复死刑的州。但执行死刑又是另一回事。一九七七年秋,加里被判决死刑的时候,美国已有十多年未执行过死刑,尽管这是新法,但全国仍不太乐见嗜血的法律。而一切都因加里·吉尔摩发生了改变。

一九七六年十一月一日,加里拒绝使用上诉权,坚持要求该州按期执行死刑。很快他便触动了全国人民的神经,接下来的几个月里,他几乎每天都能登上头版头条:辩论,延期,阴谋诡计,无所不用其极,甚至还出现了爱情故事。尽管如此,加里依然抱着求死的决心,甚至还自杀过两回,将犹他和支持死刑的人逼入了始料未及的难堪境地。他不仅和那些人结盟,甚至还招揽他们变成自己的仆人:那些人会听从他的吩咐把他杀了,以此来满足他完成自我毁灭与救赎的心愿。加里坚持要求对自己施行死刑的做法——这么做也确实引导司法机构执行了这次死刑——似乎是在表明:你们根本就惩罚不了我,因为是我在求死,求死是我自己的意愿。你们会助我一臂之力,完成我的后一次谋杀。

整个国家对加里恨之入骨;不是因为他犯下的那些罪行,而是因为他桀骜不驯、目空一切的态度,似乎他想出了一个能赢得胜利、逃之夭夭的方法。

当然,许多人早已了解这段故事。一九七六年和一九七七年间的好几个月,这件事成了轰动国际的新闻,后来,诺曼·梅勒以此为蓝本,创作了畅销小说和收视率颇高的电影《刽子手之歌》。如果你们读过这本书或看过这部电影,就会知道加里后几个月的情形:众叛亲离,摧毁别人,又想否定自己。而与加里的暴力势头有关的故事却鲜有人了解,也从未有人就此进行过创作。但这段故事才是我家人的真实历史——深不见底的秘密和饱受挫折的希望创造的传承,在某种程度上成了他杀人的动力。

这部分故事从没有人讲过,因为很简单,没人愿意去谈论这些事情。在加里生命中的后几周,拉里·席勒——他获得了报道加里生平的版权,之后还为《刽子手之歌》做过大量采访——试图想让加里打开心扉,讲讲他的孩提时代和家庭生活。席勒能感觉到往昔发生过可怕的事,但加里坚称实情并非如此,还经常对这样的问题大加嘲讽或感到愤怒,即便在生命的后时刻仍未松口。几个月之后,席勒与诺曼·梅勒花费大量时间采访了我母亲贝茜·吉尔摩,试图探索这片绕不过去的领域:加里小时候发生过什么,导致他之后大开杀戒?席勒与梅勒竭尽全力想要打开缺口,但面对这些问题,母亲却时常打起令人抓狂的谜语,或者干脆避而不答。她不愿去触碰家庭过往中大片黑暗的部分,宁愿将之包裹于神秘之中。其中有些事与我父亲有关:他这辈子是怎么过的,以及他如何对待自己的孩子。不论在尘封的岁月中发生过什么,加里和母亲都不愿再透露,直到进坟墓时,他们俩仍守口如瓶,仿佛宁死也不愿放弃过往。

我也不愿讨论我家人往昔的种种细枝末节。事实上,在接下来的十五年时间里,我一直尽己所能将自己与家庭、与那段恐怖的历史及不幸的宿命拉开距离。以前,我常对自己说,无论加里的血液里流淌着什么,都不会流淌在我的血液里,无论是什么毁灭了家庭的希望,都不会毁灭我的生活。我和他们截然不同,我知道。我可以逃离。

可现在我更清楚了。认为加里已全部承受了家庭的分崩离析,或者认为我们腐烂至极的命运,都已于那天清晨,随他一起在犹他的德雷珀监狱中化为灰尘——这些想法根本无法捕捉将他送至来复枪下的传承中的实质:这样的传承或遗产究竟是什么,它们又来自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