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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走出茅屋,走出小院,有时不知该往哪里去。到处都是树木,是各种花草。我已经把所有远远近近的树和草都认遍了,因为哪天遇到一株从没看到的植物,就会摘一片叶子、揪一根枝茎回家。外祖母大半会说出它书上的名字,还有当地的叫法。我一开始分不清同样开金黄色花朵的迎春和连翘,也分不清蜀桧和龙柏。它们都长得太像了。原来地上的茅草也有那么多学问,过去我总是把狗牙草和青茅看成同一种,后来才知道它们各有自己的名字。有一种叶子稍宽、草梗稍硬的茅草,它们生在路边一点都不起眼,外祖母说这叫“荩草”。“你瞧瞧,它就像小的竹子,那模样多神气。”

我学会了像外祖母那样看树和花草的“神气”,就像看动物和人一样。在她眼里大丽花是穿花衣服的闺女,爱大笑,胖胖的憨憨的;百合微笑着看人,露出雪白的牙齿;黑菊是冷面的女人,她很傲气;蓝蝴蝶花非常害羞,不爱说话;山牛蒡一天到晚嘀嘀咕咕,嘴巴很碎;紫菀是读了很多书的姑娘,能背许多诗;萱草的心愫好,是不讲穿戴的美人; 白头翁是吉祥的花,谁遇到它就离好事儿不远了;梦冬花又叫“喜花”,谁见了都高兴;鸡冠花让人想起年轻时的事情,想多了使人叹气;望春花又叫白玉兰,是富贵花;合欢花刚一打眼使人高兴,看久了会想起远处的朋友;白木槿让男人对老婆好,红木槿让人喝酒;蓖麻开花小又小,可它能让一对少年越来越好……我别的不敢说,单讲蓖麻就让我信服,因为自从栽了蓖麻,我和壮壮的关系真的更好了。

除了花草,外祖母对树也看得明白,什么树都别想骗她。她说树和人一样,性情是不同的,别看它们平时不吭一声,暗里也是有心眼的。她说海边林子里什么树都有,等于和各种人打交道。“白杨树英俊啊,它们从小到大都是干干净净的、有志气的!”她说。我有时在长了白杨的沙岗上待很长时间,真的喜欢这些大树。我发现喜鹊愿在这种树上建窝,它们大概同样偏爱白杨。“橡树是林子里有威信的,所有树都听它的,它话少,说一句算一句。橡树经的事多,遇到什么都不慌不忙。”外祖母看橡树的眼神,就像看那些年纪大的老辈人一样。

——《月亮宴》之《荒野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