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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不小心成为太子

后周显德六年( 959) , 后周征伐南唐战争结束的第二年, 成为李煜人生的重要转折点。这一年南唐发生了一件影响未来历史走向的大事:九月初四, 被朝野寄予厚望的太子李弘冀病故了。

史书上说, 李弘冀“莅下有法”, 意思就是他管理臣属, 赏罚分明, 一切都按照法律条文办理。山河破碎, 风雨飘摇, 李弘冀的去世, 让南唐这艘本来已在惊涛巨浪中颠簸的巨船再次失去希望。

有传言说李弘冀猜忌李煜, 理性分析, 李弘冀这样一个能力突出、行事果决的人, 不太可能会去猜忌李煜这样一个压根不想当皇帝的人。

据说李弘冀被立为太子后, 因为有不法行为, 李璟气得用马球棍子边打他边说, “我要重新召回李景遂”。李弘冀感到地位不稳, 于是秘密指使洪州都押牙袁从范毒杀李景遂。

这个所谓的谋杀, 怎么看都是捕风捉影, 无中生有。李景遂本人一直对继承皇位不感兴趣, 为了表明心意, 还给自己取字“退身”, 典故取自《老子》: 功成名遂身退, 天之道。史书上评价他“纯

厚夷淡, 有士君子之操”。再说当时的南唐已经风雨飘摇, 皇帝之位已经成为避之犹恐不及的烫手山芋, 不要说李景遂不想当皇帝, 就连李璟也多次想传位李弘冀, 只是因为柴荣的反对, 才放弃这个操作。

此外, 立太子在任何朝代都是一个慎之又慎的操作, 即便是昏君, 也不可能把立太子当作儿戏, 废立仅仅凭一时心情。李弘冀去猜忌和谋杀两个压根不想当皇帝的人, 于情于理都讲不通。

李煜后来回忆说, “被父兄之荫育, 乐岁月以悠游”, 真的是一点也不夸张, 有父亲和哥哥的庇荫, 他才能开心地过自己的小日子。

李弘冀去世的时候, 朝廷要给他定谥号, 因为他在润州指挥柴克宏打败过吴越军队, 准备定为“武宣”。结果新科进士张洎( 看字帖那位)站出来说, “太子的德行, 主要在于孝敬, 现在根据武功确定谥号, 就不符合注重德行的原则”。于是又改定谥号为“文献”。

所以, 就跟明朝文官系统不能容忍正德皇帝舞刀弄枪一样, 在南唐,始终秉持“以文驭武”的国策, 李弘冀有军功, 就让他们觉得有违太子身份, 不符合对理想中君临天下皇帝的期待, 就硬生生搞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谥号: “文献太子”。

上一年八月初二, 曾经的皇太弟李景遂在洪州病逝。随着两位继承人的先后病故, 南唐储君的位置又空了出来, 谁有希望呢? 李景达因为战败自求处分, 已经退出皇位竞争序列。

李弘冀一母同胞的弟弟, 李煜年龄长, 顺理成章, 成为嫡长子。李璟打算立李煜为继承人, 没想到引来了礼部侍郎、知尚书省事钟谟的反对, 他说“李从嘉( 李煜) 德行轻浮、志趣懦弱, 又酷信佛教, 不可以当人主”, 认为李从善“果敢凝重”, 可以做继承人。

钟谟, 会稽人, 曾经是李璟为信任的大臣。当初柴荣征讨淮南, 李璟先后派了几拨使臣前往后周求和, 他和李德明是拨。当时南唐节节败退, 李德明回来之后, 夸柴荣英武, 又劝李璟割让江北诸州, 遭宋齐丘、陈觉等人陷害, 说他卖国图利, 被李璟下令在江宁街头斩首。

钟谟被扣留在后周的时候, 第二拨求和的使臣孙晟及同行的两百多人, 一起被柴荣下令斩首, 唯独赦免钟谟一人, 并任命他为耀州( 今陕西铜川) 司马。战争结束后, 柴荣放他归国, 但使了一个小花招, 不仅赏赐黄金五百两, 还提拔他为卫尉卿( 九卿之一, 主管京城仪仗, 武器库藏) 。果然钟谟回来之后, 遭到李璟猜疑( 同样是使臣, 李德明、孙晟, 一个回国被杀, 一个在后周被杀) , 凭什么你活得好好的, 还又是提拔, 又是赏赐。

钟谟此后如果低调一点也就罢了, 可他偏偏仗着多次出使后周的资历, 以及柴荣对他的赏识, 行事骄横跋扈, 横加干涉尚书、中枢、门下三省事务。如今甚至干涉起皇位继承的问题, 直接触动了李璟敏感的神经。

自古以来, 无论是一代雄主还是中庸之主, 都不愿意大臣干预立储一事。因为立储, 既是国事, 也是家事, 基本上都是皇帝本人乾纲独断,而不是听取一个外人想法, 让自己听从他人摆布。身为大臣, 哪怕恩宠再大, 除非皇帝主动问起, 也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轻易发表意见。钟谟高估了自己的影响力, 也误判了李璟的心理, 投资太子意味着投资未来, 他想通过干涉立太子来确立自己的拥立之功,赢得未来若干年继续执掌权力的资本。

可惜的是, 很多时候用力太猛, 往往就走到了反面。李璟对钟谟的意见不置一词, 下诏封李煜为吴王, 尚书令, 知政事, 居住东宫。钟谟大概没有意识到, 自己在作死的路上已经越走越远了。不久,枢密副使、给事中唐镐举报钟谟与天威都虞候张峦经常密谈到半夜。事已至此, 李璟依旧压住怒火, 隐忍不发。

十月, 钟谟亲手点燃了导火索: 他请求命令张峦所部军队负责京城巡逻。身为大臣, 不仅干涉皇帝家事, 还私下结交武将, 干涉京城警卫工作。随便一个罪名, 一般人都兜不住。李璟二话不说, 下诏披露钟谟越权的罪状, 将他贬谪为国子司业。

当柴荣驾崩的消息传到南唐后, 李璟又将他流放饶州。仅仅过了一个月, 又派人到流放地将其赐死。钟谟面对使者的时候, 试图进行后的抗辩: 我未曾辜负国家。

使者只是淡淡回了一句: 孙晟有负国家吗?

钟谟顿时无语, 于是自缢而亡。

成为太子的李煜, 逐渐意识到如果人生可以划转折点的话, 那么一定是以兄长李弘冀病亡为界。在这以前, 父皇李璟年富力强, 兄长精明能干, 他才可以整天逍遥自在, 做自己喜欢的事。当他真正被迫站出来承担重任后, 才发现哪有什么岁月静好, 只不过是父兄在扛着而已。想到即将担负的重任, 李煜除了自嘲人生的无常, 只能期盼那一天来得越晚越好。他甚至憧憬着, 能一直在钟山隐逸, 终日于湖光山色间寄情山水。

在这期间, 他写下了《病起题山舍壁》:

山舍初成病乍轻, 杖藜巾褐称闲情。

炉开小火深回暖, 沟引新流几曲声。

暂约彭涓安朽质, 终期宗远问无生。

谁能役役尘中累, 贪合鱼龙构强名。

穿着短褐, 戴着头巾, 漫步山间林中, 看着新建成的山舍, 困扰自己的病情也仿佛好了许多。为什么要被纷繁复杂的世事所牵绊, 真想像彭祖那样无心功名, 像宗炳和慧远那样远离世俗。在自己的小天地里, 看着火炉烧开, 就像远处溪水叮咚的声音, 永远闲散隐逸, 那该多好啊。春去秋来, 寒来暑往, 李建勋死前的预言仿佛不祥的谶语, 南唐的国运正在悄悄下滑, 就跟这无情的岁月流逝一样, 给人心酸无奈。后周南下的铁蹄踩碎了酒池花阵, 歌楼燕馆, 无穷无尽的割地赔款,放眼望去处处危机四伏, 使得这个时代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末日感, 只能闭上眼睛去醉生梦死, 但内心深处又总是笼罩阴影。

晚秋的寒风, 吹过西苑, 林木间传来几声凄然的鸣叫, 这是一只失群的秋莺。李煜想到春日里无忧无虑鉴赏字帖的时光, 就跟草长莺飞的美景一样, 变得遥远和不真切, 无可奈何的岁月更加倍增凄凉之感:

残莺何事不知秋, 横过幽林尚独游。

老舌百般倾耳听, 深黄一点入烟流。

栖迟背世同悲鲁, 浏亮如笙碎在缑。

莫更留连好归去, 露华凄冷蓼花愁。

所谓笑语中隐含着一丝苦笑, 游乐中间杂了无可奈何, 尤其是对自己的命运无从把握的黯淡心理。

李煜成为储君之后, 不仅要学习很多朝廷礼仪和此前不需要掌握的知识, 还要每天早起上朝, 参与各种国家大事的决策, 尽可能多地分担政务, 以便李璟集中精力做一件大事:

迁都。

早在后周显德六年( 959) 七月, 战争结束的第二年, 李璟因为江宁距离后周国境只有一江之隔, 开始谋划迁都。经过一番对比, 他决定把新的都城安放在洪州( 今江西南昌) 。这是因为他认为洪州处南唐腹地, 东临鄱阳湖, 西靠赣江, 水路发达, 地势险要坚固。

没想到他把迁都计划拿到朝堂上时, 意外发现支持并鼓励自己迁都的只有一个人: 枢密副使、给事中唐镐。

尽管大多数臣子都反对, 但李璟还是命令按照江宁城的体制来规划建设洪州。他下令将洪州改名为南昌府, 建立南都。任命武清节度使何敬洙为南都留守, 任命兵部尚书陈继善为南昌尹。

这年冬天, 后周端名殿学士、兵部侍郎窦仪出使南唐, 当时正值隆冬, 天降鹅毛大雪, 李璟准备站在廊檐下接受诏书。窦仪不允许, 说:“使者奉持诏书而来, 不敢有失从前旧礼。倘若害怕衣服沾上雪花, 那就改天再接受吧。”

李璟吓得不敢再提任何条件, 只好冒着大雪, 走到殿前庭院里, 跪拜在地, 接受诏书。

这一刻, 李璟的心无比悲凉。屈辱是一回事, 提心吊胆又是一回事。柴荣的突然去世和赵匡胤登基以后的一系列动作, 更加坚定了他迁都的决心。他不喜欢跟粗鲁的武人打交道, 更害怕亡国之后的屈辱。他现在所能做的只有:

远离江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