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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 学习生涯及流浪岁月
我的誓愿
两岁生日的时候,我得到了一个玩偶屋。当时的自己一定乐开了花,因为时至今日,那个小人儿在房间里欢欣雀跃、笑着拍手的场景我依然历历在目。我的两位哥哥、母亲和保姆艾拉一同兴高采烈地与小小的我分享着无尽的欢乐。当时我们住在梅梅尔 ,父亲在那儿拥有一家咖啡烘焙坊……确切说,是曾经拥有。而此时他早已远离家园,大人们都说他去参战了。
我沉浸在那小小的玩偶王国中,可惜欢乐的时光不过只维持了几个月。1944年的夏天,我觉察到家里被一种不安的氛围所笼罩。初也说不清那是什么。一开始,我钟爱的玩偶屋在阁楼里消失了;然后,家里所有的家具都蒙上了盖布。母亲和外祖母开始收拾各种家当准备远行。她们相互宽慰说,只带一些必需品就够了,因为我们不久一定还会回来的!然后马车又一次准备出发了。那原本是带我们在某些周日愉快郊游的马车啊!但这次的气氛今非昔比:母亲在哭泣,我的哥哥们也一反常态默然无语。更为不同寻常的是,街道上车马相拥,人满为患。我们排在逃亡的队伍中,从此背井离乡。
我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我感到恐惧并开始哭泣。母亲实在顾不上我了,她忙着照顾我的小妹妹。当时妹妹已病入膏肓,尽管如此大家还是把她从医院里接了出来。没人有空管我。不到三岁的我饥寒交迫,一心想要回家,回到我温暖的小床上,回到我的毛绒玩具身边。母亲察觉到我的焦虑,试图安慰我。“嘘,小宝贝,一切都会好的!”她轻声对我耳语道。但直觉告诉我,事情根本不会好转,不会在明天,也不会在后天。之后,马车把我们带到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我们换乘火车继续长征。火车拥挤而寒冷,令人难以忍受,逃亡之旅不仅艰辛重重还危机四伏。母亲每到一站就抓起一口大锅,冲向附近的农舍,去为她的四个孩子和老母亲讨食。这趟旅途中的每次停站对我们来说都是种折磨,因为我们不知母亲是否能及时赶回来。有一次,火车真的撇下她就开动了,我们使尽全力拼命呼喊。我不明白是因为我们绝望的高呼或者别的什么原因,火车又停了下来。这一点,我至今都没弄清楚。

有几次所有人都必须迅速下车,寻找近的大树作庇护。空中会忽然战机密布,它们不仅向火车开火,也向人群开枪。每一次扫射都令人毛骨悚然,我们惊恐万分,因为知道就在我们身边,有些同行旅人已经横尸荒野。有时候,火车会长久地停着不动,好像一辈子那么长,没人知道它什么时候出发,或干脆还会不会出发。
就这样走走停停,我们已经颠沛流离了几千公里,从东普鲁士一直到南德,然后又重新向北方前进。到了阿勒尔河旁的费尔登市,漫长的逃亡之旅暂时告一段落。当地居民聚集在火车站等候我们。我终于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原来我们是难民啊!不管愿不愿意,当地人都必须收留我们。许多人的确并非心甘情愿,我们能察觉到那种显而易见的冷淡。我们这些无家可归的不速之客因战争而流落此地,而他们却要因此被迫和这些不速之客共享自己的家园,对此,他们心怀怨愤。但我们很幸运,接纳我们的农民是个大善人,他和妻子对我们这些孩子疼爱有加。复活节我们可以寻找彩蛋,连续几周每个人都能吃饱喝足。母亲和祖母则帮助主人分担他们的日常工作——这就是一种和谐融洽的“交换与分享”、“给予和接纳”的关系啊!在友好的气氛中,我几乎忘记了几个月前的种种痛苦。
然而,战争并未结束,母亲还在为亲戚家人担忧。后来她得知家里其余人都在石勒苏益格-荷尔斯泰因州,便决意要去那里。好心的农家想劝我们留下来,却是徒劳。我们又继续踏上了漫漫征途。后来我们也找到了亲戚,然而这回的“给予和接纳”却有所不同。连我们自己也被一家农户不情愿地收留了下来,一间陋室成了我们的全部所有。对他们来说,我们是麻烦与累赘,自己都觉得自己是多余的可怜虫。我们不得不又一次忍饥挨饿。战争接近尾声,故土终究沦陷,逃难在外的游子无法再回到家乡。同许多流离失所、饱受战争之苦的人一样,我们无论如何必须适应新的生存环境。为了缓解饥饿,大家先是在田野上收捡剩余的麦粒,后来也捡土豆,全家人还经常带着篮子和小桶在树林里寻找莓果。
收留我们的这家农户不愿与我们分享他们的所有。从主人屋里飘出来的食物香味无孔不入地钻入我们的小屋,馋得我们直流口水,可惜并不能令我们望梅止渴。我母亲终于找到了一份田庄里的农活,可以挣得一点黄油和牛奶,同时她还给附近农户的女儿们上钢琴课。作为回报,她的工作换来了美味的农产品——土豆、面包、鸡蛋和面粉。我父亲不知何时从战场上归来,到德国北部和我们团聚了,并马上计划成立一家自己的公司。一切又渐渐步入正轨。然而,这段童年往事于我而言并非雁过无痕。我成为了一个沉默寡言、善于思考且喜欢幻想的小姑娘。
入学后,我狂热地想要尽快学会阅读。掌握了阅读能力,一个全新的世界便在我面前开启了。我生命中本属于自己的书,是一部有着厚厚木质书页的童话书。我在灌木丛中觅得一处被树叶覆盖的小窝,常常捧着我的宝贝蹲在那儿。那是个只属于我和童话里公主王子们的一方净土。我可以从早到晚守在那儿,完完全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是一个比现实更为公正美好的世界。在我的树窝中,我汲取了力量,并且首次设想出自己应该并可能实现的理想生活状态。几乎在每个童话故事里,特别能打动我的点都是爱的力量总能战胜邪恶。是的,我也希望拥有这样一个理想世界。
与之相反,我经历的现实却是另一个世界:有人向同类开枪扫射;有人把他人的一切都据为己有;有人酒足饭饱,却不愿把东西分享给其他饥肠辘辘的人。为什么我不得不放弃我的玩具?为什么我不得不数月饥寒交迫地挤在冰冷的车厢里,穿越那些尸横遍野的道路?为什么我那时会被人骂作“贱货”,难道就因为我是难民孩子,就因为我没有真正的鞋穿,只能以木屐为履?谁能说得清道得明呢?令人困惑的问题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我究竟失去了什么?”我至今依然认为那些童话都具有象征意义。我认为每个人都可以让地球变得更美好,令生活更有价值。这一切,早在我孤单地守在那通往童话世界的树窝里时便领悟到了。直至今日,那一幕依然如在眼前,那个悲伤的难民小女孩怎样郑重地发下了一个大大的誓愿:我要尽我一切所能,让世界变得更美好。在那样的世界里,战争将不复存在,每个人都能有尊严地活着。

第二章  供求交换中心
一个振奋人心的想法
一天早晨,我听到收音机里报道了一则新闻,介绍了加拿大某一小村庄里的“交换圈”,说在村里的工厂倒闭后,这个“交换圈”便自然形成了。原先几乎每户人家都在那间工厂上班,现在大伙儿集体失业。为了保障大家今后的生活,居民们联合起来发明了这个模式。其运作方式就像听上去那样简单,每个人都贡献出自己特殊的才能为他人服务,让他人受益,从而也令自己获利。本着“天生我才必有用”的信念,产生了多种人才供应:木工、园丁、水泥匠、按摩师、理发师、烘焙师、厨师、幼儿看护员、汽车修理工……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管理人员把各项业务汇总起来进行分配。谁对某项服务感兴趣,就可以到公共的管理区登记预约。支付酬劳的方式不像往常那样使用金钱,而是另辟蹊径,参与者用之前通过自己劳动挣得的“积分”来抵扣他的欠帐就可以了。
那篇报道用具体的事例清楚地解释了交换的规则。某人花了五个小时为女邻居修汽车,赚得了相应的“积分”纪录。当他自己的房屋需要维修时,他便请人来帮忙干贴墙纸、铺地毯等活儿。结账时他用自己的“积分”来抵扣维修服务费。而那位曾经请他修过汽车的女邻居则可通过帮别人带孩子去挣“积分”,以此抵扣汽车修理费。
这个办法马上激发了我的灵感。即使没有钱,也能解决生活中基本的需求了。除此之外,这种人们迫不得已想出来的解决困境的模式,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了。以前大家都把时间消耗在了枯燥的工厂工作上,现在却有了充足的空闲可以与其他乡亲来往,这真是个一举多得的好主意!想到这里,我异常兴奋。长期以来苦苦寻求的答案就在眼前了!这是个能够落地实操的方案,可以人性化地解决贫困和孤独问题。
我激动地对密友们讲述了这个加拿大的试验,她们也像我一样为这个“不花钱过日子”的想法而感到兴奋。不过也有些人觉得这种模式只适合在乡村推行,因为相比大城市而言,乡村居民们彼此之间的关系更加密切。也许她们是有道理的,然而这些疑虑并没有令我就此却步。我开始推行我的“交换圈”计划。以我多年的经验,我觉得首先要让此计划吸引公众的眼球。于是,我给报社写了这样一篇文章:

我们这个社会中有许多领域的分配都不均衡。以就业市场为例,我们可以看到,一方面有许多人加班加点,累死累活,另一方面却又有大量人员失业,整天无所事事,不知如何才能让日子过得更有意义。这两类人都不幸福。前一类人深感孤独,因为他们除了自己的工作之外,再也没有精力去从事其他任何活动;而后一类人则深感自卑,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失去了价值,对别人毫无用处,得不到社会的认可。假如有这样一种解决方案,让那些特别空闲的人把他们的部分时间分给那些忙得不可开交的人,则双方都可以受益。我打算利用自己的业余时间成立一个“交换圈”,让大家可以分享交换各人的特长、服务和用品,整个过程中都不再需要金钱的介入。我认为,通过这种方式,可以缩小贫富差距,并在社会中建立一种新型的人际关系。因为我们这个时代的供求关系并不平衡,所以我将这个“交换圈”命名为“供求交换中心”。
 
带着这篇文章我走遍了多特蒙德的报社,看有没有编辑对此感兴趣。结果第二天,关于我的倡议的文章就铺天盖地了,还附上了我的照片。
正当我为这个计划的实施绞尽脑汁时,忽然想到了几年来在每个城市里都有的“搭车中心”,它的规则其实大同小异:那些不愿或不能开车的人只要花上一点钱,就能搭别人的车去目的地。他们除了分担一部分汽油费外,还能给车主做伴,令旅途不那么无聊。这是一种既经济又环保的模式,因为载一个人也需要耗费同样的汽油,而现在可以把两到四个人一起带到目的地。“搭车中心”的服务广受欢迎,一些车主很乐意能有人陪着聊天,另一些则很高兴能有人分摊汽油费。
这种模式恰好和我的理念一致,那就是促进相互之间的联系,交流分享,合理利用资源。考虑到全德国到处都有“搭车中心”,我预计我的“供求交换中心”也能以同样的规模遍布全国。不过我并没有打算从中牟利。我只想开个头,抛砖引玉,等整个计划走上正轨,我就可以从中抽身,寻找新的任务。不过事情并没有我想象得那么简单。

“供求交换中心”的开始
在关于我的文章见报后,许多对此感兴趣的人纷纷与我联系。我为每个人都做了一张索引卡片。我特意没有记录他们的职业、年龄等个人信息,因为我不想仅凭这些外在的因素把人分类,而是希望根据他们各自的兴趣、能力和需求来决定他们每个人能够提供什么和需要什么。但光想想或动动嘴皮容易,真正做起来可就难多了。
首批来电报名的是些家庭主妇,她们在孩子都长大成人后,便空闲了下来。因此她们对“提供服务”更感兴趣,基本上都希望去护理病人或者陪伴别人,就像她们日常生活中一直以来所习惯的那样。我请她们再去想想自己还需要什么,大部分人都否认了。在她们的字典里好像从来都没有“需求”二字,她们不需要别人为自己服务。我没有就此让步,这个活动不是为了利用闲着的家庭主妇去白干活,我想实现真正的交换,一种建立在平等供求关系上的互助互惠。
于是我费尽口舌跟这些来报名的家庭主妇做思想工作。我谈到“义工”的概念;谈到家庭主妇们被低估的社会价值,因为她们所从事的工作既不是一种职业,也没有工资酬劳;谈到妇女们在职业生涯中的困境……到了后,有些报名的人终于犹豫地表示,她们可以在“需求”栏中填上一两项服务。大多数人填的是手工或园艺活。
劝说主妇们接纳服务需要如此费心尽力,这一事实令我陷入了思考。一开始我曾经预测希望“接受服务”的人应该比希望“提供服务”的人要多,然而事实恰恰相反。许多年以来这一直都是个主要问题。难道是因为教会宣扬“付出比获取更幸福“这一教义所致吗?在日常生活的语言中,“获取”也几乎被列为了“偷”与“抢”的同义词,人们似乎总不愿与它沾边。
可对我来说,保持给予和接纳的平衡至关重要,这样才能让“交换圈”运作起来。尽管四处碰壁,我还是坚持自己初的观点,只要想参与这个活动的人,必须在提供服务的同时,提出他希望获得的服务。我把每个人的愿望都登记在卡片上,刚开始的时候,我会把不同的顾客相互撮合,后来我发现这是个异常艰巨的任务。
次全体集会
初次集会的晚上来了大约四十多人,三分之二是女性,三分之一为男性,这个比例在后来几年内也没怎么改变。我们在小厅中间放上桌子,让大家围坐一圈。正如我所希望的那样,每个人都可以看见其他人。一开始每人都必须自我介绍,谈谈自己想提供什么,想获得什么。非常有意思的是,我忽然发现,他们在这里能够达成一致并相互补充,这是我之前看不到的。正当我认真倾听的时候,角落里发出了一些骚动。三位坐在一起的年轻女士对他人的发言议论纷纷,音量还不低。忽然她们站了起来,不耐烦地告知大家她们要去走廊抽根烟,紧接着离开了房间。其他人决定让大家先暂停休息一下。
我走向这三位女士,感到她们相当不满。她们抱怨说,有些人一谈到自己希望提供的服务就刹不住车,尤其是那两位退休人员,特别能装腔作势喋喋不休。尽管我也发现不是所有成员都能够简单明了地表达自己的意见,但我不想打断他们,因为我认为每个人的发言都各有千秋,也让我挺感兴趣的。现在我遭到了这三位女士的齐声谴责,说我压根就缺乏深思熟虑,完全没好好组织,将流程安排得杂乱无章,简直就是一次浪费时间的聚会。
我愣住了,马上开始为自己辩解:“我觉得我们不需要什么刻板的条条框框,只要每个人都自觉自愿认真参与就好,我对他们没有预期,而是静待他们能够给我以惊喜。”
我确实希望把所有想法都解释清楚,可偏偏不被理解。看得出,这三位女士也参加过别的协会,她们在那里体验过更高效的组织形式。我本想坚持反驳说:“我们的‘交换圈’是一种全新的尝试,我们想打造另一种新型人际交往方式。”可这是白费口舌。我觉得自己无力辩解,于是决定不再孤军奋战,而是放权给大家。
中场休息后,我请大家在自我介绍的环节中尽量长话短说,并且我宣布不再打算独自管理这个“供求交换中心”了。大家都表示理解,一致同意成立一个协会。刚才那三位怒气冲冲的女士主动提出承担筹备工作,比如筹建工作小组,寻找公证人等。我对这一切都没有异议,不过这个晚上也令我思考良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