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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 論

 

在中國文學發展史上,魏晉南北朝是繼漢開唐的重要時代,亦即通常所謂“文學自覺的時代”。文學同歷史、哲學日益劃清界限,文學的觀念更加明晰,文學創作逐漸成爲一種自覺的藝術活動,作品的審美功能日益加強。雖然曹丕仍祖述《詩大序》,將文學作用提到“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典論·論文》),亦即事功的高度來加以認識,而在實際寫作中,作家却更加自覺地按照美的規律來創造。

此期文學中最重要的事件,一是五言詩取代四言詩而興盛;一是四聲的發現和漢字形態特徵的自覺。詞藻繁衍,聲律學與駢偶學興盛,詩歌創作聲色大開,形成一場新體詩運動。詩歌創作日益遠離漢詩的渾厚古拙,而趨向精妍新巧,最後導致了律詩的形成。這一趨勢,深刻地影響到賦與文的創作,俳賦、駢文得以成立。從此,中國古代文學家不僅通過詩文來言志抒懷,表情達意,同時也按美的規律來創作,從中獲得游戲一般的審美愉悅。這不能不說是中國文學的一大轉折點。

魏晉南北朝詩的發展大抵以晉室南渡爲界,分爲前後兩期。前期始於曹魏,而止於西晉。此期的政治特點是從分裂走向統一,也就是三國歸晉的過程,而詩風則有一個從悲涼慷慨向華靡繁縟的轉變過程。漢獻帝建安年間(196—220),實際執政者的曹氏父子同時又是詩文領袖,他們和圍繞在他們周圍的作家——七子、蔡琰,形成了一個鄴下文人集團。其時詩歌面向艱難時世,內容充實,慷慨悲歌,以風骨著稱。魏齊王正始年間(240—249),實際掌權者爲司馬氏,統治集團內部矛盾加劇,政治迫害滋多。詩人阮籍、嵇康不滿現實,嘯傲於竹林,以詩歌抒發內心苦悶,或清峻脱俗,或旨趣遙深,詩風爲之一變。晉武帝太康年間(280—289),天下安定,權貴賈謐門下,聚集了潘岳、陸機等一大批文士,號稱“二十四友”,此時的詩歌創作,片面追求形式的華美,內容上較乏新意。唯左思有所創新,並在一定程度上弘揚了建安風力。

後期始於晉室南渡,止於南北朝。其間產生了一位大詩人即陶淵明,他從大自然和勞動生活中發現了一片淨土,並用詩文描繪了一個理想的世界(世外桃源),求得了心靈的解放和心理的平衡,在藝術上達到了詩情與哲理的結合,深厚與真純的統一,從而超越時代,對後世有深遠的影響。陶淵明開創的田園詩,與謝靈運開創的山水詩,繼玄言詩之後,成爲這一時期詩壇的重要收穫。此外,另一重要的文學現象,就是永明體亦即新體詩的產生,標誌着漢語詩歌在聲律上的自覺。梁陳時代的宮體詩,則對新體詩的聲律詞采的技巧有進一步的發展,而內容上則比較貧弱。後來,庾信因經歷喪亂,由南入北,所作詩文在內容手法上均有大的突破。

東晉以來,長江流域經濟增長,商業發達,城市繁榮,世風奢靡,音樂文藝蓬勃發展。南朝樂府機關采集南北民歌,主要滿足統治階層娱樂的需要,當時的樂府詩較漢樂府已有顯著的不同。現存南朝樂府內容比較狹窄,絕大多數是情歌,文人加工的痕迹較爲明顯。南朝樂府以五言四句體爲主,以《子夜歌》系列最受歡迎。《西洲曲》在五言四句體的基礎上,發展成爲長篇,全詩如多首五絕組成,聲情搖曳,首尾呼應,堪稱南朝樂府最成熟、精緻的作品。北朝民歌多半是北魏以後的作品,陸續傳到南方,由梁代的樂府機關保存。與南朝樂府相比,北朝民歌口頭創作居多,以謠體爲主,數量較南朝民歌爲少,而內容比較開闊,藝術表現質樸剛健,生氣勃勃。《敕勒歌》雖由鮮卑語譯來,却是北朝民歌的上乘之作。

魏晉南北朝文(散文與辭賦)較先秦兩漢有較大發展,主要趨勢是學術性減少,文藝性增強和個性的張揚。散文家更重抒寫情志,而不是發表見解。述志、言情、體物類散文,尤其是書札,寫得情真語暢,佳作纍纍。抒情賦的興盛,則是此期辭賦的突出特色,賦作在內容上突破了“勸”與“諷”的功利藩籬,題材變得十分廣泛,或寫男女愛情如《洛神賦》(曹植)、《閑情賦》(陶淵明);或寫田園山水情趣如《歸去來兮辭》(陶淵明)、《游天台山賦》(孫綽);或寫離愁别恨如《恨賦》、《别賦》(江淹);或寫身世或滄桑之感如《登樓賦》(王粲)、《蕪城賦》(鮑照)、《哀江南賦》(庾信)。另一重要文學現象,是此期散文和辭賦的漸趨駢儷,產生了俳賦和駢文。俳賦與駢文的共同特點是講求聲律、對偶和用典,對形式美有更多的追求,統稱駢體。

魏晉南北朝文言短篇小說即筆記小說,已初具規模,頗有可觀。大體分爲志怪、軼事兩類。志怪小說以干寶《搜神記》爲代表,其間保留了大量的民間傳說,反映了人民的愛憎、憧憬和價值判斷,延續了古代神話的浪漫主義精神。軼事小說以劉義慶《世說新語》爲集成,通過大量片段的記載,使當時士族階級的形形色色的心理狀態及生活風貌躍然紙上,比正史更生動地反映了那一時代士大夫的面貌,在語言藝術上亦有很高造詣,其文學價值不容低估。

創作感性認識的豐富積纍,造成文學理論的升騰。“文筆”之說盛行,文學理論批評逐漸由單篇論文發展爲成部的系統的專著。提出了諸如“神韻”、“境界”、“形象”、“風骨”等一系列重要的概念和範疇,對後世文論影響深遠。劉勰《文心雕龍》和鍾嶸《詩品》標誌着中國傳統文論劃時代的高峰。《文心雕龍》下篇論述文學創作和文學批評,對諸如藝術想象、藝術創作的主客觀關係、作家的才具修養對創作的影響、繼承與創新、創作技巧等問題的探討,尤具卓見。鍾嶸《詩品》針對刻意追求聲律藻繪的時風,糾偏補弊,提出詩貴“吟詠情性”,並對五言詩的重要作家、作品及其相互傳承關係,進行了系統的批評,對中國詩話的形成和發展有開創之功。

創作的繁榮、作品的滋多,導致了選學的興起。蕭統《文選》大膽地將經史諸子排斥在文學範疇之外,提出“事出於沉思,義歸乎翰藻”的選擇標準,入選作品中辭賦、駢文占了很大比重,詩歌也偏重於顏延之、謝靈運爲代表的格律嚴謹的作品。《文選》在後世成爲歷代文人必修的課本,對唐代文學的繁榮有不可估量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