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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学者们的偏见。——学者们说,所有时代的人,都自以为知道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什么值得赞扬,什么值得谴责。这判断很正确。但以为我们现在比任何其他时代都知道得更清楚,这就是偏见了。

5
值得感谢!——人类迄今为止的伟大成就是:我们再也不用终日生活在对野兽、蛮人、神祇和我们自己梦像的恐惧中了。


11
民众道德和民众医学。——一个群体的支配性道德不断得到全体成员同心合力的证明:大多数人反复提供因和果、罪和罚之间的假定联系的例证,证明其可靠性,强化他们的信仰:少数人对行动和结果做出新观察,并从中得出结论和规律;极少数人提出这样那样的异议,因此在这里或那里削弱了有关信仰。——然而,就其活动的极端简陋和非科学性来说,所有这些人的所作所为都是一样的:无论提供例子、进行观察、提出异议,还是证明、确认、表达某一规律或反驳某一规律——其内容和形式都毫无价值,正如所有民众医学的内容和形式之毫无价值。民众道德和民众医学完全是半斤八两,人们习惯上对它另眼相看是没有道理的:它们同属最危险的伪科学。

17
“善的自然”和“恶的自然”。——最初,人在想象中将他们自己与自然交织起来,到处都看到他们自己和他们的同类,看到他们那些不好的、恶劣的性情,仿佛它们就隐藏在乌云、风暴、猛兽、树林和草丛之中:这时他们发明了“恶的自然”。然后另一个时代到来了,在这个时代,人们在想象中将自己从自然中重新孤立出来,这就是卢梭的时代:他们现在是如此互相厌烦,以至于他们无论如何都想要一个世界的角落,人无法将其痛苦折磨带入其中的角落:他们因此发明了“善的自然”。


19
道德和愚昧化。——习俗代表了前人的经验,代表了他们对于有用的和有害的东西的看法——但是,对习俗的情感(道德)关心的却不是这些经验本身,而是习俗的古老性、神圣性和不可争辩性。因此,这种情感妨碍新经验的获得和旧习俗的修改,道德成为创造更新更好习俗的障碍:它使人愚昧。

25
习俗与美。——应该承认,习俗的好处在于,一个人越是从小就发自内心地屈服于它,他的攻击和防卫器官——无论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就越是退化:这意味着他变得越来越美!因为使一个人成为丑的和愈发丑的不是别的,正是这些器官的活动及与之相应的性情。因此我们看到,老猩猩比年轻猩猩丑,而年轻的雌猩猩最像人:也就是看上去最美。——由此可知女性美之由来!

32
障碍。——我们因为道德的原因受苦,别人却告诉我们这种痛苦其实只是一个错误,这使我们愤怒。对我们来说,痛苦不仅仅是痛苦,它还带来一种独特的安慰,使我们在痛苦中看到一个任何其他世界都无法与之相比的更深刻的真理世界,因此我们宁愿忍受痛苦,通过痛苦走向这一“更深刻的真理世界”,从而觉得自己超出现实之上,也不愿没有痛苦但也没有这种崇高感(Gefühl des Erhabenen)。阻碍我们对于道德的新理解的正是这种骄傲及其习惯的满足方式。用什么力量才能消除这种障碍呢?更多的骄傲?或一种新的骄傲?


34
道德情感和道德概念。——道德情感显然是以如下方式世代相传的:儿童观察到大人意欲或回避某些行动,并作为天生的猴子模仿这些意欲和嫌恶;当他们长大之后,他们身上就充满了后天的和充分发展了的情感,并把说明和证明这些情感看作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然而,这种“证明”与情感的起源和强度并无任何关系,不过是人作为理性生物应该做的:作为理性生物,人必须有理由地好恶,而这些理由又必须是可接受的和可举证的。就此而言,道德情感的历史与道德概念的历史是非常不同的。前者的力量主要表现在行动之前,后者的力量主要表现在行动之后,以便使行动成为可理解的。


46
对怀疑的怀疑。——“对健全的脑袋来说,怀疑是多么好的枕头!”——蒙田这话总是使帕斯卡恼恨,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更强烈地渴望一个去忧解惑的枕头。他到底怎么了?——


47
阻碍我们前进的词。——原始人每创造一个词,都相信自己做出了一项发现。这与事实相差多远!——他们触及到一个问题;由于假定自己已经解决这个问题,他们为问题的真正解决设下了障碍。——现在,为了获得任何一点新知识,我们都不得不在死去的词的化石中跌跌撞撞地穿行,往往折断了腿而不是踢碎了词!


48
全部科学都是“认识你自己”。——只有当人认识所有事物之后,他才能最终认识他自己。因为事物不过是人的边界。


62
论宗教的起源。——一个人如何能够把他自己对事物的某种看法看作一种启示?关于宗教的起源的问题在于:总是可以看到一个人,在他身上,启示现象是可能的。前提条件是,这样一个人事先已经相信启示。然后,某一天,他突然产生出一个新的想法,他的想法,一个在想象中包括整个宇宙和所有存在的伟大想法,使他心中充满幸福快乐,这种幸福快乐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不敢认为他自己是这种福乐的作者,而把这种新想法的原因,以及这种新想法的原因的原因,归于他的神:看作神对他的启示。如此巨大的幸福的创作者怎么可能应该是一个人!——纯属他的悲观主义的怀疑。在宗教产生的过程中,还有其他一些杠杆在暗中起作用:例如,当我们把一种意见感觉为神之启示时,我们就在自己心目中赋予这种意见以力量,去掉了它的假设的性质,避免了一切批评,甚至也避免了一切怀疑,使它变得神圣不可侵犯。确实,在这样做时,我们不免使自己降低到工具(Organon)的地位,但是,我们的观念,作为神的观念,却最终获得了胜利——这种最终获胜的感觉征服了我们自己被降低的感觉。还有另外一种感觉也在背后发挥作用:当人把他的作品抬高到自己之上,他无疑就撇开了自己的价值,然而在此却产生了由父爱和父亲的骄傲而带来的欢呼,这补偿了我们失去的一切,而且还有盈余。

160
虚荣、贪婪和没头脑。——你们的欲望大于你们的理性,而你们的虚荣又大于你们的欲望——从根本上来说,对你们这样的人,推荐一大堆基督教实践再加上一丁点叔本华理论将是非常合适的。

162
当代的嘲弄。——当下,欧洲人的方式是,以嘲弄对待所有伟大的兴趣,由于我们是如此忙于利用它们,以至于没时间严肃对待它们。

165
哪些道德不使人无聊。 ——一个民族不厌其烦地宣扬和传播的头号道德律令,跟它的头号缺点有关,因此它才不会让这个民族感到无聊。希腊人,他们是多么经常地丢掉节制、冷静的勇敢、正义感或甚至可理解性,然而,当他们聆听苏格拉底的四美德时,他们是多么津津有味——他们如此需要这些美德,然而同时又如此没有能力获得这些美德!


176
批评我们的前人。——为什么现在我们难以忍受哪怕是不久前过去的真理?因为总是有这样的新的一代已经在此觉得自己与这个过去格格不入,并在对过去的批评中享受权力感的处女作。在过去的时代,情况正好相反,新的一代总是希望把自己的权威建立在过去一代的基础上,不仅接受他们的父辈的意见,而且还尽可能比过去更严格地保守这些意见,他们以这种方式去开始感觉。在过去的时代,批评前人代表轻佻放荡,而在我们这个时代,年轻的理想主义者却把批评前人当作自己的出发点。


178
每日被用掉的。——这些年轻人既不缺少个性,也不缺少才能或勤奋,然而,他们却从来没有时间为他们自己选择一条道路;相反,从童年时代起,他们就习惯于接受某个别人为他们指出的道路。到了长大成人,完全可以“放之荒野”时,人们却不这么做——人们利用他们,人们使他们自己偷窃自己,训练他们每天把自己用掉,并把这看作一种责任——现在,离了这种责任他们就无法生活;他们不希望改变这种责任。只是人们不可以不给这些可怜的役畜他们的“假日”——正如人们所称呼的那样,一个工作过度的世纪里的这种闲暇理想:只有这时他们才可以随心所欲地无所事事、发呆犯傻、幼稚可笑。

181
统治。——一些人统治是因为他们乐于统治;另一些人统治是因为他们不愿被统治——对于他们来说,统治不过是两害之轻者。

185
乞丐。——人们应该取缔乞丐:因为向他们施舍让人烦恼,而不向他们施舍也让人烦恼。


198
决定民族地位的人。——拥有丰富的、伟大的内心经验,[173]并带着精神之眼安居于这些经验之上并超越于它们之上——决定一个民族的地位的文化伟人就是这样构成的。在法国和意大利,决定民族地位的是贵族,但在德国,由于迄今贵族全属精神贫乏者之列(也许他们很快就将不再如此),所以是教士、教师以及他们的后代决定了民族的地位。


200
忍受贫困。——高贵的出身最大的好处是,它让贫困更好忍受。

289
不宜发表反对一种德性的言论的场合。——在懦弱者中间说反对勇敢的话,是不合适宜的,而且引来了轻视;在听到反对同情的话时,冷酷无情的人总会显得生气。


299
英雄气概之假象。——奋勇冲向敌人也可能是怯懦之标志。


305
贪婪。——当我们买东西时,东西越不值钱,我们的贪心就越明显——为什么?恰恰微小的价格差别才构成了贪心的小心眼吗?


309
恐惧与爱。——恐惧比爱更多地促进了对于人的普遍洞见,因为恐惧要求猜出,他人是谁,他会做些什么,他想要什么:在这个问题上欺骗自己是不利和危险的。反过来,爱却包含一种隐秘的冲动,希望将被爱的他人看得尽可能美或抬得尽可能高:在此欺骗自己是有利的和欢乐的——因此他就这样做了。


311
所谓“灵魂”。——人觉得容易并因而乐于去做和勇于去做的内心活动的总和,人们称为他的“灵魂”;——如果察觉到内心活动于他是费力而严酷的,人们就会认为他没有灵魂。


313
不再符合期望的朋友。——人的不再能满足其愿望的朋友,人宁愿将其当作敌人。


319
好客。——好客习俗的意义是:麻痹陌生人身上的敌意。一旦人们在陌生人身上不再首先感受到一个敌人,好客之风也就衰落了:好客之风流行之日,就是人们普遍相信其恶毒前提之时。


350
如何最好地许诺。——做出一个许诺时,构成许诺的不是说出的言辞,而是隐藏在言辞背后的未说出的东西。事实上,言辞甚至削弱了许诺,因其释放和消耗了许诺的一部分力量。因此,伸出你的手,闭上你的嘴——如此你就立下了最可靠的誓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