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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道中国”的文明意义

 

韩愈古文是中华文明的核心经典,宋代以下千年时间里,无数人对韩文沉潜涵咏,心追口摹。在家族礼法、亲缘乡土传统很深的中国社会,以韩文为代表的古文,涵育了自励自强、同道相知的精神共同体,塑造了“同道中国”的文明传统。“同道中国”让中国人摆脱外在的依傍,追求道德的绝对性与内在性,树立了同道的思想价值基础;通过文以明道,让同道拥有丰富的情感文化基础;通过发明师道,让同道拥有交流传承基础。正是这三个基础的结合,让古文塑造的“同道中国”情理兼备、血肉丰满、生气淋漓。

韩愈古文在传承中不断引发后人的思考,当然也不乏争议。宋人对韩愈的复杂态度,反映了韩愈的“同道”精神,对宋人日趋显著的“同理”追求的特殊意义。20 世纪以来,陈寅恪为弘扬韩愈历史文化成就做出重要贡献。他的有关见解,深受内藤湖南“唐宋变革说”影响,“唐宋变革说”所带来的积极启发与所存在的局限,值得深入反思。这些意见起伏、赞誉与争议,一次次印证了韩愈的重要影响,反映出理解韩愈是一项十分艰巨但极有意义的课题。

韩愈古文是塑造中华文明精神价值的“深文本”,其深刻的意义、深邃的思理以及复杂的语言,需要以贯通古今的视野,在复杂的文本环境中加以解读。对中华文明的深入理解,需要对韩文与杜诗这样的“深文本”不断做出新的探索。

 

第一节 ?韩愈为“唐宋八大家”之首:“同道”对“同理”的意义

 

韩愈是“唐宋八大家”之首,这个“首”,并不只意味着开端,更意味着首要与主脑。韩愈古文奠定了古文传统的基本道路。宋代古文以韩愈为法而又有新的创造,展现出与韩文有所不同的风格。而宋代古文相对于韩文所发生的变化,令人更加深切地感受到韩文所特有的重要意义。

宋代是韩愈传承的重要时期,无论是古文家还是理学家,在继承韩愈古文理想的同时,都明显增加了“理”的反思。古文家令文章更趋理性化、平易化;理学家则更加强化韩文“拟圣”的超验与神圣,探索形而上的“天理”。宋人重“理”,不是否定“同道中国”的理想,而是面对更复杂的现实矛盾和群体纷争,希望通过将“同道”发展为“同理”来回应现实的挑战。

欧阳修是宋代古文运动的领袖,他推崇韩愈,但不满于韩文的艰深奇僻,希望古文更加关注现实,更加平易而理性。韩文的艰深僻涩,很大程度上出自其“拟圣”的脱俗追求,欧阳修则希望以更加务实的理性态度来理解“圣人之道”。他认为:“(圣人之道)易知而可法,其言易明而可行,……其事乃世人之甚易知而近者,盖切于事实而已。”(《与张秀才第二书》)他明确反对学者虚谈性命,主张多关心具体的现实问题。对此学界言之已详。关于文道关系,如前所述,韩愈认为“文”承载着修身成德、优入圣域的修养意义,强调对“文”深入沉潜涵咏;欧阳修则明显弱化了这种修养论的体认,其《答吴充秀才书》云:“圣人之文虽不可及,然大抵道胜者,文不难而自至也。” 这里起主导作用的,显然是“道”。“道胜”之人,在“文”上取得成就并不是很困难的事情。这与韩愈对“文”的强烈关注与投入,显然颇为异趣。欧阳修古文特有的“六一风神”,即表达了理性化、平易化的文风追求。

苏轼追随欧阳修,对古文理性化、平易化的趋向做了更加丰富而深入的开拓。他认为“道”是物之“理”,包括宇宙万物的全部规律,不限于儒家之道;认为“道可致而不可求”,要通过实践修养获得对“道”的认识,既认识事物的规律,又养成内在的德行修养;而“文”在这一过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物固有是理,患不知之,知之患不能达之于口与手。所谓文者,能达是而已。”(《答虔倅俞括一首》)他主张“道艺两进”:“居士之在山也,不留于一物,故其神与万物交,其智与百工通。虽然,有道有艺,有道而不艺,则物虽形于心,不形于手。”(《书李伯时山庄图后》)诗文创作如果能随物赋形、辞达无碍,就反映出对“道”的透达无遗。

宋代理学家则发展了韩愈“拟圣”神圣化的一面。北宋道学家不断表现出机械模拟圣人言语的文风,他们所谓“作文害道”,并非一概排斥文字表达,只是针对有别于圣人言语风格的文字,这显然是对韩愈别白“文”之正伪精粗一面的极端化强调。