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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诚恳恳地生活就很好

四月的花开了一茬又一茬,阳光明媚地映着桃红柳绿。我扎起马尾,站在树荫下,像极了十八岁的盛夏,带一点轻盈薄透,恰到好处。

一切终于恢复如常。路上行人渐渐多了起来,开始了日复一日的劳作,为那一日三餐。

文稿看了一半,我没了心思。对着窗外发呆,怔怔了一上午,想起一些事。仿佛昨天还历历在目,今日就遥远得像发生在上个世纪。日子,像被一点薄雾笼罩,轻描淡写地略过每个人,或悲或喜。

像许久不见的少年,再见面时,都长成了大人模样,衣衫革履,工工整整。话里的寒暄带着一点市侩与身不由己。曾经的爱与梦想,早已闭口不提。

我诧异于少年的变化,却也深知自己近墨者黑,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这些年一身如寄,谁又何曾完完整整地保存了自己。那些孤军奋勇的时刻,谁又不曾迷茫过。

十五岁离开家乡,我带着父母的期望,竭尽所能地想要给他们一份满意的答卷,于是有了这一生的上下求索。求索并不总是坦途,它伴随着荆棘和言不由衷。

有那么一些黯淡的时刻,我想要回到那片故土,睡在阿婆的竹床上,听她哼唱江南小调;又或是在惺忪的午后,和阿爷在树下纳凉。然而,每每回去,每每不适。我与故乡明明一脉相承,却又处处格格不入。我之于故乡,显得过于新鲜,它也失去接纳我的能力。

就这样不停迁徙,走走停停,像无脚的鸟,无处可栖。

也有那么一些时刻,带着对人间的迷醉,我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左右彷徨,试图等一种唤醒内心自我的救赎力量。直至红灯亮起,方才意识到我执加身的深渊,早已将初的自己摔得支离破碎。

 在那些破碎里,我试图完整,用不成熟的世界观自我拼凑。

有时对一切充满理想主义。爱、梦想和其他,每一样都想拥有,天真而热切。

有时又对生活不抱希望。吃饭、睡觉、工作,厌世而悲凉。

那些早年由亲人朋友给予的安全感,终是在十五年的漂泊里消耗殆尽了。心底的柔软被世俗裹挟着失了分寸。疏离,冷淡,封闭。

或是出于自我保护,故步自封在曾经美好的小世界里,任谁都无法唤醒。用那单薄的信念对抗世界,企图从它那里获得后天缺失的安全感,以此弥补心底的亏空。但是,世界从来都当仁不让,一进一出从来不曾手下留情。

就这样混乱不安地成长着,以自以为对的方式,持续了十五年。终是在三十岁这年迎来了变革性洗礼,我与世上的另一个我握手言和。言和并不总意味着妥协,还意味着部分自我的分离。分离出欲望、执念和痴心妄想。

我不再幻想有人会来救赎自己,也不再幻想生活中突然会有皇冠加冕。我决定,诚诚恳恳地生活,不觊觎能力之外的兴旺。如果只是播种了一粒种子,就接受一粒种子的果实。

这微不足道的念想,像成片的绿,蔓延在心里,伸出窗外,成就了春天。牛奶配面包的早晨,带一点黄油的软糯,是心安的味道。

求职者的到来打破这沉浸式的回忆,来来往往的身影里,好像有曾经的自己。我看着他们走进走出,像是在放一场老电影。也许今日被别人否定的他们,明日就成了别处的重要角色。人生的翻天覆地,怎一场面试可以定格。

 

突然懂事

这两年我不知不觉地经历了一些从未经历的生活,彻彻底底体验了身心俱困的下沉感。在这个过程里,有自我与人性的对抗,也有自我与外界的冲突。时常充满矛盾、困惑和不安。情绪像浮在水面的浪花,随便拍打一下就散了。

没有人知道那种下沉是如何摧毁一个人的。我看起来如此健康,完全看不出崩坏的痕迹。但是,反反复复的抑郁和间断的阴翳,此起彼伏地占据了我的心灵空间。

日子是大片大片的灰,裹挟着我,让我在生活中变得恍恍惚惚。在朱家角的萧瑟寒风里,在古镇的离群索居里。那些执念缠身的瞬间,我总幻想有人能打捞我,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

可是没有。生活彻彻底底地将我丢弃于废墟中。我吞咽生活的枯槁,关于诗和远方的执念,连同有趣的灵魂一起全被粉碎。

两年再两年。我的青春又一次被虚掷,那种一无所获的荒芜感将人吞没。在某个瞬间,我突然领悟了一些曾经不理解的事。那种领悟是基于我所有经历的总和,使人醍醐灌顶。感情,工作,和其他。

不知不觉到了三十岁。曾经觉得十分遥远的年龄,不过尔尔。我打扮照常,脸和身材也并未因为岁月而松垮。一切看起来都和二十几岁时差不多,然而又差了很多。比如,我开始在保温杯里泡枸杞,吃热量的食物;冬天穿秋裤,夏天戴披肩;买保险和基金。我曾经不屑一顾的,而今都一一规划了起来。懂事得不像自己。

不知该为这懂事举杯庆祝还是黯然。但总觉得某部分的自己走丢了,暗戳戳地开心又暗戳戳地难过。

我甚至学起了理财,每月末复盘一次,像极了梳理人性。在这个过程中,我清楚地窥见自我和支配一切消费行为背后的动机。生活的必需品、美的维持、自我的提升、小部分欲望的管理和对未来风险的承受力。一切基于安全感与美好。没有品牌溢价的自尊感需求与必须拥有的欲望,趋于理性与健康的自我组成。

这种成长突如其来,充满意外。在一些黄昏交接的时刻,我忽然喜悦,又忽然失落。一些天马行空的乐趣逐渐下落不明,我就这样穿上大人的衣裳,走在行人穿梭的街头,左顾右盼,祈祷有人看出我还是个不想长大的孩子。然而,无济于事。路上偶遇的小朋友开始喊我阿姨,我无法再假装成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