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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夜幕降临,灯火次第,昏惑的夜色下涌动起欲望的迷雾,迷雾的中心,是宁市一整条的酒吧街。这条酒吧街的尽头有一家叫“浣熊”的酒吧,酒吧近期来了个吊儿郎当的鼓手,架子大得很,来不来店,打不打鼓,毫无规律,全凭心情。

但现在社会的人们追求“个性”,所以他反而成了酒吧近期被追捧的对象。

他叫纪询。

一场酣畅淋漓的鼓声引动全场欢呼,酒吧的客人拥挤,想要冲上前来,但酒吧的保安早有防备,手拉手围成一个人墙,挡在了舞台前边。

场下的混乱没有波及场上的纪询,哪怕这混乱正是因他而生。

纪询向后一靠,汗水像细雨一样从他额头滑落,他整个人陷入灵魂脱离身躯四处游荡的晕眩之中。但这种感觉——说实话——并不糟糕。

灵魂脱离了沉重的身躯,好像也脱离了凡尘的烦恼,于飘摇之中得到一种离奇的恣意。

可惜这种恣意只持续短短一瞬。

很快,身体从过度的劳累中回味过来,于是燥热、酸疼、疲乏从四面八方而来,贯穿身体,钉住灵魂。

纪询慢慢地吐了口气,他张开手掌让鼓槌自掌心脱落,抬手扯下耳机,再拉拉被汗浸湿的字母短袖,将自己的脖子从被衣服和头发束缚的窒息中解脱出来。

而后他眯起眼,后颈靠着椅背,挂在那里晃悠。

他年龄不算大,但也不小了,二十八九岁的样子 ;身材十分颀长,两腿一伸,仿佛和你隔个太平洋 ;眉目分明,棱角有度,眼睛半张不合,十分慵懒 ;头发很长,长到脖子处,乱糟糟地堆着,但因为长得好看,这种发型也带上了点玩音乐的人独特的放纵味道。

他坐在那晃荡了两下,台下的叫喊声越来越高昂,保安渐渐也控制不住人群,守着店的酒吧老板瞪着他的视线都快要冒出火了。他总算起来了,一摇三摆地往后台走去,临到后台门,又突然转头,抬手飞吻。

“谢谢大家,爱你们。”

“哗——”

隔音门打开再关上,挡住了刚刚爆发的热潮。

纪询在更衣室里洗个了澡,换身衣服,穿着风衣从后门重新进入酒吧。

也就十五分钟的时间,喧闹已经消失了。这是个每时每刻都有新消息吸引人们注意的时代,纪询对人们来说微不足道,人们对纪询来说也微不足道。

“大明星,回来了?”一个穿着侍应服的小个子男人迎上来。他叫杰尼,是这里的酒保,因为年轻开朗,像个邻家弟弟,颇受来酒吧的女客们的喜欢,“今天来了个超正点的美人!”

美女本就让人兴奋,美女对纪询有意思,还找自己牵线搭桥,就更让人兴奋了。

杰尼将手中的托盘递到纪询面前,那是个漆面托盘,上边散落着不少纸条,纸条对半折起,但又折得不严实,半遮半掩地露着里头的电话号码和红唇印。

纪询的手指在托盘上拨了拨,他看见自己的脸模模糊糊地映在托盘中,眼下的黑眼圈如同自带烟熏妆,真可怕。

他还看到杰尼的脸,杰尼使眼色都要使得抽筋了,看起来恨不得拿红绳将两人捆在一起。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

纪询漫无边际地想,总算顺着杰尼的目光施舍地看了眼人。

那是个穿紫色亮片裙子、长发烫卷的女人。

确实很美,而且时尚,像是从杂志上走下来的封面女郎,一颦一笑,一个动作,哪怕是蓬起的一缕头发丝,都带着诱惑。

男人或许不一定了解自己的喜好,但她一定了解男人的心思。

但纪询依然兴味索然地收回了目光。他没有说话,举动却不亚于说了声“就这”。

杰尼大惑不解道 :“这样的美女你还看不上?你想要的是月宫里的嫦娥吗?”

“你觉得两性关系是什么?”纪询问。

“互补、阴阳,缺一不可?”这是杰尼的朴素逻辑,男人天然喜爱美女,女人当然追逐帅哥,如果有谁不打算这么做,那肯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了。

“也许吧。”纪询漫不经心,“还有,征服。

“征服?”

“女人征服男人,或者男人征服女人。”纪询说,“有时候你以为你征服了一个女人,实际上,‘哈——猎物终于上钩了’,女人这样微笑地说。”

杰尼瞪着他。年轻的酒保对这样的论调不以为然,他只弄明白了一件事,说道 :“所以你对她不感兴趣?我觉得你会后悔的。”他嘟嘟囔囔,低落了一瞬间又振作起来,“还有一个!”

“哦?”

“还有一个,也超级——”

“我来猜猜。”纪询不让杰尼卖关子,“是男人?”

杰尼瞪他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

“你托盘上的纸条有古龙香水的味道。”

“女人也能用古龙香水!”

“还有中华烟的味道,女人总不会抽这种香烟吧?”

杰尼摇摆了下,他托着盘子的手臂往上抬了抬,鼻翼也跟着抽一抽,仔细辨认盘子里的味道,没过一会儿,他的神色变得信服,在他开口之前,纪询悠悠地笑了。

“真信了?骗你的哦。”

杰尼无语。

“你有福尔摩斯的鼻子啊,还能在酒吧的空气里闻出什么味道依附在上面?

一个很简单的推理,你已经向我推荐了今天漂亮的美女,那么还能让你激动的,就不是女人了,不是女人还能是什么?”

杰尼跑到一旁郁闷去了。

纪询从后面敲敲他的肩膀,杰尼挪开不理他,纪询索性拍了下他说 :“别郁闷了,有情况。”

“什么情况?”杰尼回头。

情况立时发生了,当酒吧里一位混迹在卡座之中的尖嘴猴腮的男人将手伸入怀中又伸出来的那一刻,几个隐身于酒吧中的大汉喝了一声“警察办案”,

朝着男子一拥而上,顷刻就挟制住男子,扭送着往外走去。

灯红酒绿的酒吧之中,音乐还在继续,人群却哑然无声。

接着,他们仿佛终于从梦中惊醒似的,也不知是追逐着难得一见的警方办案现场,还是赶着从事发现场离开,齐齐朝着门外拥挤而去。

“这是……这是发生了什么?”杰尼目瞪口呆。

“警方来抓毒贩吧。”纪询倚着吧台没有动,淡淡地说。

“你怎么知道?”杰尼立刻问。

“就是猜一猜啦。”纪询说,“很简单的,刚才那男人手里拿着一杯蓝色的酒,蓝色的酒……”

“海洋之心?”杰尼反应是鸡尾酒,他是酒保,熟悉各种颜色的鸡尾酒。

“是氟硝西泮。”纪询的反应就和杰尼不同了,“一种能让液体变蓝的药,但我更喜欢叫它另外一个朗朗上口的名字,‘约会药’。”

杰尼听了半天,问道 :“可是这只是违禁药物,不是毒品啊。”

“所以说。”纪询冲杰尼微微一笑,“我就是猜猜啦。”

杰尼算是明白了,这人在耍自己呢!

他气哼哼地转头,这回真的不理纪询了,转而去收拾酒吧的杯盘狼藉。

其他人都走了,纪询也准备走了。但在走的时候,路过刚才被抓男子流连的卡座,他才发现卡座里居然还靠坐着一个人。

一个很年轻、很好看的男人。

他抬起手,撑着额,绯红的脸颊透着醉态,左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模糊了他的性别与年龄。

他看着着实年轻,虽然面容清纯又无辜,但他身上穿着件漆光的皮衣,皮衣自带几分野性和疏离感,倒是很好地中和了他过于柔软的气质。

出于好心,纪询停下,问了句 :“别人都走了,你不走吗?差不多该回家了吧?”

年轻男人说 :“走?”

纪询问道 :“喝多了?这是几?”他在他眼前用手指比了个七。

年轻男人定睛看了看他,不是看他的手指,是看他的脸,继而微微一笑 : “回家啊……可是我在这座城市没有家,怎么办?”

那能怎么办呢?纪询也没有办法给他变出一个家来。

他往前走了几步,背后传来轻轻一声“咚”。

他回头一看,坐着的年轻男人歪倒在了沙发上。

他又往回走了两步,说 :“你这样是很危险的……”

年轻男人没有回答,只是自下而上看着他。

纪询只好说 :“那要不然,我收留你一晚?”

片刻后,年轻男人说话了,笑音染了酒精,有点低 :“好啊。”

纪询的家距离酒吧并不远,当他带着年轻男人进入楼道间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零零散散的灯好似几只窥探着夜的眼一般,藏在暗处,无声酝酿。

电梯门“叮”的一声滑开,呼亮了楼道间的灯。

纪询搀扶着年轻男人,初看时觉得这应该是个纤瘦的人,真正上了手才发现,对方身高并不矮,几乎和自己齐平 ;也并不瘦,压在胳膊的重量显示这人是个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

两人到了门口,纪询放开一只手去摸口袋里的钥匙。他的钥匙很好摸,上面绑着个钥匙扣,是个女孩的金属头像,并有一条系在下头的褪了色的平安结。

这时年轻男人身体突然一歪,猛然生出的力量将纪询拽了个踉跄。

纪询听见一声模糊的轻笑 :“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就敢把我带回家?”

“那……你叫什么?”纪询正努力拿钥匙,随口问道。

“霍——”

门开了,光明驱散黑暗,也把刚才简洁的音节吞没。

纪询一个人住,房子不大,两室一厅,除了一间不小的卧房和一个普普通通的客厅之外,就是间堆满了书和乐器的书房。

纪询将人带进浴室就转身离开,他在室内听了有两首歌的工夫,里头传来一声闷响。

不会在浴室里滑倒了吧?

纪询有点担心,先敲敲门,等了会儿,没有人回应,他开门进去,就见他带回来的人正浸没在浴缸里,一眼看去,几乎以为发生了溺水事件。

他赶紧上前,想把人捞出来。

“没事吧——”

他的手猛然被人控制,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纪询倒在地上。年轻男人先控制住他的手腕,再按住他的肩颈,将他钉在地上。

这些动作快如闪电,等纪询落在了地上,年轻男人也似回过了神来,收起这一瞬间的敌意,又恢复了先前的姿态。他站起来,慢条斯理地抽下浴巾,围在身上。

“怎么随便闯入浴室?”

“首先,浴室是我的。其次,我敲了门你没回应。”纪询揉着肩膀说道,“再次,工作挺忙的吧,大晚上了还要去酒吧尽职尽责?”

年轻男人转头看他一眼,褪去醉意的他眸光冰凉,如刀锋照过脸颊。

他又挑了挑嘴角。

如果刀锋会微笑,大抵就是这番模样。

“是挺忙。”

年轻男人没再多言,走出了浴室。过了一会儿,纪询揉着自己的胳膊和腿,也从浴室里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瘫在床上。

好好的夜晚被搞得一团糟,他分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精神还是身体疲乏。

他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寡淡的天花板,过了一会儿,他抽出只手拉开床头的柜子,露出塞在里头的瓶瓶罐罐。

对于这些瓶瓶罐罐,纪询早已谙熟于心,都不用看就从中抽出了安眠药的罐子。

但这时候,外头发出阳台门的碰撞声。

他想起,家里还有陌生人。

纪询停顿几秒钟,将罐子重新丢回去,“啪”地关上抽屉。

当年轻男人从阳台回到客厅,他后那点醉意已被冷空气冲得干干净净。

他单手插在发中,甩干发尾后的水迹,他的脸上如同冰雪一样冷漠。路过主卧时,他从没有关严的房门处瞥见靠窗坐着的屋子主人。

对方懒散地倚靠着窗台,戴着耳机,哼着个断断续续、沉郁难听的调子。

这个人和调子,都与黑暗亲密交融,不分彼此。

纪询。

他无声地,嘲讽地念出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