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青春碰撞的声音
齐欢朝学校狂奔的时候，已经是七点十分了。穿梭在一众蓝白色校服中，她那身浅棕色显得格格不入。脚踩在下过雨的地面上，溅起朵朵小水花。
忽地，响起一道惊促尖叫的女声。
齐欢抬眼，还未反应，一辆小绵羊自行车急飕飕向她冲来。
“哐啷”一声，两人在地上摔作一团。
正是上学时间，人来人往的都是学生，一些好事的驻足打量。骑车的女生站起来涨红了脸，扫了眼齐欢身上的校服，不满地开口：“你走路不看路啊？挡路害人摔伤你赔呀！真倒霉……”
平白被撞摔一跤也就算了，还被人倒打一耙，刚站定正拍衣摆水迹的齐欢动作一顿，抬起头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女生理也不理就骑上自行车走人了，急速擦身时有声嘀咕，齐欢只听清了几个字 ——
“怪不得是隔壁的……”
蔑视的语气隐隐约约传来。
因为赶时间没空计较，齐欢不得不憋回气，捡起弄脏的书再度拔足狂奔。跑过人流汇集的大门时下意识侧头一看，校门上是大大的几个字 —— 禾城中学。
一中，本地赫赫有名的重点高中，全城所有会读书的优秀苗子几乎都在这里。
只看了一眼她就收回目光，她的目的地并非这儿，而是再往前十几米，目前和一中处于同一条街上但口碑却天差地别的另一处 —— 敏学私立高中。
齐欢今天值守校门，来迟了，顾不上核对出勤状况，匆忙在值日薄上签下名字就飞奔进去。
进了教室，班上压根没人背书。玩手机的玩手机，聊天的聊天，全都做着别的事。庄慕扯着椅子靠近齐欢，把走道占了：“你怎么才来？哇，你书怎么湿了，还有你的袖子……”
齐欢把书往旁边一撂，声音很淡：“旁边学校的，骑车把我撞了。”
庄慕琢磨了一下，先是怒，见她脸上没多少愠色遂很快熄了火，但还是不爽：“隔壁那些人一个个假正经得要死，鼻孔都快长到头顶上去了。以为进了一中了不起，单拎出来赢得过你的有几个？”
齐欢没接茬，庄慕见她脸色还是不好，问：“就为这事坏了心情，不值当吧？”
“我本来就心情不好。”齐欢说。
“怎么？”
“我妈训了我一早上。”
“……为什么？”
“鬼知道。我爸这几天不在家，今早一起床她就开始念。”齐欢随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本书，朝庄慕抬眸，眼睛黑黝黝的，“一边骂我一边夸石珊珊。”
庄慕一愣：“石珊珊？”
齐欢低头摊开书本，没再说话。
下午放学，铃一响，敏学的学生鱼贯而出，经过操场，庄慕吸了吸鼻子：“一股旧味儿。”
齐欢道：“嫌这学校破就直接说，拐什么弯？”
“我还真就嫌这儿破。”庄慕一脸厌烦，瞥向北边，瞧见远处矗立的一中教学楼，感觉更甚。
敏学私立高中作为禾城私立中学，硬件条件是全城好的，但他们原本的高中校区正在整个翻新重建，没法进人。脚下踩着的这地儿和一中只隔着一条巷子，原先是禾城师范，去年师范迁到了省会，敏学正好搬进来暂用。
这一个学期甚至一整个学年，怕是都要在这个地方过了。
“我不是怪你啊。”庄慕瞥了齐欢一眼，赶紧解释，“重建学校是好事，坏的是这破学校没选好。”
谁不知道，敏学私高校区重建的钱款是齐欢爸爸出的。
齐欢没吭声。
到了校门口，他们往左拐，右边小卖部里人太多挤得慌，左边人稍少些，缺点是和一中的小卖部连在了一起。
齐欢和庄慕各买了杯奶茶站在树下，一行几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女生突然走过来，本是要朝着他们面前的小卖部去，被拢在中间的女生忽然停住脚：“齐欢？”
映入眼帘的是石珊珊那张脸。娴雅、温柔，五官不算太出众，但称得上清秀可人，是容易让人心生好感的类型。齐欢扯了扯嘴角，弧度小到几乎看不出来。
她跟石珊珊是不同的类型，五官每一分都出众得恰到好处，但清清冷冷，不说话的时候看着不太好亲近，很有几分威严。
“你出来买东西？”石珊珊笑得温婉，齐欢依然没说话，象征性点了下头，对她摆明敷衍的态度。石珊珊丝毫不往心里去，闲说了两句，才笑吟吟道别，和身边几个女生进了小卖部。
齐欢喝着水，垂下眼睫，听到簇拥石珊珊往里走的几个女生压低声音嘀咕：“她眼神好凶啊……”
石珊珊用一贯温柔的语气笑答：“没有啦，她人其实挺好的。”
而后是那几个女生渐远渐小的议论 ——
“珊珊，你怎么会认识敏学的？”
“那些人好糟糕的，仗着有钱……”
庄慕用胳膊肘撞了撞齐欢：“回去不？”
齐欢一言不发，捏瘪没喝完的奶茶杯扔进路边的垃圾桶。走到校门口，碰上了高二（3）班那帮“刺头”。
“去哪儿？”她悠悠一声，叫几个人急刹停住，想跑又不好跑。为首的那人的脸纠结到一块儿，开腔讨饶道：“哎哟，姑奶奶！行行好！今天就别折腾我们了，昨天迟到欠的明天还成不成？明天我们几个哪儿都不去……”
他一个劲儿地喋喋不休，显然怕极了齐欢。
“你这头发真难看。”齐欢颇有闲心地朝他的刘海打量。
高二（3）班的“刺头”们哪有空和她聊这些，火急火燎地恨不得当场就走。
“说真的，明天要怎么就怎么，今天我们真赶时间……还有这头发，我晚上铁定给它咔嚓了！你就让我们走成不成？”
齐欢不松口：“去哪儿？”
一帮人不说话了，眼神互递，没一个开口。
“不说就耗着。”
“啧，别呀！”为首的男生瞧向庄慕，庄慕摇头表示爱莫能助。他只好道：“我们……”后半句声音略小。
齐欢皱眉：“什么东西？”
他心虚，尴尬重复一遍：“我们跟一中的人，起了点儿冲突。”
一中和暂居于此的敏学，两校校门都在东边，同处于文弄路上，一中的南墙和敏学的北墙中间就隔了一条巷子。
两校成为“邻居”后，学生之间的矛盾无法避免。前天晚上敏学高二（3）班那群人晚自习下课，去附近的球场打球，那边是私人的地，主人家立起篮框弄出几块简易球场，平常收收来这里打球的人的时长费。他们到的时候只剩后一块空地，已经订出去了，篮框下却只有一个人在那儿不知等什么，半天也不见人来打。
他们见对方占着地方不打球，掏钱要人家让，一来二去和对方起了冲突。那人是一中的，还挺有脾气，呛声说：“谁稀罕那仨瓜俩枣？”
敏学这几个嚣张惯了，哪容得挑衅，呛声回去，差点动起手来。
都说进了一中等于一只脚就踏进了一流大学，这当然只是夸张说法。一中每年录取新生，有一百个特长类名额，这一百人的入学方式本质上和私立高中的赞助费制度差不多。
齐欢问清事情，归根结底是他们敏学理亏。他们到两边约好谈谈的地方时，一中已经到了十多个人，大概跟他们一样都是高二的。
“带个女的来算什么意思？你们还要啦啦队啊？”
一中打头站着的男生斜来一眼，视线在齐欢身上扫了两遍，移开后没忍住又倒回来多看了一眼。长得挺漂亮。
齐欢未语，在他面前站了站，勾手让高二（3）班的人过来。
一中的人死死盯着看他们要搞什么。不想，几个男生围上来，不等他们反应便齐刷刷来了句 —— “对不住！”
整齐有力的一声，震得一中的人都愣了。
高二（3）班的人心里其实憋屈得不行，脖子和锁骨都憋得泛了红，然而没办法，瞥一眼齐欢……得，还是先认了，到时候再说。
“前天的事，我们学校的人有不对的地方，该承担的我们会负责。”齐欢不怵，一脸平静地开口。
打头的男生没想到局面会突然变成和平解决，愣了几秒。
“哐 —— ”的一声重响，一个矿泉水瓶猛地砸进旁边的垃圾桶里，惊得他和站在他面前的齐欢都是一震。
一群人齐齐回首，侧身正好空出了一条道，打头的朝树下看去，顿了下：“让……”
后边是树，靠树站着的男生个头很高，穿着校服裤，晃眼的蓝白色，上边校服外套拉链敞着，里面一件简单的T恤。袖子微微挽起，一截手腕露在外，十指修长，指节分明。
齐欢蓦地滞了一瞬。
安静间，那男生将手插入兜，不紧不慢地走过来。旁边的人分开，打头的把位置让给他。他一步步走到齐欢面前站定，他比她高得多，垂着眼睑看她，目光全无起伏，平静无波。倒是齐欢，和他视线相对的刹那，脸颊皮肤血管下，莫名升起一股不合时宜的热意。
对视似乎过了很长时间，其实不过短短两秒。她张了张口，下意识后退些许。
“管什么闲事？”他低声问。
齐欢怔住。
他漫不经心扫了她一眼，动唇吐出三个字：“滚远点。”
庄慕听到后，脸登时一沉，扬拳就要打上去。齐欢手疾眼快拦住，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不远处蓦地响起一中教导主任突兀的大嗓门：“在那边！”他领着一帮保安过来逮人，朝这边跑，口哨吹得哔哔响，“你们几个 —— ”
齐欢抬眸看了面前的男生一眼，没说话，带着自己学校的人撤退。高二（3）班的人不是太想走，她皱眉：“敏学的！”一帮人这才不情不愿地跟上。
巷子跑过一半，齐欢回头看了眼。一中的人原地没动，他们教导主任正红着脸训话。那个男生懒散地站着，依旧是手插兜的姿势，满脸无所谓。
嫩绿枝丫间透下斑驳阳光，影影绰绰。
他远比光影更晃眼，只一个注目，就让人难以错开视线。
晚上要上自习，他们晚饭都没吃就回了教室。庄慕还是气不过：“你刚才干吗拦我？他了不起，我们难道就好欺负？”
半天没听到回答，庄慕一瞧，就见齐欢盯着空气出神。
“你怎么了？”他抬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齐欢回神，出乎意料的却是问：“那人是谁？”
“哪个？”
“刚才那个。”
庄慕一愣：“他，陈让啊！你不知道他是谁？开玩笑的吧？”
齐欢不解：“我应该知道他是谁？”
“你不废话吗？”庄慕纠着一张脸，“上个学期全城统考，就是所有高中包括咱们私立全部统一考卷，出分数后统一排名的那次。你是咱们敏学高一年段，也是全市第二。”
作为敏学私立高中的一员，齐欢简直是一股清流。她初中从另一所私立转来敏学的时候，学校就差放鞭炮外加倒给她发奖金以示欢迎。
提起这件事，齐欢点头：“记得。”她当然没忘。
庄慕说：“那你应该有印象啊，就是陈让啊！”
齐欢怔愣。
“我跟你讲，陈让他们那群人是出了名的不安生，他好像惹到了人，隔三岔五就有人找他麻烦……就这样还次次考。一中那些‘书呆子’真是读傻了，连他都考不过！”庄慕撇嘴，说着看她，“你不会一点都不知道吧？”
齐欢摇头。
庄慕顿了顿，又莫名笑出来，暗觉痛快：“那小子好歹压了你一头，结果到你这儿，压根连看都没把他看在眼里，绝了绝了！”
“笑个鬼。”齐欢踢了他一脚。
庄慕还在说，齐欢的心思却不知飞到了哪儿。想到庄慕的话，她不由得压低了嘴角。
她没把陈让看在眼里？那又怎样？陈让不也是一样。
庄慕从来不知道自己还有立flag的本事，刚乐完齐欢不把陈让放在眼里，谁知隔天她就上了心。
齐欢把不知从哪翻出来的上学期全城统考排名纸揣在兜里，站在两所学校相对的两面墙之间，抬头看去，里面就是一中。
巷子狭长，又显逼仄。看着她不知打哪儿弄来的一中校服，庄慕着急上火：“你真要去一中？”
“不真还能假？”
“你混进去要干吗？还借了隔壁的衣服！”庄慕知道她一向不喜欢一中校服，更加不爽。
敏学私高的学生基本上是家里条件极好的少爷小姐，再不济家里也是中等商户，有钱腰杆硬，一帮不规矩惯了的富二代们谁肯规规矩矩？是以，大多数人都不穿校服。
尤其齐欢，她家是禾城富，不仅敏学所有校董，其实走到哪都有人卖她爸面子，她不穿没谁敢多说一个字。然而她作为风纪委员，大概是有种责任感，就她一个人把那套浅棕色校服穿在身上。
齐欢把脱下来的敏学校服塞到庄慕怀里，连同包和一些零散东西。
“出来电话联系你，等我消息。”
齐欢进入一中后，躲在教学楼后蹲了半晌才往里走。每周四晚自习之前，陈让会在多媒体楼的广播室，这是和一中校服一起搞到手的消息。
混进陌生校园多少还是有点心虚，她一路低着头。
多媒体楼在高一和高二两栋教学楼中间，上到第三层，走廊左手边靠里的就是。广播室门没关，里面没人，静悄悄一片。
齐欢小心探头，虚掩上门进去。
都是学校，广播室这种地方相差无几，齐欢转悠一圈看了看桌上的稿子和摆设，正琢磨陈让什么时候会来，忽然听到外边传来脚步声。她一个激灵，四下打量，慌忙躲到了靠墙的旧桌下。
漆红色的办公桌，大概是刚换下来还没处理掉，桌脚是实的。随着门被打开，光线亮了几秒。齐欢探出些许脑袋悄摸偷看，进来的正是她等的陈让。
把带来的书随意一扔，陈让还没走到椅子前，不知为何忽然一顿。停了几秒，他拧开矿泉水瓶盖，喝了两口后旋紧，往桌上一放，发出轻微声响。
“出来。”他转了个身，倚着桌沿懒懒站着，朝着她躲的方向。
齐欢的心怦怦慌起来，他视线淡淡，却令人觉得无所遁形。
该来的躲不了，她只好走出去，不敢靠他太近。干笑两声，正琢磨怎么开口，他睨她，眉头蹙了一下：“你谁？”
齐欢在他完全陌生的眼神中，憋出一句：“我是昨天那个，啦啦队的。”说完自己也愣了，不知道怎么会脱口而出加上后几个字。
陈让挑眉，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反应。
齐欢尴尬，转移话题：“上个学期全城统考我比你低两分，你在我上面。”她搬出庄慕的话，从口袋里掏出皱了的排名纸，展平亮给他看，希望他多少有点印象。
陈让扫了一眼，似是勾唇，笑意却未及眼底：“我在你上面？”
齐欢没多想，点头。
他将视线移到她脸上，微微倾身，轻咬字音：“哪天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齐欢一顿。敏学的人压根没人敢这样口头开涮。
陈让敛神换了个站姿，有点不耐烦：“你来干什么？”
“我来，想 —— ”齐欢轻咳了声，抬眸直视他，伸出手，“交个朋友？”
陈让眯了眯眼，打量的目光越发莫测。
齐欢很紧张。天地良心，她真的头一次做这种事，就连自己也觉得荒谬。一秒，两秒，静默一点一滴淌过，伸出去的手没人搭理，她收回来，无尽忐忑。
等了许久陈让也没回答。他看了她一会儿，转身走回凳子前，慢条斯理地整了整桌面的东西，之后才重新看向她。
“你再说一遍。”
见事情似是有可商量的余地，齐欢眼一亮，不疑有他，挺认真地道：“我叫齐欢，隔壁学校的。陈让，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可以吗？”她的声音清脆爽朗，一字一句极为清楚。
齐欢说完后静静等着他的答复，却久久不见他有反应。
很快，外面似是传来一阵匆忙逼近的脚步声，她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陈让噙着懒散笑意，把桌面上被书挡住底座的广播话筒扯出来让她看清 —— 红色指示灯亮着，说明机器正在运行。
抬手关上电源，他漫不经心道：“不好意思啊，刚刚不小心打开了。”
齐欢脑海里“轰”的一声炸开，伴随着门被一群人大力推开的动静，脸烧灼红了个透。
在上晚自习之前，所有到校的一中学生都听到了广播里的那两句话。
“你再说一遍。”
“我叫齐欢，隔壁学校的。陈让，我想和你交个朋友，可以吗？”
教学楼走廊上，每一层都挤着围观的学生，还在操场上的不少学生停下脚步，议论声不停。
原本在班上跷着二郎腿玩手机的左俊昊听到广播，时间跑去多媒体楼找陈让。
“哎哟！”和陈让一块儿站在广播室外走廊上，看着操场上被围着往外走的女生，左俊昊乐不可支，“够胆儿啊！”
陈让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在广播室被逮到，从多媒体楼出来，一中教导主任和几个保安围着齐欢朝外走。齐欢捂着脸，心里已经快念了一百遍“丢人”。
陈让是故意的，哪有那么巧，在那当口就“不小心”开了电源。
一口气在胸口百转千回，后还是长舒出去。事已至此，多说无用，她放下挡脸的手，脚步蓦地一顿。
教导主任毫无防备，在几乎整个一中学生的注目下，齐欢突然一个转身，冲着几栋教学楼各层趴在栏杆围观的所有学生，两指斜斜抵在额头，一挥，半点都不尴尬地敬了个潇洒的美式军礼。
“大家不用送了！”
爽朗的一声，她做完这个动作，笑着转身，头也不回大步走出一中校园。
四下静了几秒后，各个楼层里一些人的起哄声和口哨声，在偌大的操场上空炸开。
“哈哈哈！”看着教导主任跳脚，左俊昊乐得根本停不下来，笑得整个脸都僵了。好半天，他笑够了，手搭到陈让肩上挤眉弄眼。“啧，放眼咱们整个一中，包括周围一片学校，胆子这么大的女生有几个？这位真是牛了！”
陈让微微蹙了蹙眉，收回目光。他侧头拨开肩上的手：“想挨揍就直说。”
齐欢在一中丢脸的事第二天就传回了敏学。从高一到高三，几乎成了全校的谈资。爱惹是生非的同学们笑完更是拍手乐见其成，平时他们干什么事情都怕太出格会被齐欢盯上，现在齐欢对隔壁的陈让产生兴趣，应该没有时间再管他们。
“我说欢姐，你真的跑去一中了？”严书龙在高二（3）班待不住，憋了几节课跑来高二（10）班和庄慕一起坐在齐欢前座的课桌上，将前一天的事嘚啵来嘚啵去，说个没完，“找陈让可以在校门口，你何必这么猛是不是？”
平时都是挨她的训，难得调侃她一次，严书龙不免有些得意忘形。
齐欢打断他的嘚瑟：“你跟一中那些人的事解决了吗？”
严书龙一顿，“呃”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
她就一句话：“不准再找他们。”
“这事儿 —— ”严书龙一听，急了，“风纪委员你这可不行，才见了陈让几回，胳膊肘就拐到他们那边去了。不找他们事情怎么解决？好好好，不找，他们要是找我们麻烦怎么搞？”
齐欢抬眸瞥他：“你以多欺少还有理？”
“可是那天在球场，一中那个说得那叫一个难听，谁能忍得住？”
齐欢皱眉，问：“那天在球场的人是谁？”
“左俊昊。”
“他跟陈让？”
“他俩好哥们儿，关系铁，要不陈让也不会替他出头。”
齐欢若有所思，严书龙见她神色，纠结道：“你去找陈让干什么？”他“啧”了一声，“他那要命的样子，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你就看他那张脸，围着他转的人肯定不少。人以类聚，左俊昊身边走得近的女生一个接一个地换，好歹你也是咱们敏学一枝花，何必主动去认识陈让？”
齐欢抓起本书扔了过去。
严书龙敏捷地躲开，书被庄慕接住。这回庄慕也是站在严书龙这边的：“严书龙说得对，那陈让有什么好的？昨天我就不同意你去，你非要去。”
“就是。”严书龙接茬，“有什么好的？”
他俩你一句我一句说个不停，齐欢抓起书一连扔了好几本，砸得两个人左闪右躲。
“滚吧你们，吵得我脑仁疼！”
上午第二节课课间有二十分钟休息时间，齐欢和庄慕几个一道出去买吃的，特意选了靠近一中校门那侧的小卖部。
她的醉翁之意，庄慕都不想吐槽，沉着张脸一个字也懒得说。好巧不巧，还真让她碰上了想见的人。
陈让一群人在第二家小卖部里，他身边有个一直和他说话的男生，不用猜，铁定是左俊昊。齐欢兴冲冲过去。
庄慕和严书龙几个跟在她后头，两边人一打照面，各自都沉下脸，小店里的气氛霎时变得微妙。就齐欢一个人脸上挂着笑，直奔陈让面前，眼弯如月：“陈让，好久不见。”
从昨天广播室那一出到这会儿，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个小时。
左俊昊“扑哧”笑出声：“是够久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们这三秋算不上，几个小时没见面，也得有十多个月了是吧？”
“十多个月”没见的陈让一脸平平，眼里半分多余的情绪都没有。
齐欢不介意，看向左俊昊：“你是左俊昊？前两天的事不好意思，我叫齐欢，是……”她瞄了陈让一眼，笑吟吟地说，“是陈让的朋友。”
严书龙撇嘴别开了头，左俊昊虽然笑着，但也没有接她对于前两天一事的话，只说和陈让有关的：“巧了，我也是他朋友。”
陈让忽地从他们中间走过，径直去了货架前拿了瓶绿茶。他走到店外喝，将面面相觑的齐欢和左俊昊当成空气。
齐欢顿了几秒，到他身边没话找话，试探性地问：“你喜欢喝绿茶？”
陈让说：“没什么喜欢的。”他旋紧饮料瓶盖，将才喝了一点的绿茶抛进树下的垃圾桶，侧眸睨她。
齐欢怔了怔，左俊昊反应过来后却也来不及说什么，连忙去追他。
庄慕回神，立即怒了：“他 —— ”
严书龙也不爽，冲齐欢道：“欢姐，就这你都能忍？”
齐欢神色平静，没有生气。她盯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蓦然勾了勾唇。
庄慕拧眉：“你别是被气傻了吧？”
“有什么好气的？”齐欢耸肩，转头看向庄慕，眼里盈亮，笑着露出一排贝齿，“长得好看的人，就应该有点脾气嘛。”
“那个齐欢我打听过了，在敏学很有名。敏学一堆富二代里她是佼佼者，而且成绩一直很好，很会读书。
“她一开始是在别的私立学校读初中，她爸嫌学校不够高级给她转到敏学。她跟那个庄慕当时在初中部就挺出名，后来升到高中之后换了校区，有高三的看他们两个不顺眼去找麻烦，她跟那个庄慕，就他们俩，半点也没怵，闹过一通后，再也没人敢去触他们霉头。
“她爸还挺护短，谁欺负他闺女他就跟谁算账。齐欢平时不惹事，听说很规矩，还帮着老师管不安分的学生，他们学校老师都很喜欢她。她跟敏学其他学生不一样，没在混，但不是个怕事的，怎么讲……就是，就是那种很特殊的好学生。”
左俊昊把打听到的消息全盘说给陈让听，边说边瞥了陈让一眼。
齐欢跟陈让，从某种角度来说挺像 —— 齐欢是个不一样的好学生，而陈让，坏得比较独特，让老师、校长崩溃头疼的事没少干，分数上又甩别人一大截。
这让人还真不知道怎么说。
左俊昊讲了一堆，陈让看着书，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跟你说话，你听到没？”左俊昊忍不住用胳膊肘撞他。
陈让这才抬眸，慢条斯理地合上书：“你今天废话很多。”
“你不想知道？她都主动来找你了，人还挺有意思。”
左俊昊回想上午在小卖部和齐欢说话的场景。啧，那张脸是真好看。性格如何尚不知，暂且先不提，光看长相，不笑的时候冷然，眉眼都是气质，难说的是笑起来，唇角一弯，刹那间让人眼前都亮了。
陈让淡淡回答：“没兴趣，别烦我看书。”说是这么说，手上却是把书一扔，起身离开座位，插兜走出了教室。
左俊昊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啧”了声：“出去玩的时候没见这么惦记书本，不看书月考不也考，说什么屁话？”
下午放学，陈让一出校门就见齐欢笑吟吟地等在树下，瞧见他们连忙挥手。陈让没反应，左俊昊顿了顿，笑起来。行啊，越挫越勇。
他快步走上去和她打招呼：“你怎么在这儿？”又明知故问一句，“等谁呢？不会是等我吧？”
齐欢说：“是啊。”眼里带笑，目光却直直朝向陈让。
陈让一步未停，当没看到他们说话一样从他们旁边径直走过。左俊昊“哎”了声，他头也不回，知道叫不住他，干脆邀齐欢：“一起去玩不？”
齐欢本来就是来找陈让的，当然不会拒绝。和左俊昊一起赶上去，不多时，跟他们一帮人你一句我一句聊了起来。
他们这帮人有成绩好的，比如陈让，站在一中笑傲百名榜，还有左俊昊，其实读书也不赖，只是行为带着一股子什么都不怕的痞气，容易让人觉得是问题学生。另一些便是实打实成绩不好的，齐欢也不区别对待，态度平和，笑脸朝着谁都是一样的。
没和他们聊多久，齐欢就走到了前头默然不语的陈让身边。她一个劲儿地和他说话，不知在问些什么，陈让一句都没有回。
季冰搭上左俊昊的肩，两人落在一群人后面。季冰抬下巴朝前面两个身影一指：“你把她叫来干什么？”
左俊昊笑着挑了挑眉，指了指陈让：“你看，一中。”再指了指齐欢，“敏学。他俩走在一起，有意思没？”
季冰不懂他的恶趣味，左俊昊却乐得不行。
季冰默默看他：“……下回敏学的人找你麻烦，你怕不会自己凑上去吧？”
“滚！”
一群人说说笑笑到了台球馆，要了个包厢。齐欢从他们话里听着，这是他们中某个人家里开的，难怪一副轻车熟路的样子。包间在二楼里面，一路未语的陈让一进去便在沙发角落坐下，玩起了手机游戏。
别人都在桌前拿起杆开球热身，就齐欢和他坐在沙发上。稍微待了几秒，齐欢挪到他旁边：“你在玩什么？”
陈让眼皮都没抬一下。
她正要再开口，门突然被人猛地推开。
“吓我一跳 —— ”台球桌前的几个被惊了一下，不爽抱怨。
齐欢抬眸一看，是个女的。长得娇娇媚媚，我见犹怜，但看那推门的一下，还有精致的妆容，明显不是柔弱性格。
左俊昊张嘴正要说话，女生直接朝齐欢走来 —— 准确地说，应该是走到了陈让面前。
“我今天找你，你为什么不来？”
齐欢看看她，又瞅瞅陈让，后者专注打着游戏，别说抬眸，像是根本不觉得面前有个人。
见陈让不理她，女生小小激动：“我给你写了几十封信，你看我一眼会死吗？”
好半晌，陈让才慢悠悠停下游戏看她，微勾唇角：“是你啊。”下一秒唇边蓦地增添了些许讽刺意味，“上次在更衣室，你说我不答应跟你一起吃饭就脱衣服叫人，怎么，这次来是打算在这脱？”
室内静了一秒。
陈让懒洋洋地换了个坐姿，似笑非笑的样子衬得眼里寒意更加深重。
没人说话。
忽地，一旁的齐欢颇有兴趣地出声：“那你快点，他看一眼算我输。”齐欢起哄的话说完，一帮人呆愣了几秒，“扑哧”笑出声，连陈让也侧眸扫了她一眼。
女生憋红了脸，矛头一转，对准齐欢。她指着齐欢冲陈让道：“你不搭理我，她就能在这里了？”
“那可能是因为我没那么招人讨厌吧。”齐欢贱兮兮歪头，答得毫不害臊。
“你 —— ”女生气急，一下说不出话来，恨恨地把目光重新投回陈让身上，非要他讲个所以然，“你说啊，陈让！”
陈让靠着沙发背垫，意外没有反驳，笑了下：“说什么？”
他似是没兴趣再跟这个女生浪费时间，拿起手机继续游戏。几秒后，他皱了下眉，朝左俊昊道：“你手机给我，我的没电了。”
左俊昊二话不说拿给他。
见他打开游戏又低下眼睑，女生不满他忽视自己，伸手去抢：“陈让！”
他没拿稳，一个脱手，手机“哐啷”一声摔在地上。
陈让脸一沉，左俊昊过去捡起来，不爽：“郭媛你发什么疯？”
这个郭媛找陈让已经很多次了，他们一帮人和她相处不来。长得虽然还可以，但脾性不投，久了就觉得有点烦。
“我，我只是……”
郭媛没说完，左俊昊检查手机有没有摔坏，又是擦又是点，不知戳到哪儿，突然点开了视频，响起一阵不合时宜的声音，夸张又直白地荡开在安静的包间里。
大家愣了两秒，然后闹开。
“你新弄来的也不跟大家分享……”
“哪个系列的？我看看。”
几个男生围到左俊昊身边，不让他关，你一句我一句笑着调侃起来。
郭媛的脸红一阵白一阵，一半是臊的，一半是被陈让冷淡的眼神吓的，半晌，愤愤转身冲出包厢。
“行了行了，这还有女的在呢。”左俊昊强行关了视频，拨开他们。
其他人扫兴道：“啧，郭媛不是走了吗？”
左俊昊瞪他们一眼，瞥了瞥还坐在沙发上的齐欢。她明显不如刚才气郭媛时放松，拘谨着，脸上神情略有点不自在。
陈让忽然道：“听听声音就脸红了？”他坐直身，轻佻地笑，声音低沉而嘲讽，“就这点胆子，你还在这逞什么能？”
包间里一如既往地热闹，每回陈让都坐在沙发上玩游戏不动弹，其他人早就习惯了。
左俊昊打了一会儿桌球，撂下杆子坐到陈让身边：“你刚才干吗把人气走？”
陈让玩着游戏，淡淡说：“她脸皮薄，自己撑不住走的。”仿佛与他无关。
左俊昊说：“人家好歹帮你把郭媛弄走了……”
“没人让她管。”陈让暂停，黑沉沉的眼直视左俊昊，“我讨厌多管闲事的人。”
左俊昊一愣，无奈起身：“行行行，我说不过你……你爱怎么就怎么好吧！”他重新拿起球杆加入战局。
门口忽然响起三下敲门声，齐欢从外推开门，拎着袋子出现。她看着陈让抿了抿唇，而后走进来把一大袋奶茶放到男生们的球桌上：“都是一样的口味。”
男生们起哄，纷纷伸手拿喝的，没忘给她道谢。
齐欢把单独装在另一个袋子里的绿茶味饮品放到陈让面前：“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所以随便买了一个。”
陈让眼里没什么情绪。
齐欢在他面前站着，五指握拳捏了捏，又松开，说：“其实没什么好脸红的，我只是不看那些，跟我胆子大不大无关。”
是对他先前那几句话的反驳。
停顿几秒，她蓦地轻笑，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开口。
她学着他的低沉：“再者说，我也不是坐在谁身边都脸红。”
左俊昊喝着齐欢买来的奶茶，问陈让：“她怎么又走了？你也不留一下。”
陈让用眼角瞥他，不语。
“我不是看你跟她说完话就发呆了嘛……”
“我没发呆。”
“你明明……”
左俊昊话没说完，陈让已经没了耐心，站起身朝外走：“你们玩，我回去了。”
“哎哎！”左俊昊看了眼桌上，“你不喝？那我替你喝了啊。”
也不知是哪家奶茶店，味道极好，齐欢品味还真行。
左俊昊伸手，只是还没碰到桌上的东西，陈让便返身过来，捏着热饮微软的塑料瓶身，一把扔进垃圾桶里，而后转身扬长而去。
左俊昊看得目瞪口呆。
“不要的东西别人都不能碰，陈让这脾气，他要是想要什么，那还得了！”
一中办了场校内数学竞赛，各班抽调几名成绩领先的代表去多媒体大堂参加，除高三的不参加，高一、高二的学生各占一边场地，时间在下午第三节课结束后。
齐欢找人借来校服，趁放学的空当又去了一中。
出发前庄慕斜眼看了她好久，不满地问：“第二次了，又是哪里弄来的衣服？”
她道：“我还不能有个把朋友了？”多余的内容没说，一溜烟奔来了一中。
多媒体大堂满场人坐定，齐欢装作稍微来迟一步的样子，夹着书从后门进去。
陈让坐在靠近门的后一排。
“嗨。”她缩着身子坐到他旁边，低声打招呼。陈让斜她一眼，皱了皱眉，没说话，默默转着手里的笔。
挺好挺好。
齐欢悄摸笑起来，按他在广播室的行事风格，他没当场举报她偷混进来已经是极大的进步。
考试时考卷都会多备，剩余的就传回老师手里，加上并不会仔细点人数，所以齐欢手里也有一张卷子。她从口袋里掏出笔，班级和名字空着，装模作样在答题卡上写了两题，眼睛朝陈让的方向瞄。
陈让姿态悠然，走笔随意，笔尖字体似人，清瘦俊逸。齐欢撑只手在桌上，侧头看他，唇边止不住带笑。
没几笔，陈让写了班级和名字就停了。他把答题卡往齐欢面前一放：“写完。”
“那你……”
齐欢愣了下，他没回答，翻开草稿本涂画起来，眉眼倦倦，像是对什么都没兴趣。
“好。”齐欢见状没有多问，马上答应下来，二话不说开始做题。
读书对她来说不难，课后她是闹了点，不安分，课上老师讲的知识点都有好好听进去。
陈让整场考试都在纸上做无意义的涂鸦，其间只往旁边看了一眼。齐欢做题的时候比平时安静多了，表情看着很是严肃认真。
离结束还有四十分钟，齐欢把笔一收：“写完了。”
陈让侧眸，抽过答题卡略扫一遍，在后大题的地方指了指。
齐欢忙说：“是对的。这个算法我之前试过，这种题型几乎都能解。”
“我没说不对。”他嘴角撇了下，“写那么累赘，你不累？”
“呃……”
“算了。”陈让收了表情，懒得再多说。
他们的低声交谈没被发现，齐欢正要再说什么，陈让把笔揣进衬衫胸前的小口袋，到大堂前方交卷，头也不回地从前门走了。
几秒钟时间，齐欢眼睁睁看着他离场，想叫又不敢张口，眼睛瞪了几回，喉头的话只能强咽了下去。
现在走必定会被老师盯上，等下又招来保安就完蛋了。
无奈，她只能拿起笔，在面前那张做了两题的答题卡上奋笔疾书。花了二十多分钟写完，填名字时写了个“陈让”，一顿，两笔画掉，重新填好。
交完卷从多媒体大堂出来，陈让早就没了人影，齐欢去高二（8）班找他，他不在自己班上，左俊昊的影子也没看到。她一声长叹，蹲下在原地怅然半天。
出了一中的门，庄慕在门口臭着脸等她。
“开心了吧，陈让呢？”他翻白眼。
齐欢尴尬地笑了两声，冲过去拍他的背：“哎呀，走走，带你去吃好吃的！”
齐欢请客吃烧烤，严书龙一帮人全都来了。护城河边的小吃一条街，红色帐篷里坐着一桌一桌客人，夜色下亮起灯，像错落安置在地上的红色大灯笼。
敏学一行人独占一个帐篷，吃着吃着，严书龙没忘说：“今天可是齐欢带我们出来的，明天不能找我们麻烦。”
“对对，千万不能！”
“你可得给我们兜着……”
高二（3）班的人纷纷附和，点头如捣蒜。
齐欢撇嘴：“吃你们的，有的吃还堵不住嘴。”
庄慕笑起来，往她的盘子里夹了块脆骨：“喏，你喜欢这个。”
气氛大好，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趣事，严书龙一扬手：“老板，来点儿雪碧。”
庄慕打断：“齐欢不喜欢碳酸汽水，喝点果汁。”
严书龙想说话，看看齐欢，便没再坚持：“行，果汁就果汁。”
立式大冰柜里有颜色鲜艳的果汁软饮，庄慕拿了个桃子口味的给齐欢。
齐欢情绪其实不高，下午被陈让丢在多媒体大堂，想想都不得劲儿。闷头喝果汁，没多久，她的脸开始泛红。
众人注意到的时候都差点呛到，严书龙吐槽：“不是吧，果汁也能醉？”
庄慕皱了下眉，认真看了一眼手中果汁软饮的外壳包装，上面显示酒精浓度1%。他拿饮料的时候没仔细看。
庄慕拿掉她手里的易拉罐，拉她起身，说：“我们出去吹吹风。”
其他人摆了摆手继续吃。
庄慕和齐欢到河堤吹风。坐在石板上，齐欢忽地指着前边一棵树问：“那什么东西？怎么长得那么奇怪？”
“那个啊，就是棵枝丫长歪了的老树，两根枝丫看起来像个心形，不知道什么时候传了乱七八糟的话，一些女生就跑来在树上刻字，树皮都快秃噜了。”
齐欢盯着树看了一会儿，朝庄慕伸手。
“干吗？”
“给我纸和笔。”
“……我哪有纸和笔？”
她就伸着手。
庄慕没办法，返身去摊子找老板借了支笔和一个小本子给她。齐欢唰唰写下一行字。
庄慕皱眉：“你到底对陈让是什么意思，看他顺眼还是不顺眼啊？”
她写的是一句话：
陈让垃圾，齐欢棒。
齐欢头也没抬，她把那页撕下来折成小小一块，又撕了几张纸把它包起：“别人不知道，难道你还不知道我？我就是觉得，得好好挫一挫他的锐气。”
庄慕无语：“你就不能换个表达方式吗？”
换别人来看这张字条，怕是要以为她找陈让、总往他面前凑，纯粹是因为不服气陈让不搭理她，为了把丢掉的面子和场子找回来而已。
齐欢走到树下用脚开始刨土，庄慕看不下去：“行了行了，我来。”
他找了块石头，蹲下刨出个小坑，把地方让给她。齐欢把那团纸扔进去，用脚把土堆上去。她盯着树看了几秒，又双手并拢，说：“顺便也保佑我和陈让越来越熟，谢了。”
看她表情认真，庄慕忍不住：“有必要吗？陈让有什么好？”
齐欢抬眸看他，摇头：“你不懂。有的人和有的人，就是注定会有牵扯，我能感觉到。”她顿了一下，笑起来，“就像，我和陈让。”
齐欢欣赏陈让的理由让人不知该说什么好，或者可以说，她压根就没有什么理由。
庄慕板着脸问第三遍的时候，齐欢终于认认真真想了一会儿，结果还是没正形，抬头笑嘻嘻地说：“可能因为他好看吧。”
“好看？那你多照几次镜子，是不是也要爱上自己？”
她扑哧乐了：“你要不要这样夸我……”
“我没跟你闹。”庄慕抿着唇，“长得好看的人，又不止他陈让一个。”
齐欢抬眸看他，对上庄慕难得严肃的脸，慢慢敛了笑意。
河风吹来，带着些许腥味。
“我也不知道。”她说，“你问我我也讲不清楚。”
在舒缓凉风中，齐欢耸了耸肩，那双眼睛像舀了两汪河水盛在其中，泛着粼粼亮光。
“可就是他啊，就是陈让。”她双手背在身后，脚下轻碾踩着沙子，轻轻笑，“我就是看到他就觉得高兴，我也没办法。”
校内竞赛办得不是太正规，一堆老师一起批阅，隔天下午就批改好排出名次，分发回各个班级。
陈让又是。
不仅高二（8）班的人习惯了，整个一中的学生都习惯了。他在高一，高一所有考试的榜首是他；他在高二，高二的名自然也是他。在各种考试排行榜显眼的位置看到他的名字，已经成了一种常态。
数学老师简单点评了几句，无外乎是些表扬的话。陈让这个学生，虽然总是惹事，在校内校外捅出的篓子不少，但那是教导主任头疼的问题，除去那些，他在学习上的表现无可指摘。一众老师的心态都很纠结，既喜欢他，又不太敢喜欢他。同去参加竞赛的还有几人，数学老师以陈让的答卷为范例，也点评了几句，让他们再加把劲。
班上学生百无聊赖地听着，数学老师忽然话锋一转：“不过，陈让同学在后一道大题的解答上，稍微还可以再改进一下。现在我们花五分钟时间来讲解一下这道题目。”
很有意思同样也很有难度的题，对于他们这种尖子班来说，当然不能错过。
一直没抬头的陈让终于朝黑板看来。老师把题目抄出来，将陈让的答案抄写了一遍。
“这个解法已经很好了，但重点稍微有点偏……”数学老师看了陈让一眼。他的能力做这种题没难度，照他一贯的答题风格，向来是抓住重点，该写的每一点都写到，然后多的一个字都不落笔。这道题有两个步骤是累赘的，倒显得有点老实了。
“上一回我们讲到的内容里，大家看……”老师一边说一边在黑板上解题。
陈让靠在椅背上，手搭在桌上转笔。他等老师写，脸上照样没有多少表情。书旁边的草稿本上有一道完整的演算过程，是他早上早读时随手解的 —— 和数学老师写在黑板上的解答一模一样。
数学老师讲完，拍拍手：“好了，大家做个笔记记一下。”顿了顿目光又扫向陈让，“我这里还有另一张答题卡，班级填的是我们高二（8）班，但是人……
“陈 —— 齐欢，是哪位同学？”
“这还搞得涂涂画画的。”数学老师皱着眉，半是不解半是斥责道，“怎么考试的，连名字都不好好写？”
（8）班的学生们一愣，在左俊昊拍桌并“扑哧”一声的带动下，响起了一阵轻笑。
“安静！”数学老师呵斥一声，看向班上，“我们班没有这个人，齐欢是哪个班的？”
左俊昊咳了咳，貌似正经地道：“老师，齐欢去旁边学校上课了。”
班上又是心知肚明的一阵爆笑。倒是陈让，一脸的平静。他起身走到讲台前，拿过自己的答题卡。
“老师，那一张也给我吧。”
“给你干什么？”
他懒得解释，拿过答题卡：“研究。”就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回座位。
数学老师拿他没办法，摇了摇头开始讲课。
陈让盯着课桌，目光落在面前两张答题卡上，眼睫颤了颤。她的那张，大题全都换了解法，后一道题更是干脆空着，不仔细研究笔迹，没人会想到是同一个人做的。
他拿起支笔，在姓名处刚准备画一笔，笔尖划出一小段距离，又一顿。
后，提笔将那个没画干净的娟秀的“陈”字彻底涂掉，留下了一个完整的名字。
放学，不出意外又在校门口看到齐欢。左俊昊热情回应她的挥手，知道陈让肯定又要视若无睹不理她，打算至少和她说两句话，让她不那么丢脸。
“齐……”刚到她面前，身旁突然站过来一个人，左俊昊一看，话音一顿，“陈让你……”
齐欢眨了眨眼。她都做好了陈让会直接擦身而过的准备，谁想他竟然站到了自己面前。
陈让斜左俊昊一眼，左俊昊无奈，往旁边让：“你来你来。”
齐欢脸上已经挂上笑，满脸期待。
陈让从口袋里拿出皱巴巴的答题卡扔给她：“你的。”就两个字，说完转身就走。
齐欢愣愣打开，是昨天在一中多媒体大堂做的答题卡，她花了二十分钟填完，为了不让批卷老师发现是同一个人做的，她只能给每道大题都换了解法，后一题还空了没做。
展开一看，姓名处，她写的“陈让”两字已经被画掉。
只剩“齐欢”。
齐欢小跑追上陈让，在他旁边问：“我厉不厉害，题答得好吧？”
陈让插兜走着：“凑合。”
“有没有搞错？我在我们学校年年排，OK？”
“那是你们学校的人蠢。”
她不服：“全城统考的时候我的分数只比你低一点点，你们学校能考赢我的也只有你一个！”
陈让看她一眼，懒洋洋道：“我们学校的人，也蠢。”
“……”
被陈让说蠢，齐欢很郁闷，嫌庄慕几个聒噪，没跟他们待多久就去找别的朋友消磨时间。
这学期才开始，敏学刚搬到一中旁边，按理说和一中的人熟不到哪去，尤其他们敏学恶名在外。不过刚搬来的时候，甚至比认识陈让的时间还早，她倒是有碰上个挺有趣的一中小姑娘。
人长得白白净净，看上去说是初中生都有人信，偏偏也是高二的。
齐欢那天心血来潮在校外早点摊吃早点，和那个女生坐同一桌。等餐上桌的时候，见那个女生竟然还在抽空做练习册，无聊瞄了一眼。名字俩字儿：纪茉。
—— 寂寞。
她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惹得人家脸红，默默往旁边挪了挪。然后她吃着面，随手指了个地方告诉那个“寂寞”小姑娘：“这题错了。”
小姑娘怯生生看了她很久，她无所谓，自顾自呲溜。好半天对方才下定决心，红着脸，把练习册往她的方向推了点，声音像随风轻晃的银铃：“请问……能不能告诉我……怎么做……”
按照严书龙的说法，一顿早餐的工夫，齐欢就勾搭了一个妹妹。
后来走在路上碰到过纪茉，齐欢特地嘱咐身边一帮敏学的人说：“看清楚了啊，这小姑娘我罩的，你们为非作歹别欺负到她头上，不然我逮一个抽一个。”
齐欢的乌鸦嘴还真灵了一半。没过多久，某天下晚自习纪茉就遇上了一帮校外的混混，她慌得不行，一张比巴掌小的脸被吓得白到没了半点血色。正巧敏学的人路过，顺手解了个围。一来二去，就更熟了。
把敏学的一帮人甩开，齐欢给纪茉打电话，纪茉的爸妈都在单位上班，碰巧今天一起加班，于是二人约了去纪茉家里玩。
小区在禾城还可以的位置，两室一厅，居室面积足够。齐欢进门，稍微打量两眼就收了视线。
经过卫生间，齐欢问：“你帮我借的那两次衣服都还给人家了吗？”
纪茉说还了，笑得眼睛弯弯的：“你洗过的对吧？我同学说特别干净，味道也特别香。”
她比了个“V”字手。
到纪茉的卧室转了一圈，有个粉色的带锁小日记本，齐欢来之前纪茉大概是在写什么，日记本翻开放着。齐欢作势要探头，纪茉连忙合上，红着脸塞进抽屉里。
“逗你的。”齐欢乐不可支，在她脸颊上轻轻捏了下，纪茉的脸更红了。
喝完饮料，两个人盘腿在客厅的竹床上玩五子棋。纪茉端了一盘香瓜，去皮切成块儿，你一牙签我一牙签，戳着吃得开心。
两个人玩五子棋的技术差不多，输赢轮流，正说说笑笑，门突然开了。
“茉茉，妈妈给你买了饭，你自己吃，我等会儿还要去单位……”
留着长发的女人拎着外卖进来，和纪茉有三分像。纪茉一愣，仓皇从竹床上下来站好，肩头绷得有点紧。
“妈妈……”
门“啪嗒”一声关上，纪妈妈抬头见家里还有人在，视线微凝：“带同学回来了？”
纪茉声音低了：“是。”
主人家母女俩对话，齐欢不可能大大咧咧坐在竹床上干看，跟在纪茉身后也下地：“阿姨好。”
纪妈妈笑也没笑，换鞋走进客厅，见竹床上的东西脸色有点不大好：“茉茉，你作业做了吗？”
“已经做完了。”
“预习呢？明天上课要学的东西提前看过没有？”
纪茉抿了抿唇。
齐欢忙解围：“阿姨，我来就是要跟纪茉一起看书的。就想先放松一下，再把书都看了。”
蹩脚的烂理由。
纪妈妈打量她几秒，目光流转，后还是没说什么。
那态度实在不算好，回了纪茉的房间，纪茉扯齐欢的袖子，小声说：“对不起。”
齐欢失笑：“你道什么歉哪？”
没说两句，纪妈妈端了两杯温水进来，齐欢翻着纪茉塞给她的书，假装在预习。纪妈妈放下水没走，目光在她俩头顶盘旋。
她问：“茉茉，你这个同学怎么我没见过？也是你们班的？”
齐欢抬头看她，顿了一下，说：“阿姨，我不是一中的，我是敏学私立高中的。”
纪妈妈的脸一下变了。
“齐欢成绩很好的，真的！”纪茉急忙开口，“上次全城统考齐欢是全市第二，就比我们学校名的分数低一点点。她很厉害，妈妈你可以看那张排名表，上面就有她的名字。”
纪妈妈将信将疑，脸色慢慢缓和下来，笑着说了句：“……是吗？那是很厉害。”
纪妈妈走出房间，气氛一时降到冰点。谁都没心情说话了。没两分钟，纪妈妈又走进来，这回脸上堆满了笑容，要多慈祥有多慈祥。她端了满满一盘水果给她俩：“你们好好看书，齐欢同学多教教我们茉茉。”
“妈妈……”
纪妈妈没理纪茉，说了好几句才看她：“你呀，就应该多跟这种同学一起玩。”
大概是看过了那张收起的排名表，确认齐欢成绩好这件事不是假的。
很奇怪，刚才纪妈妈冷脸对她，齐欢感觉还行，并没有难以接受，毕竟她从小到大都不是什么讨家长喜欢的小孩。现在纪妈妈一脸亲切恨不得把她夸上天，这转变……却让她觉得不自在极了。
说了一通话，纪妈妈笑吟吟地把空间留给她们两个看书，还顺手帮忙关门。
只剩她们两个人。纪茉垂头，左手捏住衣袖边缘，右手松松握笔，不知为什么，眼睛酸酸的。
“对不起……”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道歉。
齐欢抬手，拍她的头顶：“你道什么歉啊？至少你妈妈对我改观了，对吧？挺好的。”
纪茉还要说什么，齐欢让她专注看书，没有继续话题。
待了近一个小时，陪纪茉把下一个课程全预习完齐欢才走。纪妈妈送她到门口，热情招呼让她下次再来。她笑着说好，一直到走出楼道，走到将要在天边落尽的夕阳余晖照射下，才没了笑意。
齐欢一时不知道该去哪里，站着半天没动。
被认可了，是好事，至少比无论怎样也得不到认可要强得多。
面前跑过第三个玩闹的小孩时，齐欢抬眸，长睫在眼睑上投下的阴影散去。她抬脚踢了下面前的小碎石，笑得一脸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