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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本科读的是外文系,此前却没有完整地翻译过任何书籍。二十多岁年轻气盛的时候,曾发愿,不翻译别人的作品,要让别人来翻译我的。其中的潜台词,无非是我写的作品不会比他们的差,也许比他们还好,凭什么让我做这种“再创作”的二手工作。这样的想法,当然是一种偏见。现在译了这本书,算是对得起外文系的出身了。

这本书,我在学生时代就读过。其中的内容,现在几乎成了读书界无人不知的民间故事;硬汉的口号,也像汽车尾气一样,遍布城乡,令人生厌。要不是“作家榜”用了一年多时间来说服我,并且终打动我,让我重新拿起这本书,或许都难,更不用说一字一句去翻译了。然而,听人劝吃饱饭,当拿起这本书的早期原版,译到五分之一时,我惊讶地发现,这件事做对了。在一间闹哄哄的路边饭馆里等着上菜,我读着书中的一些句子,几乎热泪盈眶。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以前我是个傻子吗?这样一部杰作,我竟然生生放弃了。我竟然没有嚼出它的汁液,没有尝到它的美味,就随意吐出去。谁败了我的胃口,让我对海明威误解了三十年?

一部杰作在转译过程中,变得平庸累赘,支离破碎,其中的韵律不见踪影,作者的良苦用心变成了一团纠结的乱麻;那些讲解和分析,那些国内外的评价和吹嘘,又让一部杰作变成了主题被弱化、被抽筋扒皮的残骸。可怜的海明威,可怜的书,就像书里写到的那条大鱼,只剩下成为垃圾的脊骨,等着被潮水带走。

一个作家,无论他用什么语言写作,若能写出一部人类之书,就是莫大的荣耀。海明威笔耕一生,这本书是他留下的绝唱,其中的意象和语言,精密而结实,壮阔而哀伤。这本书和其他真正的杰作一样,以一喻万,言之不能尽,思之不能竭。所谓真正的杰作,几乎就是这样一种物质,不能被分解,不能被改造,不能被提炼。它必须整体呈现,如同那条大鱼,它的上浮过程几乎无休无止,水流从它身体两侧倾泻而下。

我不是专职的译者。我可能只译这一本。种种机缘巧合,促成了这件事。我想按照我自己的理解,把这件事做好。

我希望作品的汉语译文,不再是原作的汉语说明书,换言之,它本身的文字应该就是一部杰作应该有的文字。所以我用很笨的方式考验它。连续三周,共计九课时,我让学生在没有预先准备的情况下,当众接力朗读。听众有十数人,分属几个不同专业和年级。在全部的朗读过程中,每一位听众,包括我在内,只要对译文的意思或听觉感受有疑问,即可随时叫停,提出修改的建议。我想让在场的每一个人,“用听觉去看懂”作品的每个句子。我做到了。

《老人与海》的故事发生在古巴,当地语言为西班牙语,作者在行文中不止一处使用了西班牙语词汇,并未另行加注。

为尊重原著风貌,译文保留其中部分词汇,并加括号标明词义。我希望这部小体量的杰作,在阅读中不被注释的记号扰乱节奏。连绵起伏的诗意,是它行文的基本特征。

有人问,翻译这本书的时候,有没有梦见海明威,他和你交谈时还用英语吗?我说梦见过,记不清他说的是英语或是汉语。我说,好在1961年之后,他已经突破了人的局限,说不定还懂得了所有的语言,深奥难学的汉语,对他来说也不再是障碍吧。

还有人问,你的译文怎样?算不算好?我真想这么回答:如果海明威用汉语写,语感未必好过这译文。这么说,太狂傲。那就学着谦卑些吧。老人说,这不丢脸,也无损于真正的骄傲。“如果海明威用汉语写作,我想知道这部作品到底会是什么样子。”这么说,就好多了。

既经我手,必有我气息。努力抑制这气息,让它不要太重,不至于遮蔽了原作的面目和气息,是我在翻译过程中着力克服的困难。

我希望对得起这本书的作者,用这种费力不讨好的方式感谢他。我想说,虽然错误在所难免,我做得还不错。

 

致谢(不按笔画顺序):

 

王立沙,邢若曦,谷小雨,Eric Abrahamsen,2016年秋季学期选修“写作训练II”的同学以及前来旁听该课程的同学。谢谢各位在这件事上对我的帮助和鼓舞。

 

鲁羊

于南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